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第一章“指望”
第一章 “指望”
耳邊的蟬鳴聲、深更半夜裏、失眠,清醒的人正在追溯美好回憶。
蔚嬈平躺在床上,就想起了她和單清風的初遇。
那是一個冬天,尋路的男人風塵仆仆,踏雪而來。
當他走近了,她甚至能聽見他的皮鞋一下一下踩在雪上發出的吱聲。
她高度近視的眼睛,随着他的走近,漸漸看清了他的臉,聽他溫和地問:“你好,同學,請問大二班怎麽走?”
她卻注意到,雪花落了他一身。
他怎麽渾不在意呢?
冰冷無華的雪,從去年的冬天開始,開始有了些不一樣。
在記憶裏,有些美了。
他也很好看。
豐神俊朗,美好皮相。
風度翩翩,風度翩翩的風度,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風度。
叫她一眼笑了。
或許斯人若彩虹,當真遇上方知有。
她今夜再又想起那年那一天猝不及防的遇見,就再一次笑了。
第二天,去學校,聽說了一件大事。
聽說他那急脾氣出了名的弟弟打了副校長,又,得罪了人。
聽說他因為這件事,竟會有被遷怒革職掉的可能。
終究在傍晚時找到了他。
她大膽地走過去,叫了一聲:“老師。”
單清風轉過身,一向無謂的樣子。
“我聽說了。”蔚嬈的擔心卻溢于言表,畢竟,他的弟弟,也是她的同學,“這怎麽辦呢?”
她沒說清楚,單清風也明白她指的什麽。
依那副校長的睚眦必報、猖狂嚣張,一吃虧,勢必搞得全世界都知道。
“沒事的,會有辦法的。”單清風眼中一片沉漆,“我弟弟不會真坐了牢去。”
“那就好。”
其實我也想問一問你啊,你真的會被革職掉嗎,怎麽辦呢,她能幫到什麽嗎……
蔚嬈微怔。
單清風見她安靜,主動開口解釋他不是偏袒親人,而是:“小葉是看到他欺負女同學,才對他出了手。小葉總是有一說一,不會演,一根筋直腸子,撞上了,他就上了頭。”
“如果是為了幫助別人,那麽魯莽又勇敢,也比視而不見要好。”蔚嬈回過神來說:“就是唯一的不好是,這太危險,也容易得罪人。”
“對,太蠢,但蠢總比壞好。”單清風一笑。
“他格格不入,也好過同流合污。”
蔚嬈感受到了單清風眼神的溫度,雖然單清風并沒有在看她。
“對人情世故,對口舌之藝,我不屑,也,亦同流。”單清風說得小聲,自己對自己說似的,“就連正義,我都覺得是蠢。”
蔚嬈靠這麽近,心裏都是他,又怎麽會聽不清。
她握了握拳頭,“老師可以做自己的。”
“你聽力不錯。”落了話,他慢慢往前走,講了一句實話,“這就是我。”
或許是受這些孩子純粹的觸動,單清風也不滿起自己的複雜來,但成年人,一向習慣碰到問題并不打算改,他也深受其害。
蔚嬈鼻子一酸,皺緊眉頭,莫名有窒息之感,邊跟着,邊說:“老師,如果人人都一樣,這世界多單調啊!”
單清風看向蔚嬈。
是沖動還是借口,不知道,就是突然好有話說,也覺得就是這樣吧,“春夏秋冬,每個季節都有存在的道理。”
單清風看着這學生的眼神專注了起來。
蔚嬈說:“如果春連自己都讨厭,那麽又讓人們怎麽去感受它呢?”
春夏秋冬……單清風細想這四個字,如果人人都是一本《十萬個為什麽》,如果人人都無法給自己一個标準答案,或許該去感受一下大自然。
他思考着,心也不知不覺靜了下來。
“謝謝你。”他字正腔圓,卻聲音低沉。
蔚嬈眉目明亮起來。
他說:“你比我适合當老師。”
蔚嬈眉目黯了下來,眼珠子水潤,眼神卻透露出緊張:“我……”
單清風看她欲言又止,便說,“多和小葉玩兒吧,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樣成器。”
蔚嬈:“好……別誇我了……”
單清風笑。
蔚嬈悄悄紅了臉,轉過頭看天,語速突然挺快:“我跟他本來就是同學,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的。”
還好走過來了!這一刻她想!
