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好痛。

這個感覺占據了梅筠的整個腦海，等到身體适應了這個疼痛她才有精力去觀察周圍的環境。

一間很小的房子，但是很整潔，梅筠被人放在床上，正面對過去是一張書桌，上面擺放了幾本整整齊齊的書，攤開的一本正在被風翻動，毛筆放在一旁，上面的墨水還是新鮮的模樣。

這個人應該沒走多久，梅筠透過窗戶往外看，只能隐隐約約瞥見一點泥土和籬笆。

“你醒了？”

一個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是名男子。五官算不頂頂出色，更吸引人的是他的氣質，溫潤和善。這人書生打扮，從衣服顏色上也能看出來不是太富貴的人，聲音很小，像是怕驚擾了梅筠。

“是你救了我？”

婉轉悅耳的女聲吓了書生一跳，他一時不敢回答，沒想到自己無意救的一只狐貍居然是妖怪，房內寂靜無聲。

“說話。”

“狐、狐仙大人，是小生救的你。”

那日書生照舊去山上砍柴，準備回來時卻看見草叢中躺着一抹紅色，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只狐貍。

狐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叫了幾聲也沒有回應。書生皺眉，靠近了些想查看情況，手剛碰到紅色的皮毛就染了一手的血。

這顏色與狐貍的皮毛太過接近，他一時居然沒發現這是只受傷的狐貍。

之後便是他小心地将狐貍帶了回去，包紮好，過了有十來天這只狐貍才醒過來。

沒想到是只妖怪，男子心裏一涼，聽說妖怪都會吃人。

Advertisement

“你是人類？”

狐仙？這個稱呼梅筠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

書生鼓起勇氣想趁這只妖怪受傷時把她趕出去，但小狐貍的可憐樣心就不自覺軟了半截。

小小一只，被包紮的嚴嚴實實，眼睛鼻子都是濕漉漉的，可憐又可愛。

這還是她見過的第一個人類，人類都這麽怕妖怪嗎？墨衡不是這麽跟她說的。

這兩個字出現在梅筠的腦海，下一秒就被她趕了出去，怎麽想到他了真是糟心。梅筠有心想問問墨衡為什麽想要殺她，為什麽一轉眼天翻地覆，但她連見他一面的勇氣都沒有，墨衡對她的次次攻擊都是下死手。

為了轉移注意力，梅筠把精神集中到眼前人的身上：“你很怕我？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可不是一只吃人的妖怪，但是用這個身份來威懾這個人類也不錯。

吃一塹長一智，經過墨衡的教訓以後，她看誰都像是包藏禍心。

“叫我梅筠吧，你叫什麽？”

那個狐仙大人聽起來好奇怪，梅筠有氣無力地說道。

“小生名梁其緣。”

梅筠那句不吃人打消了書生的一點恐懼，但他自幼在年嗣鎮長大，所聽說過的妖怪吃人案不知凡幾，深入骨髓，輕易不能忘記。

梁其緣，梅筠心底默念了這個名字兩三遍，就搭拉着尾巴又陷入了睡眠。

因身上的傷還沒好，梅筠理直氣壯地在這裏賴了下來，既然是梁其緣救了她，那就要負責到底。

不過等自己好了也會報答他，梅筠想，畢竟自己是一只好妖。

半年匆匆而過，梅筠身上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這段時間無比安寧，她所擔心的事情沒有一件發生。

墨衡沒有找過來，她也保住了性命，梁其緣無父無母，性子純善，叫他往東不會往西。

梅筠也搞清楚了她所在的地方叫做年嗣鎮，是當初師父說過的人類居住的地方。

想起師父，梅筠有些難過。最後關頭還是師父救了她，不然她早就連這身皮毛都做成圍脖了。師父對她這麽好，她卻沒有聽師父的話好好在山上修煉。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關切的聲音出現在頭頂，梁其緣伸手碰了碰梅筠的耳朵。

經過這大半年的相處，他已經完全消除了對梅筠的恐懼，梅筠在他心裏就像是一只沒見過世面的小妖，只是這句話他只敢在心裏偷偷想。

他去街上帶回來的一些東西梅筠都會好奇的緊，然後不停黏着他，眼睛發亮，耳朵豎起，尾巴一搖一搖地劃過他身上。

略有些粗糙的感覺出現在耳朵上，有些癢，梁其緣的手指上有一層繭，是勞作和寫字留下的痕跡。不夠美觀，但是如同他整個人一般，溫和包容。

“沒有。”

梁其緣把梅筠抱到桌上的一個軟墊上，他則站在桌前練字讀書，一人一狐的相處模式這麽融洽了有大半年。

在兩日之後被完全打破，梅筠感覺自己的傷已經差不多好全了，就像看看自己人形長什麽樣子。

梁其緣去了外面替人抄書，門窗都被關得緊緊的，屋內只有這一只狐貍。

梅筠催動着妖力，發現自己視角高了一截，她擡起手，五指白皙分明——她變成人了。

一身紅色的衣裙包裹着梅筠的身體，她扯了一下，左右看着，對這個新身體很感興趣。

梅筠轉了兩圈，在屋裏翻箱倒櫃，找出了一面破舊的鏡子。

女人的臉出現在那上面，自己做出什麽表情裏面就出現什麽表情，梅筠掐了自己一把，這真的是她的臉。

是與墨衡有些相似的長相，一貫的狐族多情眼，五官精致，紅唇惑人，完完全全可以稱之為妩媚二字。

梅筠抱着鏡子欣賞了一會，剛想放下時門被打開了，梁其緣抱着一堆東西站在門口。

“你回來了。”

