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辭而別

不辭而別

大金一天都渾渾噩噩。

他始終沒有理解這個夢的含義。在夢裏,他跟方俊做着匪夷所思的怪事。想到這就更令人費解了。

我明明是個男人,我怎麽和他會……

大金一直覺得自己和別人與衆不同,小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從記事的時候,他非常喜歡玩娃娃,當然,對那些滿頭發黃毛的芭比不感興趣,只是對幼兒園裏一款叫“肯”的芭比男友娃娃情有獨鐘,他愛不釋手,這也是他每天去幼兒園的動力。

但不知為什麽,他媽媽一看見他玩娃娃就怒火三丈,拿拖鞋抽他。

大金自己覺着沒有任何毛病,自己玩什麽玩具管別人什麽事。每次“六一”,他媽媽給他買遙控小汽車,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不喜歡汽車那冰冷單調的外殼和四個光禿禿的輪子。過生日許願,他都希望自己有很多的“肯”來陪伴他。

不過,大金現在對任何玩具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想着想着,他想起來小學時的那件事,後背渾身發涼。他們的話語,像一根根不鏽鋼刀子刺進心窩,即便是拔了刀,也會留下深深的傷口。

難道自己真的有毛病?可自己能吃能喝,頭不痛腦不熱,肯定不是。

那方俊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越想越琢磨不透,大金目前對女生沒什麽興趣,只喜歡看別人搞對象,看他們一會兒黃了,一會兒成了,也就在閑暇之餘圖一樂呵。難道,他對我有意思?

“不不不,我們倆是義兄義弟的關系,況且我們倆都是男的,簡直是太離譜!一定是這兩天作業太多了腦子糨糊了!”

“鈴……鈴……鈴……”數學課下課,大金這才發覺今天老師講全等三角形,但自己一個點兒也沒聽進去,這下子真崴了大泥。

但大金不好意思問老師。所幸,晚上的功課沒有課上講的,順利完成了作業。

躲得過初一但躲不過十五。期中考試,那道類型題他毫無思緒,發下來的那點兒分都沒法看,在及格線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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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在辦公室劈頭蓋臉地數落他一頓,“考得哪兒也不挨哪,回家給我好好的改,不會就問問老師,別自己在那憋着。”

看着老師那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大金更不想問老師了,禮拜六幹脆就問方俊吧,大金以請吃肯德基為報酬,問他這塊知識點,方俊還讨價還價來了杯朱古力奶昔,但他講得特別細致,用的方法還特別奇特,百試百靈。大金都驚呆了。

“俊兒,你講題那麽好,以後考大學去師範學校,當老師吧。”

“不去,我怕摧殘祖國的花朵。我想當一個外科大夫,電影裏面他們揮着手術刀,手起刀落,爛肉什麽的剔得幹幹淨淨,看着就酷斃了!”方俊眨眨眼,“當然,還是以你為主,你要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

“你怎麽成天傍上我了呢?跟個跟屁蟲一樣。”

“我去你的吧!廢話!你是我弟弟,我可不放心你,看你那小身板,要是被人打了,十個都不夠抗的。就咱倆這關系,誰也離不開誰!”

“我說,現在不是原始社會,別天天靠打架了。”

“可你嘴皮子也沒那麽溜,說也說不過別人。行了,等回來放寒假,咱倆去澡堂裏搓澡去,上回去還是小學呢。”

大金爽快答應了。

“哎對了……”大金欲言又止,本來,他想趁着這個機會,問問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生。但想想,還是算了吧,怪不合适的。

回到家,鐘珍讓他幫忙去洗洗菜,她怕大金整天盯着書,把眼看瞎了。

“哎,大金,明天我去上班,給你捎一個電燈泡,你那個臺燈虛虛呼呼的,也不知道你平常是怎麽寫作業的。晚上,你幫我抄個報價表,還有……”

