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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調轉馬車, 去往八仙店。

寒冷的夜裏,屋檐下挂着的燈籠都仿佛罩着一層水汽,散發出霧蒙蒙的光。

裏頭人聲卻嘈雜, 像浪花似的一波波卷來。

孟清泠裹緊玉色的鬥篷, 捧着個雕花紫銅手爐随舅父, 弟弟走入店內。

孟序第一次來, 好奇地東張西望,祁烨則喚來夥計, 要瓜子, 要花生,要點心,要熱茶。

孟清泠的手已經暖了, 将手爐放在前面的桌上, 捧起茶喝。

就在這時有個夥計過來在祁烨耳邊說了幾句話, 祁烨站起道:“你們先看着, 有朋友找我……”真是奇怪, 大晚上的有事, 他出去見見。

孟清泠也有些奇怪, 但沒往別處想。

瓜子, 花生跟點心陸續端上,孟清泠一邊吃一邊跟弟弟說之前跟舅父一起看劇時的經歷。

“你帶碎銀了嗎?”她問。

孟序搖搖頭:“我平常又不花錢。”

孟清泠就将自己帶的碎銀分給他一點:“等到精彩處,好多人扔賞錢, 你也可以往臺上扔, 。”

“這不是跟路邊看雜耍一樣嗎?”

“就是一樣的。”

二人正說着,左側忽然坐下一人。

衣袍上的冷香味頗為特殊, 似曾相識,孟清泠轉頭一看, 愣住了:那人穿深青色錦袍,膚色雪白,挺鼻薄唇,正是總想教她棋藝的裴亦秋。

他還真喜歡看雜劇呢,每回有新劇都會出現。

不過為何恰好坐在她旁邊?

雖然上回也在附近,但絕沒有這麽近……

小姑娘的目光很驚訝。

裴亦秋在坐下的時候其實感覺是跟她一樣的。

八仙店上演新雜劇時,看客衆多,他都喜歡提早預定好位置,當然都是比較好的位置,一般是正中間,有時候定得晚了,會稍微偏一點。

可這麽巧就坐在孟清泠身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他就算想遇到孟清泠,但老天豈能聽到他的心聲,做出如此周到的安排?不可能!

“你……”

二t人幾乎同時開口。

發現聲音重合,又同時閉上嘴。

孟序對裴亦秋的印象還停留在那日中秋,他邀請姐姐去畫舫的時候。

離得遠,看不清樣貌,所以不認識。

他問:“姐姐,這是誰?”

“裴大人。”

哦,原來他是姐姐的那個半師。

孟序好奇打量。

裴亦秋問孟清泠:“你舅父沒來嗎?”

“有事出去了。”

裴亦秋沉吟:“座位是你舅父定的吧?”

此話一出,自當聽出他在想什麽,孟清泠低聲問:“裴大人也覺得奇怪?”

“當然,但我猜不到原因。”

他們本就是半師半徒的關系,就算一起看雜劇又如何?誰會在意?且又不是在隐秘之處,衆目睽睽之下,更加光明正大。

孟清泠倒是猜測會不會是裴亦秋的仇敵。

可就算是裴亦秋的仇敵,也不會用這種手段吧?那能傷害他什麽?可若說是她的仇敵……那更不可能,她重生後壓根就沒樹敵。

那些言語上計較幾句的當然是稱不上敵人的。

但孟清泠還是很謹慎:“裴大人要不要換個座位呢?”

裴亦秋:“……”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嫌棄。

他氣笑了:“我不要求你尊師重道,但你這樣未免太過分了些。”

怎麽不是她換?

孟清泠輕嘆口氣:“也實在是因為每次遇到裴大人都不會有什麽好事,雖然最初承您的情,得了月華燈,但後來……小女子真的怕了。”

“……”

一時竟無法反駁。

裴亦秋沉默片刻問:“是不是因此,你才不願跟我學習棋藝?”

怎麽又扯到棋藝上?

孟清泠颦眉:“我上回已經跟您說了大實話,我就是懶,就是不想多個老師管着我,那吃喝玩樂也真是我的志向,煩請裴大人放過。”

嚴重到要用“放過”這個詞嗎?

他是要她的命不成?

他不過是想教她弈棋……

人跟人之間的想法真是天差地別!

裴亦秋看着小姑娘,看着她明亮卻不見底的眼眸,看着她抿住的有些倔強的唇角,忽地一哂:“你說遇到我沒什麽好事,我遇到你,也無端端多了很多煩惱,可能這就是孽緣吧。”

孽緣?

孟清泠無法理解他為何說出這種話:“您的煩惱才不是我帶來的,您是自尋煩惱。”

如果他早些放棄教她的念頭,可不就是什麽事都沒了?

确實如此,可惜晚了,他現在的煩惱不單單只是教不教的問題,裴亦秋道:“我以後不會再跟你提棋藝的事。”

她驚訝:“您該不會是騙我吧?”

“我好歹是你半師,總得為你着想……放過你。”

“……”

“對了,我那兩條魚還活着吧?”

“……活着。”

“我能來看看嗎?”