屋裏突然出現的紅裙女人，或許這是很多書生的夢想，也像是話本一樣奇異且帶着濃烈的暧昧色彩。

但梁其緣只是站在門口警惕地望着她：“你是梅筠？”

“嗯，好不好看。”梅筠在梁其緣面前轉了轉，“這還是我第一次化人形呢。”

得知是梅筠後梁其緣的警惕消失，換而之升起的是緊張，淡淡的薄紅飛上耳尖，他錯開視線：“好看。”

“你臉紅了。”

梅筠語氣好奇，但眼神清澈，就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這天有點熱了。”

一陣風剛好從門外吹進來，呼呼作響。

梁其緣面不改色：“走回來有點遠，走路有些熱。”

梅筠接受了這個說法，被他懷裏的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自從梅筠變過一次人形之後，她除了睡覺的時候就很少會變回去。

這張臉已經在梁其緣面前出現了多次，但至今他還是不敢對視。

算算日子，梅筠已經在梁其緣家中待了有一年了。

既然已經完全恢複了，她應該走了，梅筠想。

但不知為什麽，梅筠揉了揉心口，一想到離開這裏她就會難過。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告別，當初師父一聲不吭離開，被墨衡欺騙都沒有這樣的感受，心髒微微抽痛，又酸又澀。

她是不是身體還沒好全？梅筠只能這麽想。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盡管梅筠再不舒服，她也知道自己該離開了。她還要修煉，去當一只厲害無比的大妖，到時候再把墨衡打一頓。

梅筠拿了一箱金子放在床底下，這是師父當初留給她的儲物戒中的，梅筠還寫了一封信放在桌上，被書本壓着。

天色漸暗，月亮一點點懸挂在屋頂，星星也在閃着光。

該走了，梅筠這麽想着，腳步卻一動不動。她盯着門外，梁其緣怎麽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事了？

在梅筠的胡思亂想中，梁其緣帶着一堆東西走了進來。

梁其緣把東西匆匆放好，只留下一句：“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做飯。”

那就再等一下吧，梅筠在梁其緣期待的目光中點頭。

幾乎是踏進門的一瞬間，梁其緣就知道自己的噩夢成真了，他知道梅筠會走，卻依舊是難以接受。

兩人圍着一張桌子，相顧無言。

還是梅筠先開了口：“吃飯吧。”

“你是不是要走了？”

梁其緣沒動筷，看着梅筠，這是他第一次直視梅筠的臉，與梅筠的眼睛對視上。

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看，梁其緣心中苦澀，沒想到居然只有在分別的時候他才敢看她。

“你眼睛紅了。”

和之前一樣的語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梁其緣經常偷偷看着梅筠臉紅，被發現了之後就顧左右而言其他，為什麽這次不是臉紅而是眼睛紅？

梅筠後知後覺地問：“梁其緣，你是不是要哭了。”

一只手捧住了梅筠的臉，輕輕擦去眼淚：“不要哭了。”

梁其緣怎麽胡說八道，不是我哭了，梅筠的視線模糊，明明是梁其緣眼睛紅了，明明是梁其緣哭了，不然她怎麽會看不清梁其緣的臉。

梅筠想說話，嘴唇微微張開，淚水順着唇瓣被吃了進去，苦澀的味道提醒梅筠，原來是真的是她哭了。

眼淚被梁其緣一點點擦幹淨，梅筠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人，梁其緣也哭了。

“為什麽要哭？”梅筠想不明白，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麽梁其緣總是看着她臉紅一樣。

這麽想着，她也這麽說出口了。

梁其緣低頭，兩人挨得很近，呼吸交錯，他可以在梅筠的眼中看見一覽無餘的自己：“因為我愛你，所以我看見你會臉紅，因為我不想要你走，所以我會哭。”

愛是什麽？梅筠八百多年的人生太過淺薄，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她只認識師父和墨衡。她知道依賴，想念，難過，生氣……但愛是什麽？

梅筠看着梁其緣，梁其緣低頭，嘴唇相觸，不過一瞬他就退開了：“愛就是我想一直陪着你，是知道你要離開會很難過。”

梁其緣抓着梅筠的手覆上自己的心髒：“這裏會很難過。”

心跳在手心炸開，梅筠感受着手底下越來越快速的心跳，如果這就是人類所說的愛，梅筠想，那麽自己也愛上了梁其緣。

她不想走，也可以暫時不成為大妖，但是她想留在這裏。

梅筠沒有收拾任何行囊，因為她沒有帶任何東西過來，但是梁其緣把自己送給了她，所以她不能再雙手空空離開了。

梁其緣給她帶回了一件嫁衣，他們在那個夜晚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梁其緣在鎮裏當了個教書先生，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陪着梅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