啊啊啊!大金希望她的話術咒法快點失效,現在越來越煩她說話,一天到晚叨叨個沒完沒了。

晚上,大金趴在床上,看着方俊給他寫的筆記,再接着回顧,想着想着,腦子有想到別的地兒了……

好久沒和他一塊去澡堂了,好期待。方俊既然那麽受歡迎,他要是脫下衣服,估計得讓好多女生流哈喇子……想到這,自己也……

“等等,我又不是女生,我想他幹嘛!”大金搖搖頭,連忙否定。

突然,他覺得臉熱辣辣的,身也漸漸發熱,眼睛又和上回那樣也開始漸漸模糊。

“我這是發燒了嗎,可我沒着涼啊?”後面的事情更加奇怪,渾身的熱量越來越高,到最後都集中在大金只在上廁所時才會用到的部位上,然後褲子像帳篷一樣也鼓起來了。

大金吓傻了,他從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一個勁兒地貼在床上想平定這個詭異的現象,可哪有這麽容易,随着摩擦,倒越來越難受。

視野更加模糊了,恍惚中,一個人影在他眼前晃晃悠悠,那人影的模樣越來越清晰,是方俊。不一會,人影有變得模糊了,還沒來得及詫異,霎那間,人影站在他身後,貼伏着他,忽然,人影越來越扭曲,扭曲成渾身長着刺的荊棘,他想起身逃脫,可荊棘越來越多,逐漸粘在他身上,身上的荊棘越來越密,甚至逐漸蔓延到他的那裏……

“千萬別……救……”大金還沒來得及呼救,兩條細荊條封住他的嘴,他感覺越來越難受,魂魄也變得輕薄。

“唰!”一道锵亮亮的白光閃過。

大金逐漸清醒了,但更令他匪夷所思,自己的衣裳紐扣全大搖四敞,內襯也褪去大半,渾身都是汗。

“唉,我燒的太厲害,腦子都開始不清醒。”他整理好衣服,正準備起身找他媽媽要退燒藥,那攤熟悉的半液體又出現在他眼前。

他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他趕緊拿點草紙擦了擦,扔進了紙簍。

大金還沒來得及去隔壁屋找他媽媽,就睡過去了。

也許是他睡了一個安穩覺的緣故吧,早上起來,竟然不燒了。他對前所未有的情況更加摸不着頭腦。

黑影是什麽,一怎麽一會兒是方俊的臉,一會是團亂麻,一會兒又變成好幾根荊條……

不過大金定了定心,絕對不能胡思亂想了,安心學習。

果然,期末考試,他又變成班裏第二,但大金沒有考過第一,因為同班的方俊一直占着第一的寶座,永遠不起身讓讓。但他畢竟是自己的義兄,比他強那是肯定的。

大金和方俊盼星星盼月亮,應付完期末考,熬過來家長會,終于放假了。

“大金,過兩天咱出去玩一天吧!”

“不行,我接着寫作業了,今年寒假放的時間倍兒短,萬一假期作業交不上咋辦?”

“嗐,不就一天嗎,不至于,你多寫一天不就行嗎,不用那麽死心眼子。”

“去哪?你別告訴我又去抓螃蟹。咱倆上次去外灘撿螃蟹,那螃蟹的大鉗子沒把我疼死。”

“哦——我想起來了,你那時疼得嗞哇亂叫換,哎呀我去,瞧瞧你那點兒出息!”方俊像鴨子肉吃多了,笑出嘎嘎叫。

“操,你還敢(1)塞得我,我……我不去了!”大金氣得說不了話了。

“哎呦,我錯了,我錯了!”方俊連忙道歉,“你要不去,我奶奶哪兒也不讓我去!我請你去’華清池’搓個澡,還沒放假我就跟你說了,你看咋樣?”

