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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兵部出來去祁府, 路不算短。
謝琢卻覺得這條路很短。
他剛受打擊還沒徹底緩過來,又聽說了這樣的事,腦中真是一團亂麻, 到門口了還沒理清思緒, 可他卻不得不來——他不知裴亦秋為何又會跟孟清泠傳出流言。
不, 這都不是流言, 萬良說,确有此事。
在一家首飾鋪門口, 裴亦秋主動跟孟清泠說話, 問畫畫的事。
孟清泠在做陪讀姑娘的時候,裴亦秋是講官,二人談不上真正的師徒, 可到底也是向他學過一些東西的, 而裴亦秋做事認真, 其實問一問也沒有什麽吧?
裴亦秋這樣挑剔的人, 前世二十七歲才娶妻, 現在才二十, 怎可能會對孟清泠生出想法?
不, 前世的孟清泠, 有可能會讓他生出想法,可這世她裝成那樣,裴亦秋肯定不會看上。
只是, 孟清泠呢?
她嫌棄他笨, 不想再跟着他吃苦,而裴亦秋卻正好是聰明人, 還是極聰明的那種……
他突然不敢往下想。
萬良在車窗邊低聲問:“殿下,直接亮您的身份嗎?還是……”
他深吸口氣, 說道:“不必隐瞞,她會猜到原因的。”
孟清泠的手帕在他手裏。
萬良倒是沒聽明白,只依言與門房小厮道:“我們大殿下想見孟三姑娘,煩請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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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愣住:“什麽?”
萬良又說了一遍。
若孟三姑娘還未搬來,他定覺得那人是胡扯,可她去過宮裏,倒是難說了。
小厮仔細看他一眼,進去向祁烨禀告。
祁烨第一個想法就是,那草包皇子為什麽會來找外甥女?
記得外甥女說過,在宮裏一切都很順利……
祁烨皺着眉去門口。
東榆林巷的巷子很寬敞,除了祁府外,東邊還有兩座官宦家的府邸,大門時不時打開,供人出入。
怕被別家發現,謝琢即便看到祁烨也沒有走出馬車,他不想孟清泠才跟裴亦秋傳出流言,馬上又跟他傳出流言,這樣對她不好,但面前的男子劍眉星目,風骨偉岸,很符合他對祁烨的想象。
謝琢打開車窗,微微一笑:“想必您是孟三姑娘的舅父。”
祁烨雖然狂傲,但也有自知之明。
他一介商人,對方是皇子,哪怕是草包,那也是天潢貴胄,可竟然用“您”來稱呼他,不由訝然,目光落在謝琢臉上,端詳一會方問:“殿下有何事要見我外甥女?”
謝琢道:“我不便告訴您,但孟三姑娘一定知道。”
說得好像二人很親密似的!
祁烨臉色一沉:“你即便是皇子,沒有聖旨也不能硬闖民宅,所以請回吧。”
謝琢看出他生氣了,忙道:“祁公子,我沒有騙您,如果您去告訴三姑娘後,她仍拒絕,我自當離開,如果您不願意,我便只能一直在此等候。”
這皇子态度為何如此和善?
和善得都叫祁烨生疑了:難道他真跟外甥女有什麽?
他思忖片刻:“你稍等。”
謝琢道:“勞煩。”
祁烨轉身去找孟清泠。t
孟清泠剛做完鞋子,瞧見舅父,招手道:“正好,您來試試合不合腳。”
祁烨沒有馬上提謝琢,坐下試鞋。
不大不小,非常合适,他站起來走了一圈,誇道:“比買得都舒服。”
自己的女紅好不好,孟清泠最清楚,但她前世從未孝敬過舅父,就道:“要不我再給您做一雙?”
祁烨不貪心:“不必,我接你過來是讓你享福的,哪能老做鞋子呢?”知道外甥女對他有孝心就夠了,他說起正事,“大皇子想見你,正在門外等着。”
孟清泠吃驚:“什麽?他現在就在家門外?”
“是,還說你知道他為何找你。”
“……”
她是知道,但她沒料到謝琢會直接找上門!
他還看見舅父了……
該不會謝琢已經猜到她是重生,為此前來質問吧?