有的人,一次交談,就交了心。
也有些人,天天聊着,到頭來,才發現,對方與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們很幸運,他們是前者。
單清風突發奇想,對蔚嬈發出邀請:“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
蔚嬈望着他:“……”幸福來得像餡餅,天上掉餡餅的那個餡餅。
“他應該很樂意給你講他英雄救美的故事。”單清風說。
蔚嬈:“哈?”
雖然她知道她應該立刻答應的,但是本能地,迷惑了。
單清風無奈:“主要是我指責了他,他還生我氣,你在,或許氣氛,不會太讓我難以忍受。”
蔚嬈哭笑不得:“老師,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老師……”
但她答應了。
晚上的飯桌上,一如單清風期待的那樣,單青葉把他晾了,但沒空對他擺臭臉,對他來說就夠了。
單青葉熱情招待蔚嬈。
他觀察到,蔚嬈倒很淡定。
果然懂事的孩子,都很成熟。一個令成年人欣賞、心疼的女孩子。
第二天,學校像一鍋被煮沸的熱水。
單青葉英雄救美的事情有了過程,他救的美人從閑言碎語的風浪裏沖出來為他說話了,不顧名聲,講了真相。
副校長始終絕不認罪。
因為缺少證據,那位好看的女同學都要哭了。
單青葉只想沖上去狠狠揍那個所謂的副校長。
蔚嬈站在人群裏,看到了單清風的手,拉住了單青葉的胳膊,不曾松開過。
她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僵持的局面産生了神奇的轉變。
前年不知名原因離校的校花高調回歸,一回來就是指控副校長曾經的惡行。
她的父母從車上下來,冷冷地看着憤怒的副校長。
單清風低聲對自己的弟弟說:“沒有證據又怎麽樣,唾沫也能淹死人!”
單青葉眨了眨眼睛。
名聲,一旦有了缺口,是難以彌補的。
如果的确人品敗壞,那麽這個人的名聲缺口,徹底裂開,不過遲早的事兒。
在這個沒有證據也會死人的年代,是流言做主,它冤枉好人,卻也能制裁壞人。
全看背後的人,怎麽玩兒。
副校長氣短非常,校長早已揮袖離去,放眼看去,同學們冰冷的注視,已是告訴他大勢已去了。
名聲敗壞的副校長,被革了職,永不再被錄用。
這件不知隐秘了多久的髒事,被單青葉撞上了。
蔚嬈從同學的隊伍中跑了出來,走向了單清風和單青葉。
也就看到別人沒有看到的那一幕。
早已經告別校服,換上西式襯衫的校花,站在單清風面前,笑靥如花,說:“謝謝。”
這件隐秘了多久的髒事,被單清風解決了。
她都看明白了:單青葉是英雄,單清風又何嘗不是呢?
蔚嬈低頭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本以為還有許多時光來得及與他相處,因為每天都能見到,一時也忘了世事無常。
單清風辭職了。
同一個課,講臺上卻換了人。
周圍的同學唉聲嘆氣,都不習慣這張陌生的臉,不完美的五官。
蔚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不出來,他為什麽要走?他不過剛來兩年。
——你比我适合當老師。
什麽意思?
他早就決定要走了嗎。
蔚嬈起身直接離開。
講臺上的人瞪大了眼睛,學生們也呆了。
剛剛走掉的是誰?
蔚嬈啊!
這個乖乖女?
是啊!
這個學霸?
是是是!!
……
單清風在辦公室收拾着東西。
蔚嬈停在了門口。
他抱起紙箱,轉身注意到她。
“來送我的?”
蔚嬈低眸看到了他紙盒裏那幾個造型獨特的手辦,脫口而出:“老師要去哪兒?”
