95 冬至(八)
冬至(八)
這下可好了, 有名有姓的法寶,說不定更能賣上價格。穆憂正挖空心思想鬼主意,該怎麽把這登雲盆從那個姑娘手裏弄回來, 就那聽見身着丹楓色衣裙紅得像一團火一樣的少女歡欣地喊了一聲主人。
穆憂一時沒反應過來,又聽見一聲“小主人”, 這回倒是聽得清楚,少女不是喊他, 是對着他的身後某處在喊別人。
有人過來了。
穆憂心想壞了, 撒腿就要跑,腳步都還沒邁開,帽上鹿角卻被人一邊一個扯住動彈不得。
“你要去哪兒?”
有深沉嚴肅聲音傳來, 穆憂聽過這個嗓音,屬于在窯洞門口脫了外衫送與他擦鼻涕的那個高個子的人。
“不去, 不去哪兒,大哥哥我哪兒都不去。”
這兩人竟然從龍虎寨裏逃出來了,穆憂皮笑肉不笑,心裏想着死定了, 餘光卻瞥見此時法寶在那少女手裏, 自己手中幹幹淨淨的倒像是個清白戶幹脆倒打一耙:“大哥哥,小哥哥, 我方才喊人救你們的時候, 小哥哥的法寶被這女子搶走了,我不知你們認識,還以為又是什麽強盜小賊, 就撇下你們追了出來。都是誤會, 誤會……”
兮烿聞言,杏眼一瞪, “哼”了一聲從他面前走過,将登雲盆交還到謝諒的手中,這才轉頭叉着腰與穆憂掰扯:“你胡說,我就住在這盆中境,是你把我主人他們賣了,我這才現身出來與你計較的!”
穆憂不曾想這小小的花盆裏竟然還能住下一個人人,心裏更加懊悔把寶貝弄丢了,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搶回來,只能是先走為敬。
他又使出撒潑打滾哭天喊地的那一出,這下先前中過計的謝諒和風不疑都不來扶他,連同兮烿都抱臂在邊上站着看戲,三人足足等他哭喊了約莫一刻鐘,風不疑這才慢悠悠略帶嫌惡般地開口。
“你都把我們賣給山賊了,還哭喊什麽?”
穆憂眼珠一轉,語調一升,哭聲又上一層境界。
“大哥哥你們有所不知,我是受人脅迫,龍虎寨的都是大惡之人,他們逼得我活不下去啊!我是知道你們有逃出來的神通,才将你們賣給那山賊,穆憂從小沒爹沒娘,實在吃不起飯了。大哥哥小哥哥,你們可憐可憐穆憂吧……”
謝諒被他這副樣子逗得忍不住笑起來:“适才你還說爹是個大夫,娘也是不久前才沒的,怎麽又成了從小沒爹沒娘,小家夥,你這般說,爹娘他們不會怪你嗎?”
穆憂話被戳破,忙擦起眼淚來。
“這回是真的,我從小便是野孩子,沒爹沒娘到處跑,因為常常去黑門坨的穆老村長家裏吃飯,所以就跟着他們姓,小哥哥,我是真的很可憐……”
不知被是“沒爹沒娘”還是“野孩子”戳中了心窩,謝諒無端的想起師父在妖塔裏給他看過的那個夢,那夢裏的小叫花也是無依無靠,孑然一身地活着。
“你,你先起來吧,男子漢,外天地而不跪的。”謝諒朝他伸出手,将在雪地裏打滾兒的髒兮兮的小孩兒扶起來,沒有半分嫌棄地替他擦了擦未幹的眼淚。
風不疑知曉謝諒心底突來的柔軟為哪般,不想輕易放過穆憂,牽着手腕把他替人擦眼淚的手抽回來。
“假的,夢裏的事情都是師父那時哄你的,沒那麽可憐。”風不疑用靈識傳來解釋的話語,才算止住謝諒層起的憐憫心意。
謝諒知道師父是要好好教導一番這個孩子,不再多話,撤回師父的身後靜靜看着塵明仙尊和一個小孩子較勁。
“穆憂,小哥哥可憐你是小哥哥的事情,人做錯事情是要受到懲罰的。”
塵明仙尊笑着,将一張寫了字的黃符當着穆憂的面貼在了他的胸口上,然後一掌輕輕拍上去,黃符便進了小賊的體內。
“這可是一個了不得的符咒,你如今已被我控制,之後再做一件壞事,便要受萬劍穿心之痛。”
穆憂哪見過這等架勢,吓得腿打哆嗦,這一回的眼淚倒像是真的:“大哥哥,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人,但是人有時候也是不得已的,萬一你們走了再有山賊來脅迫我,我豈不是死路一條,你能不能把符咒解開,我把我的錢都給你,我,我還能寫保證書,求求你了……”
小賊急得要哭,風不疑又眯着眼睛笑起來:“這符咒當然能解開,只不過得靠你自己。”
“我要怎麽做,煩請大哥哥指條明路……”穆憂說話的聲音都哆嗦了,病急亂投醫,甚至把目光投向了謝諒身上,用巴巴的眼神盯着謝諒看,以求這位心軟的小哥哥能救一救自己。
風不疑橫跨一步将謝諒擋得嚴嚴實實,繼續和穆憂談條件:“這也沒什麽,只要你在一個月之內做夠一百件好事,符咒自然會解開。”
穆憂心裏飛快地打算,一個月一百件,每天就要三四件,那只要找個大點的鎮子今天幫這個搬東西明天扶那個下樓梯,總能湊夠的。
于是小賊終于止住了眼淚,連連道謝。
風不疑又笑:“先別謝我們,眼下就有一件好事,不知你穆憂小兄弟可否幫得?”