孟清泠思忖會道:“請舅父讓他進來吧。”
避是避不了的,反正她打死不認,料謝琢也無可奈何,難道他還能将她抓起來嚴刑拷問嗎?他不是這樣的人,做不出這樣的事。
祁烨問:“你不打算解釋下?”
手帕的事可以解釋,重生的事解釋不了。
“請舅父見諒。”
“……”
祁烨也不強迫,派随從去請。
謝琢走入院內。
眼前樓臺亭閣仍與記憶中一樣,只是此時沐浴在夏末的陽光下,多了幾分鮮明的色彩。
這讓他暗沉的情緒也明朗了一些。
不管如何,孟清泠沒有變,她仍是那個聰慧無雙的姑娘,仍是他前世一模一樣的妻子,這就很好了,別的,只要想辦法,總能解決。
他握了握拳頭。
男子修長的身影越來越近,兩個丫鬟偷偷張望。
聽聞大皇子貌比潘安,豐采高雅,是京城最俊美的男子,她們也很好奇,不過更好奇的是,為何大皇子會來找姑娘,難不成在宮中時看上她了?
楓荷嘴裏不說,心裏樂開花。
原本還以為姑娘離開孟家,前途堪憂,誰想前有裴亦秋,後有謝琢,都是原先高攀不起的。
“來了,來了。”銀花小聲提醒。
楓荷回過神,看向院門口那個身穿藍色絹地樹紋夏袍,頭戴嵌玉寶冠的男子。
“聞名不如見面”,她瞬間屏住呼吸。
銀花臉上也泛起紅色,低下頭。
這張用才幹換來的俊臉,孟清泠前世已經看了十幾年,不說膩,至少不會被迷得昏頭轉向,她上前行禮:“小女子不知殿下會到訪,有失遠迎,請殿下見諒。”
一陣子不見,她高了些,瓜子臉也越發飽滿了,想起萬良說她經常外出玩樂,謝琢心想,看來祁烨對她很好,也怪不得她前世會後悔。
“原是我冒昧打攪,你不必道歉。”
不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麽,如果涉及重生,孟清泠并不想被旁人聽見,故而等丫鬟上完茶後就讓她們退下。
“殿下坐,”她請謝琢坐在院中石凳上,“小女子沒猜錯的話,殿下來應是為歸還小女子的手帕吧?”
“嗯,”謝琢沒否認,“我是為此而來。”
孟清泠等着他繼續往下說,結果他沒有往下說。
他沒有質問她。
孟清泠有些疑惑,他都見過舅父了,但凡想到一點武舉的事,都會生出懷疑,除非……
好吧,他要是真的笨到這個程度,那也是好事,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哪日會被拆穿了,孟清泠道:“勞煩殿下專門跑一趟,其實派個随從來便可以的。”
謝琢沒有馬上把手帕交給她,順着問:“你知道我為何不派随從?”
他坐着,她站着。
男人略微仰起頭,鳳眼如一泓碧水,輕輕蕩漾。
看久了會沉溺,孟清泠撇開目光,佯裝不知:“可是殿下有事正好路過此地?”
“……”
就算如此,他一個皇子也沒必要親自送還手帕吧?
她肯定是故意裝猜不到!
謝琢默了默,進一步強調:“并不是,我如今在兵部歷練,你這府邸是在東榆林巷。”
兩地相隔甚遠,不可能路過。
但孟清泠仍假裝聽不懂:“都是小女子不好,那日弄髒您衣袍,其實那手帕用過後扔掉也沒什麽,”刻意加深一次不好的印象,“您其實真不必來還的。”
“當日是我借取,當然要還。”他取出手帕。
孟清泠見狀,便伸手去接。
小姑娘掌心很白,被陽光一照,像通透的玉。
謝琢瞧了一眼,突然又将手縮回。
孟清泠頓時有種被耍了的感覺,差點想質問他到底還不還。
謝琢卻問:“你認識裴侍講?”
孟清泠一怔:“是,他是講官,您應該知道。”
“你對他是何看法?”他修長的手指抓緊手帕,好像要抓住她一樣。
原來他也聽說了。
可這跟他有什麽關系?他難道看不出自己變了嗎?她裝成這樣,照理是個瞎子都該看出她不合适當皇子妃,那謝琢為何還要……
他總不至于是喜歡她!
前世她幫了他那麽多,謝琢都不曾向她表露出愛慕之情,這世又憑什麽?
