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陳庭森整個人籠在他身前,壓迫感從天靈蓋上扣下來,強烈得如有實質。陳獵雪被這突如其來的審問吓得渾身發緊,連呼吸都縮進胸腔裏,陳庭森身上消毒水的味道仍往他鼻腔裏鑽,冷冽又鋒利。

“我……”他從嗓子眼裏擠出一點兒聲音,張不開嘴似的嗫嚅:“我去買東西……”

“跟你的女朋友?”

陳庭森打斷他,說話時氣流撲在臉上,陳獵雪喉頭發緊,硬着頭皮承認。

巧克力醇厚的氣味彌漫在兩人鼻端,升騰起的卻是更緊繃的氛圍,陳庭森危險地眯起眼:“她帶你喝酒了?”

太近了。

陳獵雪後背繃成一弦弓,看着陳庭森的嘴唇在眼前冷冰冰的開阖,男人絕對壓制的氣場讓他腿根酸軟,骨髓裏卻有什麽不合時宜的情緒緩緩游蹿起來。

“嘗了一點,”心髒砰砰亂跳,沒底氣的謊話讓他血湧上頭,讨饒似的說:“我沒喝過酒,就嘗了嘗……”

本就低沉的氣壓更緊迫地降了下來。

陳獵雪還想觀察陳庭森的反應,腳下一踉跄,男人直接捏着他的肩把他拖進書房,從玻璃櫃裏掏出半瓶幹紅,“啵”一聲拔掉塞子,重重墩在桌子上。

“喝。”

他翹着腿往轉椅上一坐,沖驚愕的陳獵雪擡擡下巴,面無表情地命令。

陳獵雪滿心等着挨揍,怎麽也料不到會等來一瓶酒,他有點慌了,剛躁動起來的小小興奮平息得無影無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叔叔……”

“不是想嘗麽?全喝了。”

書房沒開燈,門外客廳的燈光虛虛映進來,陳庭森的面孔在書桌後看不真切,唯有眼睛像獅鹫盯着獵物般,死死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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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獵雪在他的目光下茫然,陳庭森見他不動,拉開抽屜拿了根煙叼上,點燃後将打火機“啪”地扔在桌上,低聲喝他:“喝。”

陳獵雪心驚地回過神來,胡亂眨了眨眼,陳庭森從來不在他面前抽煙,怕對他心髒不好。

他真的生氣了。

他顫顫地伸手拿起酒瓶,陳庭森沒給他杯子,只能直接對着瓶口喝。幹紅的味道對沒有嘗過酒精的舌頭太過澀苦厚重,剛碰到舌尖就讓他頭腦發鈍。他皺着臉咽下一小口,偷偷看陳庭森,陳庭森依然面色森寒,他只得咬咬牙繼續往嘴裏灌,這次灌得猛了,大半口酒還沒滑進喉嚨,陳庭森就在他餘光裏站起身,來到他跟前奪走了酒瓶子,酒水潑潑灑灑澆了他一臉。

“好喝麽?嘗出新鮮了?”陳庭森不顧他被嗆,又一把鉗住他的下颌,冷冰冰道:“酒嘗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嘗煙?”

陳獵雪鼻腔進酒,連帶着喉管都燒得火辣,嗆得淚眼朦胧,想搖頭卻掙不開陳庭森的手勁,只能任陳庭森往他臉上噴一口濃煙,他無處躲閃,一張嘴就全吸進肺裏,劇烈咳嗽起來。

“我錯……咳!我錯了爸爸!咳!”

他滿臉酒漬,被眼淚沖得亂七八糟,順着脖頸滑進衣領裏,狼狽地道歉。

陳庭森沒有松開他,他捏着陳烈雪的臉以極近的距離細細打量,一寸一寸,從眉眼到水漉漉的唇舌,再到被迫仰直繃緊的脖頸與顫動的喉結,最後回到眼睛上。

這個過程無比漫長,長到幹紅的酒勁跟着嗆咳的眼淚一起湧上來,攪得陳獵雪眼前發麻,頭腦昏沉。

“你最近真是……太不乖了。”

陳庭森的目光裏滲透出比冰涼更暗沉的兇狠,又沉又緩地作出評價。

陳獵雪在他手裏劇烈地打了個哆嗦。

陳庭森把陳獵雪趕了出去。

沒趕出家,只是趕出書房,讓他滾回自己房間待着。

陳獵雪頭重腳輕地挪出去,輕輕帶上書房的門,小腿就跟灌了鉛似的擡不動。

購物袋還在玄關地毯上扔着,瓜果梨桃滾了一地,他木讷地看了一會兒,感覺心髒像是被幹紅活了血,激烈的跳動始終下不去,就低頭拍拍口袋,從褲兜裏掏出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慢吞吞地嚼了吃。

嚼着嚼着,就嚼出一行眼淚。

他眨眨眼,擡頭盯着吊燈想把眼淚憋回去,頭卻沉得更厲害,耳膜躁動着擂鼓般的心跳,眼前一片斑駁的星星點點恍過,他膝窩一彎,“咚”一聲歪倒在地上。

意識的最後是書房開門的聲音,陳獵雪迷蒙地開阖一下雙眼,蠕動嘴唇,無聲地喊“爸爸”。

爸爸。

我難受。

有人拍他的臉。

陳獵雪聽見陳庭森喊他,聲音很緊張,緊跟着伏到他胸前,細細聽他的心跳。

“陳獵雪?”