單清風回答得像是廢話:“回家。”
蔚嬈看着他,不知道該追問什麽,問什麽好像都不合适,卻很想,很想追問。
單清風看着她一直堵在門口,笑意更盛:“你逃課了。”
“嗯。”
“偶爾不乖,活的更久。”單清風黑眸明亮地看着她。
或許因為她是第一個來送他的,他竟然有些感動。
蔚嬈笑了,卻笑得沒那天好看。
單清風認真地看着這個女孩子:“要不請你吃一個散夥飯吧,因為不請你吃,你好像就不讓我走了。”
蔚嬈被驚到了似的,立刻讓開身。
單清風路過她身旁,還是笑着的,決定幽默到底:“果然是為了散夥飯。”
蔚嬈卻傷感得都想要落淚,她自暴自棄:“沒錯。我要吃飯。”
但不是散夥飯!
“……好,好,散夥飯,晚上我來接青葉,順便接你。”
什麽叫順便!
蔚嬈低着頭,悶悶地說:“好。”
再一起用飯,蔚嬈來不及高興,就清醒知道,不久就會變成她一個人了。
單青葉聲音洪亮:“蔚嬈,你別不開心,雖然我哥走了,但是我還在這兒!”
單清風淡淡一笑:“你給我認真學習,只準和蔚嬈做朋友。”
“老師你太看得起我了。”蔚嬈低聲說。
單青葉哥倆兒好地拍了下蔚嬈的肩頭,說:“不用再叫老師了,他也就是當着玩兒的,現在他都辭職了,你也不必太認真,要不就随我,叫他聲哥。”
蔚嬈想拒絕,咬着筷子,不說話。
“蔚嬈,我突然想起來,你喊一聲哥,以後我們不就會走得更近了,不過也挺好的,我挺喜歡你的!!”
單青葉喋喋不休,單清風用筷子夾了點涼拌豬皮丢進了他的飯碗裏。
單青葉乖乖放下手,心領神會地閉嘴,悶悶地吃他的飯了。
蔚嬈突然給自己的空杯裏倒了茶水,帶着重量擡起手,敬了單清風一杯:“我等你回來。”
便一口飲下,沒有看到單青葉變了的臉色。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說,我等你回來,這其中意思……看着蔚嬈安靜的側臉,單青葉目光複雜。
與她兩年同學,他怎麽從來沒看出來,這蔚嬈,竟然敢喜歡她自己的老師……
單清風夾菜的動作,也停下來了。
蔚嬈放下杯子,對上他深沉看不出來意思的目光,一秒兩秒後,她笑了笑,還帶着眼眶上的紅。
單青葉真不知道怎麽吃完這頓飯的,大哥的目光讓他不敢多嘴半句,出了餐廳,他迷迷糊糊坐進車裏,後座。
等到了家門口,大哥讓他下去的時候,他愣了一下,傻乎乎問:“大哥,你不回家?!”
“我送蔚嬈回去。”單清風溫聲說,“你回家先睡。”
單青葉心裏嘆了口氣,點點頭,擔憂地看了副駕駛後背一眼,下了車。
蔚嬈啊蔚嬈,你喜歡我都可以,你喜歡單清風這個真的像風一樣的人,不是自己找罪受!
他怎麽會不像冷酷無情的風呢?
因為在家裏跟父母吵架,就私自把自己弟弟帶回了國內,為了氣那一頭,自己也在學校裏做了兩年老師。
父母都無法絆住他的腳步。
甚至在本該成熟的年紀裏,還帶弟弟離家出走,借此報複父母,這樣的男人,怎麽能夠輕易去愛!
“我拒絕過很多人。”單清風慢慢踩下剎車,目視前方。
“可是卻不能坦然地拒絕你。”
單清風回頭,他看着她的目光,幹幹淨淨的:“你跟她們唯一的區別就是,她們目的強烈,你似乎只是想要告訴我,就告訴了,只是想要等我,就決定等了,是嗎?因為不帶有目的,所以能坦然無愧于心地跟我攤牌。”
那一刻,她垂下眸,掩飾了眼底的濕霧。
他懂她。
蔚嬈胡亂點了點頭。
單清風無聲地嘆了口氣,傷害真誠的人,他不情願,卻不得不。
愈發放暖自己的聲音:“你家在哪兒?”