孟清泠不明白。
她微側過身:“裴侍講天之驕子,才識過人,京城誰不這麽認為呢?”
這模棱兩可的話叫謝琢的心一陣疾跳,猛地站起身:“我不管別人怎麽想,我是問你!”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緊跟一大步:“你好好想想,這個答案很重要。”
因為着急,血色上湧,染紅了白皙的臉頰,有種芙蓉色般的豔麗,而他那雙漂亮的鳳眼也在漸漸發紅,整個人看起來極緊張又脆弱,仿佛随時會碎掉一般,孟清泠呆了呆,一時竟不忍心說刺傷他的話。
誠然,她跟裴亦秋本來也沒什麽。
引起誤會到底不好。
可她也不想給他希望,便扭過身不跟他面對面,輕聲道:“小女子跟他不過是聽了兩堂課的關系,但殿下這樣,小女子很害怕……您不是說只是來還手帕嗎?”
他是表現得太不鎮定了,但他實在怕她對裴亦秋……
他真的比不上裴亦秋!
在他看來,裴亦秋比謝繹還要聰明,謝繹有弱點,裴亦秋沒有,無論他在哪個衙門,無論他經手過什麽事,都不曾犯過一點錯,因為他聰明歸聰明,驕傲歸驕傲,辦事的時候卻不從盲目自大。
就說孟序因為與聞香教信徒來往被抓一事,多少官員想借此打擊孟家,裴亦秋卻沒讓冤案發生,還了孟序清白。
現在孟清泠說他們只是簡單的關系,真的可信嗎?
也許現在簡單,以後不是了呢?
謝琢越想越擔心。
不,他不能等了,他本來就打定主意要娶孟清泠,不如現在就告訴她,謝琢道:“孟三姑娘,我今日來此其實并不是為歸還手帕,我是特意來見你,我想娶你為妻。”
孟清泠僵住了,這笨蛋在說什麽?
他怎麽能如此直接呢?
不是,她裝了那麽多次,竟然一點都沒讓他改變想法嗎?
孟清泠很是不解:“為何?小女子與殿下并不般配,小女子既無才華,家世也很一般,還有您知道的,因為得了熱病的關系,小女子還很懶,若是做了皇子妃,恐怕勝任不了。”
“……”
再次聽到“熱病”兩個字,謝琢一陣沉默。
她是真覺得他笨,随便騙騙就行的。
也确實,他很笨,這樣一個荒謬的理由,就因為是孟清泠說的話,一直沒有去質疑。
就因為她是孟清泠,他曾無條件的信任,但現在……
當然,她還是可以繼續騙他,她還是可以不跟他相認,他不會拆穿,只是會更加堅定地娶她,他要讓孟清泠知道,就算他比不上那些聰明的人,可今世,他也絕不會再讓她吃苦!
他往前一步,彎下腰,讓她聽得清楚:“孟三姑娘,我既來求親,自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不管你什麽家世,也不管你有沒有才華,我都想娶你。”
若她還是原先的性子,他想娶,可以理解,可她都裝成這樣了,他也不打退堂鼓嗎?
孟清泠一時竟沒有辦法。
許久的沉默。
謝琢不曉得她在想什麽,忍不住問:“你可是不曾聽清?我可以再說一遍。”
“……”
不必了,她聽得很清楚。
他就是一心娶她,不管她是什麽性子。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奇怪,他原就是一根筋不懂變通的,前世她是他的妻,這一世即便重來,他可能仍然覺得還是應該娶她為妻……
孟清泠眼眸微轉,忽然問:“殿下會強迫小女子嗎?”
謝琢道:“不會。”
很好。
他一直都是個善良的人。
孟清泠道:“殿下既不強迫,那小女子可以拒絕的吧?”
這話像冰水從頭澆下,冷得徹骨。
他都那麽認真說娶她了,她就不能考慮一下嗎?t
他真的跟前世不一樣啊!
謝琢垂死掙紮:“你到底可知我立功的事?我查清了皇莊的案子不說,前幾日還查到吳總兵吃空饷。”
“噗……”
孟清泠差點沒忍住笑,忙伸手捂住唇。
這笨蛋在幹什麽呢!
他不會覺得說了這些,自己就會誇他兩句,然後就答應嫁給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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