雖然得了符咒的解法,但到底命還捏在別人手裏,穆憂不敢耍什麽花招,也不敢此時貿然離開,只能拍着胸脯應承:“大哥哥小哥哥但說無妨,有我穆憂能做到的,我必定赴湯蹈火!”
“倒不用你赴湯蹈火,只是讓你帶路去一個地方。”
穆憂扶正自己帽子上的鹿角:“大哥哥想去哪兒,別看我人小,許多地方都去過,只要在北境,我都能找到。”
風不疑收斂容色,一字一頓地說了個地方。
“寅客宗。”
“那裏的山君欠了我們些東西,我和你小哥哥要去拿回來,不知穆憂可否帶路?”
穆憂聽說過這個名字,北境偏東這一帶都是寅客宗的轄地,那天龍兄虎弟找上自己也提了這個名字。
這兩個人能和那山君扯上什麽過節,想必修為本事也不在山君之下,穆憂更不敢耍滑頭,但心裏也怕寅客宗就此記恨自己,偷偷打定主意,快到地方的時候尋個由頭先離開,這樣既做了好事也不得罪人。
穆憂打算完畢,又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當然好呀,大哥哥小哥哥随我來,咱們今天先去我家裏落腳,明天再出發吧。”
此話倒是真的沒耍什麽鬼心眼,但穆憂前科累累,無論說什麽都不能叫人輕信了,風不疑擺手拒絕他的提議:“不必了,現在上路就好。”
穆憂把手往獸皮做的衣服裏一縮答應了:“好,這位漂亮姐姐也去嗎?”
兩位主人有這樣大的本事,那這個姑娘想必也不會多弱,穆憂現在畢恭畢敬十分講禮貌,一口一個漂亮姐姐,卻不見姑娘臉上有喜色。
兮烿小步跑到了謝諒的身邊,面露一些僵硬的撒嬌神态,不知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她說:“小主人,讓我跟着你吧,古仁悶得很,盆中境太無聊了。”
話說到一半,神鳥被塵明仙尊當頭敲了一個栗子:“說好了要改口,方才事情急就沒提醒你,看來是真忘了我說的話。”
兮烿倒不會痛,但風不疑的話還是提醒了她,無論是謝諒和塵明仙尊,都不喜歡自己喚主人,但她如今也不知道該叫些什麽好,只把稱呼隐去,低頭說:“知道了。”
“你可以和周焜一樣,叫我謝師兄。”謝諒像是能看透她心裏所思所想,主動開口解圍。
“知道了,謝師兄,那我應該管……這個大哥哥叫什麽啊?”只是兮烿不知,該稱呼塵明仙尊什麽,叫謝諒做師兄是一說,又不能喊塵明仙尊師父,眼下他這個身份不明不白的擺在這裏,倒真是會難為人,啊不,為難鳥。
風不疑向着兩個讨論稱呼的人笑,到兮烿犯難得眉毛都學會怎麽皺的時候才徐徐開口:“就叫徐師兄吧。”
這樣一來,謝諒和師父的身份就擺在了一處。
但鳥兒并不考慮這些,她覺得此稱謂甚好,連忙喊起來:“徐師兄好,謝謝徐師兄新做的這副身軀,兮烿很喜歡。”
她如今的這副人偶身軀相貌和她自己在小乾坤裏修出來的那個是一樣的,只是因為這一路往北境來,手邊的木頭顏色變得淺了,于是兮烿的一張臉和手腳還有那些被衣衫遮蓋的皮膚都白得發光,幾乎與冰雪同色了。
穆憂看過幾人本事,即便謝諒他們這般嘀嘀咕咕半天也沒撇下衆人跑開,一直等到大家說完話,他才指着北方說到:“往北走,路過一個鎮子,就能到寅客宗了。”
幾人上路,唯一的一個姑娘還沒說什麽,穆憂卻開始叫苦連天,一會兒說鞋子濕了,一會兒說腳痛,別扭地喊了半天見沒人理他,只好向那兩位修仙的人直言:“大哥哥小哥哥,你們仙門不是有一種嗖一下飛起來就能到的法術嗎,能不能使出來載我一程,我人小力氣小,實在是走不動了。”
逼得風不疑在他頭上來了一個栗子:“小小年紀不踏實,便是修行的人,也沒有像你說的這樣随随便便飛來飛去的,你拐賣小哥哥的時候怎麽不說人小力氣小呢?”
塵明仙尊自然可以展開一個風雪鏡,即刻就到山上去,但如今生了不知道是要懲治這小賊還是陪着謝諒多走些路程的心思,故意拖着,腳程也時快時慢。
穆憂吃了癟,再不提這些事情,因為不想夜宿山林,往後的路就沒有再耍什麽滑頭,老老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竟也在天黑前趕到了那個鎮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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