蔚嬈咬了咬唇,“過了這座大橋,下頭的別墅區就是。”
看來她家裏的條件不錯。
單清風真心覺得,這樣的蔚嬈,如果沒有遇到他,一定是好的。
上乘之人,還怕以後少人愛、不幸福嗎。
那一天,蔚嬈下了車以後,一直就站在原點,看着他把他自己帶走。
怎麽會有那麽沒有道理的事情呢?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你舍不得,而你不過是他的一個過客罷了。
下了雨。
她就閉上了眼睛。
那輛車停在了大橋上,車裏的男人有想要點煙的沖動。
他對她的失落束手無策。
感情是什麽?
人為什麽一定要有感情呢,應付親情還不夠。
以感情為名,把生死大權交到別人手裏,多像一個自以為偉大的殉道者。
又愚蠢,又麻煩,又無聊。
時光一晃,他們都大學畢業了。
單青葉出國,回有他父母在的那個家裏去了,回有他哥哥的那個家裏去了。
蔚嬈在機場送走他後,一個人盯着美國的航班,默默發呆。
有被單青葉邀請,最終拒絕。
去了又如何,多的是無疾而終的故事,她只是其中一個,那麽不起眼,怎麽指望上帝給她奇跡。
單青葉到家才發現,自己大哥和父母僵點還僵在多年前離家出走那個點上。
自己的大哥是:“死也不娶所謂世交的掌上明珠,什麽親上加親?真親不需由我交出另一半的位置來證明。”
單青葉咬着蘋果,靠在沙發上看着冷硬如一的大哥。
自己的父母照舊,被氣的翻白眼。
爹說:“話,說也都說出去了,你不做,你讓我們怎麽收場?!”
娘說:“娶人家,過不好,可以離,反正,不是你吃虧!你這孩子怎麽就不能試一試,你都快四十了啊,我孫子呢,啊!”
單青葉噗嗤笑了出口,糾正:“媽媽,我哥哥也就才三十二。”
被三雙眼睛陰冷地瞪了回去。
單清風閉了閉眼睛,丢出一句話:“我不結婚,浪費時間……”
下一秒,單清風的側臉上多了個巴掌印。
單青葉拿下了蘋果,坐正了身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和暴怒的媽媽。
“別……”
他話沒說完,就看到自己哥哥站了起來,臉上跟不疼似的,若無其事就走了。
“你永遠也別回來了!”母親簡直哭吼。
單青葉是吃不下蘋果了,他湊過去,慢慢拍着母親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等安慰過自己的父母,單青葉回房間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他很不安。
哥不會又離家出走吧?!
這次肯定不會帶他了……
最後他實在忍不住,打了電話給國內的蔚嬈,一開口就是:“你還想知道我哥的事兒嗎?”
蔚嬈沉默了,她想。
但,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單清風的消息的!
反正她總是安靜的,單青葉也沒耐心等回複,直接說:“我哥不願意娶我爸媽給他挑的女人,被我媽打了一巴掌,他就走了,我真怕他不回來了。我告訴你上一次他帶我回國就是離家出走,就為了躲這個事兒!你說這一次,這一次不會重蹈覆轍吧?!”
蔚嬈一直都沒有說話,單青葉最後急了:“是不是我不該跟你說這些啊,你不高興了是不是?”
“青葉,我想要見他。”那傾訴的調子,讓單青葉一下靜住了。
“只是想看見他,跟你一樣,想要确定,他還在。”
只是偏偏,他不在乎誰想看他,他好像誰也不在乎。
他是人,卻要做風。
來來去去,他的弟弟,都怕留不住他了。
“那你來啊!”說出這話後,單青葉感到心中一抖,他激動了。
“我哥會很高興看到你。”他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茶潤喉,“這樣就夠了。”
你願來,我願見,有時,這樣就夠了。
這一次,蔚嬈握緊了手機,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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