陳獵雪悶悶應了一聲,頭暈得很,他似乎歪在一個懷抱裏,渾身血液都在暖洋洋的流竄,舒服得睜不開眼。

沒喝過酒的人灌了那麽急一口幹紅,又吃了甜食,酒氣沖上來受不住,暈得急醒得也快。陳庭森掰着他的眼皮看看,确定心髒沒問題,吊在心口的氣瞬間松懈下去。

“起得來麽?”他墊起陳獵雪的腦袋,陳獵雪把頭往他臂彎裏一歪,裝死。

陳庭森把人橫托着抱起來,有點吃驚于男孩的重量——太輕了,隔着衣服都能摸到肋骨條。

他本想把陳獵雪抱回他自己卧室,腳步頓了頓,轉換方向,擰開了主卧的門。

除了藥箱,主卧裏還有一套簡易的急救箱,陳獵雪陷在床鋪裏聽着陳庭森開箱,他沒睡過陳庭森的床,沒想到比他的床墊還硬,怪不得陳庭森的腰背那麽挺拔。

他珍惜地貼了貼枕頭,去嗅枕背上陳庭森的氣味,意識再度昏昏然時,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探進衣服裏,貼上他的心口,險些将他刺激出個激靈。

是聽診器。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器具。

陳庭森脫掉他的衣服,又細致入微的檢查了一遍,陳獵雪胸口的手術疤禁不住碰,敏感得很,此刻他身上熱,老有東西在胸前摩挲來摩挲去,癢得受不住,索性借暈任性,翻個身抱緊被子擋在身前。

陳庭森沒來及收手,聽診器不知壓上了哪兒,陳獵雪哼一聲,在酥麻間踏實地昏睡過去。

再睜眼已經是夜裏了。

他迷蒙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仍睡在陳庭森床上。

房間沒人,只開了一盞暖黃的床頭燈,陳獵雪坐起來發怔,紅酒的威力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一覺睡醒頭還是沉甸甸的,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跟做夢一樣不真切。他又仔細看看四周,确定這不是他自己的房間,心裏頓時泛起說不上來的滋味。

陳庭森真是煩他煩到了極點,他在這,他就幹脆連房間都不願意呆。

正想掀被下床,有人推門進來,陳庭森帶着剛洗完澡的水汽,一見他的動勢便皺起眉,喊他:“躺下。”

陳獵雪心裏跟打了光似的亮堂起來。

他乖乖躺回去,眼看着陳庭森走到跟前,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能睡在這兒,是因為喝酒喝暈了——是挨了罰。

“叔叔……”他又坐起身,身上沒衣服,只能不安地攏着被子,道:“我錯了。”

陳庭森盯着他不說話。

半夜裏靜得很,除了空調風機的動靜幾乎沒有聲音。陳獵雪在陳庭森的注視下坐立難安,又不讓下床,又不說話,他一點兒也不明白陳庭森的意思,心裏亂糟糟的發慌,怕陳庭森又掏出酒瓶子來讓他喝。

“知道為什麽讓你喝酒麽?”

半晌,陳庭森終于開口,他的聲音又低又沉,陳獵雪立馬跟被擰了心弦似的繃直脊背。

“知道。”他小聲說:“懲罰。”

陳庭森又沉默一會兒。

“為什麽罰你?”

陳獵雪想起書房裏那句“你太不乖了”,睫毛抖了抖,手指頭在被子底蜷縮起來:“因為我……不聽話。”

床邊凹陷,陳庭森在身邊坐下來。

驟然靠近的溫度讓陳獵雪慌張,他擡頭看着陳庭森,男人濕潤的眉目在燈光映照下跟廣告畫一樣好看,他喊了聲“叔叔”,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趕緊從床上滾下去。

可陳庭森的下一個動作卻讓他連骨髓都凝滞了,僵在原處一動都不敢動。

——陳庭森的手掌順着被子與他胸膛間的縫隙插進來,捂在他左側的胸膛上,觸碰他的心跳。

“我跟你說過,百分之十二的人換心後連第一年都活不下去,存活時間最長的患者也不過是三十年。”

“國內連這個數字都達不到。”

陳庭森的聲音有點嘶啞。

“如果你愛惜這顆心髒,就不會主動去碰酒精那些東西。”

陳獵雪已經聽不進他在說什麽了。他的心髒在陳庭森的手碰過來的同時,就完全瑟縮成一小團。

這太奇怪了,陳庭森的大手在被子裏捂着他的胸口,就像男人對女人一樣,讓他産生性別倒錯的幻覺。這想法一冒出來,他的小腹深處頓時陣陣發麻,電火花一般,順着脊椎噼裏啪啦蹿進大腦。

陳獵雪的臉漲得通紅,脖頸上也鼓起了青筋——他感到自己的乳頭挺起來了,正頂在陳庭森的掌心。

“我……”

他羞恥地睜不開眼,努力往後含胸,祈禱陳庭森不要發現。

陳庭森看他一眼,收回手。陳獵雪剛要松口氣,眼前一黑,陳庭森把燈擰滅了。

“被子放下去。”

男人在黑暗中近在咫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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