大金仍不理他,其實大金的氣已經消了,但他那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傲氣勁,直接原諒他才怪呢。

“洗完了,我請你去南市,你想吃嘛就吃嘛,随便!”方俊放出“殺手锏”,他知道大金除了麥當勞的炸雞塊,還有南市的一家賣栗子羹的,他一買就買一大兜子,為了不讓鐘珍發現,大金給它藏到床鋪地下。

果不其然,大金經不住誘惑,答應了。

大後天,他倆去“華清池”,天冷,“華清池”人多得很,一堆澡膩子在泡水池子裏,宛如一個個各個皮兒的餃子下鍋。

“哦,俊兒,我特意從家裏捎點沙窩蘿蔔,我先把蘿蔔放在附頭,待會在沙發歇着時,咱倆一人一個,你先換衣服。”

“太寸了,前些日子我媽單位發年貨,正好發了一箱蘿蔔,就白嘴吃着玩呗。”大金匆匆掏出來,就去找方俊了。

大金進更衣室時,方俊剛把衣服脫完,渾身上下赤條條的樣子被大金看得是一清二楚:剛滿十四歲就有一米七七的個頭,修長的脖頸下鎖骨若隐若現,平坦的小腹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還有那修長筆直的雙腿……

大金都不敢看了,怕再出現那天晚上的情況,趕緊低頭脫衣服,看着自己那白條雞的體型,想想還有那感人的身高,想想就感到自閉。

“大金,你那麽快就收拾完了,咱倆快進去吧。”方俊這才注意到他,“再不進去我都要嗆死了,一幫老頭在那抽煙,勾搭得我都想抽了。”

“那可不行,老師說了不許抽煙。”

“哈哈哈我逗你玩呢,難不成你想來一根?”

“不要!”

進了浴池,兩人跟幼兒園的小屁孩瞎潑水,直到池子裏的大爺大伯們用殺人的眼神看他們時,他們才收斂一些。

泡完了,找了個老夥計給他們搓背,看着大金被搓澡巾折磨得狼狽不堪,方俊想笑但怕大金生氣,又不敢笑。

一通蹂跐之後,兩人躺沙發上啃着蘿蔔。

嘿!過瘾!

馬上就過年了。

方俊的父母今年不回家,留在鵬城,說是這段時間,公司那出了點小狀況實在沒法脫身。李奶奶感到很奇怪,但自己兒子的事業最重要,還是沒有說些什麽。

大年二十八,方俊父母那寄過來一個大箱單子去,裏面吃穿樣樣都有,吃的有臘肉,幹海參、鹵乳鴿和一大袋荔枝幹;穿的嘛,給方俊買了一套棒球服,給李奶奶一件羊絨衫和一條真絲圍巾。當然,圍巾裏面藏着兩千塊存折。

方俊對那張紙不感興趣,他只對那套棒球服感興趣,大家都沒有這種款式的衣服,黑白相間,上面那個紅色的大對勾很是醒目,他要穿這身出去耍唬,得多洋氣。

“大俊,你去趟大金那,問問大年三十晚上讓他們娘倆來咱家吧,省的怪膩味的。”

“奶奶,我就等您這句話了!”方俊像竄天猴般飛了出去。

大年三十,鐘珍和李奶奶在屋裏包餃子,大金和方俊在樓底下玩“摔炮”。李奶奶順着窗外看着樓下那兩個孩子,內心感慨到:這兩個孩子多要好啊。

樓下方俊還在大金面前一個勁地顯擺他的新衣服,大金眼裏放着光。

“哇噻!太合身了!”

“夠不錯吧!”

兩人放完“摔炮”,又開始放仙女兒棒,一人一根舉着蹲在地上看火花。

“我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對象?”

“嘛玩意兒?”方俊被大金那冷不丁的話愣住了。

“還有一年就要畢業,就你這長相,不找個對象怪(2)磕醪的。”

“你成天就想着搞對象,難不成你想找一個女的嗎?”

“少廢話,你就告訴我,你喜歡什麽樣的?”

“哎,你還別說,我還真有喜歡的人。”

“誰?”大金眼珠子都放大了。

“嘿嘿,就不告訴你,誰讓你這麽作,有哪有這樣跟大哥說話的。”方俊戲谑地笑了笑。

“我的好大哥,我錯了,你就告訴我嘛。”大金的嘴終于甜了起來。

“行,我告訴你。”方俊把嘴湊到大金耳朵邊,“其實,我喜歡……”

僻——啪!