孟清泠身子僵了下,想說“您日理萬機就不要記挂這兩條魚了吧”,結果他繼續道,“我不會出爾反爾,說了不教你就不教你,你不必跟防賊一樣。”

見她沉默,他又添了一句:“今日的事我會查清楚,屆時可以給你答案。”

這倒是戳中她好奇之處了,孟清泠想一想沒再拒絕:“希望您能順利。”

那二人一直在說話,不曾停止……

從謝琢的角度看,自是親密的,自是像極熟稔的關系。

難道此前他們真的常來八仙店?

難道他們已經是情投意合的關系?可若是,孟清泠為何不告訴他?為何還要離開京城這麽久?謝琢心如亂麻。

萬良一直擋在他前面,生怕他被認出身份,驀地回頭,簡直吓了一大跳。

向來溫和的主子,此時竟面若冷玉,眼似寒潭,像是披着一身冰雪立在那裏。

他顫聲道:“您別這樣,指不定就是巧合,奴婢早就聽說裴侍講喜歡看雜劇的,”聲音又低了些,“您也瞧見了,只是說話而已,這等場合能出什麽事情?您趕緊回宮吧,時候不早了。”

也未必需要出什麽事情。

就剛才那段時間,他腦中已經生出一些可怕的念頭。

只是他向來不喜歡傷人,即便前世做了天子,也是施行仁政,他豈會真的因為孟清泠而對裴亦秋下手?

裴亦秋是他曾倚重的臣子,他太清楚裴亦秋的優點了,他知道,比起自己,裴亦秋更配孟清泠,所以才會提防他,生怕他被孟清泠看上。

可是提防不代表會去傷害,而不傷害不代表他不會阻止。

謝琢想了想,吩咐萬良:“看見中間那個帶着藍頭巾的公子了嗎,你派人去問問,多少銀子可以買他的座位。”

萬良傻了:“什麽?”

“還要我再說一遍?”

他剛才光是忍耐疼痛就耗費了太多力氣,聲音輕的不行,萬良十分心疼:“您何必如此?要不您先行回宮,奴婢幫您在這裏看着?”

不就是怕孟三姑娘被裴亦秋拐跑嘛!

他看着行不行?

也不光是這個原因,謝琢來之前就已經想到這是一個圈套。

現在,他更加肯定。

設計這個圈套的人一定是知道了他跟孟清泠的關系,所以企圖激怒他,讓他對裴亦秋生出仇恨,甚至是對孟清泠生出仇恨,從而做出喪失理智的事情來。

而這麽對付他的肯定是謝繹一派的人。

他們想讓他成不了儲君。

所以,在今日之後可能還會有什麽招數……

不過他既已看穿,便沒什麽好怕的。

“快去。”他再次催促。

萬良額頭冒出汗來,用衣袖擦一擦:“您別這樣啊,您這身份……”

他這身份怎麽了?他也是人,為何不能看劇?就算父皇問起,他也可以理直氣壯說,八仙店名氣大,出于好奇過來看看,父皇不可能怪責。

謝琢累了,手撐在門框上,臉色微沉。

萬良沒辦法,只好聽從。

過得一會,去問的人回禀:“那公子貪錢的很,要了二十兩銀子。”

謝琢當然不在乎。

他見那公子起身後,邁步往裏走去。

一直盯着他的,坐在角落的男子笑了。

本來他還在想,怎麽這大皇子一直沒有反應,光顧着看,不行動,正準備進行下一步計劃:弄倒孟清泠身下的椅子,讓她撲在裴亦秋懷裏。

這樣的親密接觸一定能瞬間激起謝琢的憤怒,指不定大庭廣衆之下就忍不住,誰想到還沒實施,這皇子就有動作了。

他眯着眼看好戲。

正好劇要開場了,鼓樂手陸續就位,謝琢趁機過去坐下。

就坐在孟清泠的側後方。

然後,他假裝去拿桌上的吃食,偷偷将一顆花生輕輕彈在她後背。

孟清泠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碰了自己一下,轉過頭尋找。

那個人如此紮眼,哪怕起初沒看到他,目光也被莫名其妙吸引,往他臉上偏移。

孟清泠差點失态,喊出“殿下”,意識到這裏是八仙店,忙咽下去,很快轉回頭。

心裏疑惑萬分,不知他為何在此。

難道他剛才去過家裏找她,小厮告之她去看劇?

可他這座位又是怎麽回事?原本都是要提前預定的!

孟清泠很想問,但這一定會引起弟弟跟裴亦秋的注意,尤其是後者,那肯定會讓謝琢的身份暴露,而謝琢如果想一開始就暴露的話,便不會這樣悄無聲息來店裏。

她悄悄轉了下頭,給了他一個“以後問你原因”的目光,然後迅速恢複原狀。

他輕輕笑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他此刻坐在這裏,是為了守着她,是為了不讓她所有的心神都被裴亦秋吸引,是為了今晚上能在她腦中占一席之地。

謝琢這一舉動叫那盯着的男人傻了。

還以為他進去是要動手,結果……

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啊?

總不至于是坐在後面準備偷聽吧?但偷聽也不應該那麽快就被這姑娘發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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