旁邊的那兩個小孩的二麻雷子給他們倆下一大跳。

“十二點了,大金,咱也把煙花放了吧。”

“俊兒,剛才你說的話,我沒聽……”

“大金,你倆快上樓,餃子熟了,吃完再玩!”鐘珍順着窗戶外面想樓下喊。

這下可好,放炮的聲音和他媽的話一塊打岔,大金徹底忘了該問嘛。

方俊喜歡誰,這個問題只有方俊自己知道。

可那兩攤子白糨糊到底是什麽?大金也一直沒想通。

下學期,大金在生物書上找到了答案,當他看到那兩個字還有釋義時,臉燙得怎麽也消不下去。不過,那是正常的現象,他也慢慢就不在意了。

上初三了,學習變得更累了,大金和方俊一下課就趴桌子上呼呼大睡,連收拾書桌都懶得收拾,就更別提上廁所聊天。

大金和方俊在開學前一天,就互相約定:考上一中,那不光是市重點,而且離勸業場倍近,中午想吃啥就吃啥。

他倆打那以後學習更不要命了。成績一直很穩定,一個是年級狀元,一個是年級榜眼,沒掉下來過。

一天晚上,樓下大街上圍了一堆人,一輛警車開過來,大金下樓也湊湊熱鬧,只見一個警察,把方俊和李奶奶帶走了。

大金直直愣住了。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想問他媽媽到底是怎麽回事,可鐘珍平淡地抛下一句話:

"大人的事,小孩少摻合!快進屋看書去。”

大金不敢再問了。

第二天上學時,大金又遇到了方俊。只不過,方俊一言不發,神情也憔悴恍惚。上課的時候,方俊也低着頭不說話。

他特別想問方俊究竟是怎麽了,可他怕找罵,沒敢問。

兩人一天都沒有說話。

直到倒數第二節課下課鈴聲響起,大金才鼓起勇氣走到方俊面前。

“俊兒,你昨天怎麽了,為什麽被警察帶走了?”

方俊冷冷地擡頭看了一眼:“我不想告訴你。”

“怎麽了?”大金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沒事的,你不也安全回來了嘛!”

“你能不能在一邊涼快去?”方俊的語氣還是平靜,讓大金根本沒有察覺到裏面暗含的怒意,“少管閑事,多管自己?懂?”

大金被惡言惡語氣到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不是關心你嗎,擺着這副臉給誰看啊?”

“我用你關心?你算老幾啊你?”方俊站起身來按住大金的肩膀,語氣也變得愈發憤怒。

“我是你的……”

鈴聲響了,大金只好悻悻地回到座位。等到下課鈴響,方俊直接拿起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登上一輛從沒見過的面包車,大金連追都來不及。

晚上,他想去方俊家。大金知道方俊只是嘴巴毒,他一定是有苦衷。興許自己向他道個歉,方俊就原諒他了呢?

沒曾想鐘珍直接制止了他,讓他安心讀書。

第二天,方俊沒有到學校,可方俊從沒有請假過,難不成真的出事了?下午上物理的時候,李奶奶來到班裏,把方俊的所有書都帶走了。

大金慌了,忍到放學後,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方俊家,可房子裏空無一人。仔細一看,家裏的所有家具,連他家的鳥籠子都沒有了。

“方俊,方俊!你去哪裏了?快說話呀!!!”

旁邊一個修車大爺對他說:“李姐他們家,今天下午就搬走了。”

“為嘛搬走?搬哪裏了?還回來嗎?”大金連忙問道。

“這兒我哪知道去,傻小子。他們娘倆一句話都沒念語,誰知道他們幹嘛去。”

大金蹲在地上,捂着頭,哭出了聲,這件事對他來說太突然了,連句告別的話語都沒有說,實在難以接受。

“不!他沒走!一會就回來!他還……和……我……約好了……一塊……上一中……他沒走他沒走……”

“哎呦喂,至于嗎?不就是搬走了嗎,又不是嗝屁了,你哭喪個什麽勁,你這小子不會是神經病犯了,怎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大金沒有聽那碎嘴子的話,一直哭,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打那以後,方俊就在大金的視野裏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

名詞解釋:

(1)噻得:挖苦。

(2)磕醪:可惜。

今日更新!

數據依舊是稀碎無比,但是兔兔還會好好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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