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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會變老，妖不會。

十年時間對于人來說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對于妖來說不過彈指一瞬。

凡人壽命短，所以每一刻都彌足珍貴，他們就像是最絢麗的花，在生長、綻放過後就是衰敗與死亡。

皺紋悄悄爬上了梁其緣的眼睛，他今年三十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跡，氣質也從青澀轉為穩重。

但他的娘子永遠都是這副模樣，他喜歡看她無憂無慮的樣子，只是可恨自己不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某天夜裏他突然醒來，後悔了當年把梅筠留下來的舉動。

如果他不在了，誰來照顧梅筠呢？梅筠會不會很難過？焦慮如火一般烘烤着梁其緣的心。

“你在想什麽？”

梅筠趴在梁其緣懷裏，手指輕撫他的眉心。

梁其緣緊緊摟着梅筠：“如果我不在了……”

“不要！”

梁其緣的話還沒說完，梅筠眼眶紅紅滴打斷了他。

“你才不會走，我會找辦法的，這世上有那麽多修真者，肯定是有辦法的。”

梁其緣拍着梅筠的後背，舒緩她的情緒：“沒關系的，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人生老病死乃常事，梁其緣并非不能接受，他只是放不下梅筠，也不可能會放下梅筠。因愛而生憂，他不受控制地焦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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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第二日梁其緣一出門，她也随後出去了。

今天年嗣鎮的街上很熱鬧，聽說是來了什麽大人物。

但梅筠不關心，她只顧着去找修真者。

一道目光鎖定在她身上，墨衡聽着身邊人的恭維，找到了。

這次他會再三小心，不要驚擾了他的獵物。

這一日也沒什麽收獲，年嗣鎮地處偏遠，如若有修真者也不會這麽輕易就縱容妖鬼肆虐了。

墨衡在這裏觀察了三天，沒想到梅筠居然愛上了一個人類，還跟人類結成了夫妻。

不過這也沒什麽影響，他看得出來，梅筠的妖丹沒什麽變化，看來是這些年也沒有傷過人。

上次梅筠逃掉之後，連帶着氣息也一同被抹去了，墨衡尋到山下面就斷了聯系，梅筠要躲還真是不好找。

但誰曾想緣分這麽巧妙，他都快決定放棄梅筠了，沒想到梅筠又出現在了面前。

原本的計劃要改一改了，既然有極品的宴食放在面前，他又怎麽看得上那些次品。

梁其緣照常跟梅筠告別：“好好休息，等我回來，我給你帶上次那個糕點。”

梅筠目送着他離開，收回視線時一道黑影進入眼簾，悚然感爬上心頭。

“小梅筠，又見面了。”墨衡還是沒什麽變化，除了臉色更加蒼白了些，一切如常，時間對強者總是寬容些。

“別這麽緊張，我找了你好久的。”

墨衡的攻擊比起之前更加狠辣，但梅筠卻沒像上次一樣毫無還手之力，她的傷勢早已痊愈，雖說修煉天賦一般，但穩紮穩打也是個八百多年的妖怪了。

“看來修煉的也不錯。”

墨衡越看越滿意，打算直接結束戰鬥，攻擊迅猛，梅筠被一掌拍在地上，腹部劇痛，一縷黑氣纏繞上妖丹。

天賦與時間的差距大如鴻溝，墨衡也不是什麽天資聰穎的妖怪，但他吞噬過的妖怪數以千計，連個廢物都能被喂成天才。

梁其緣走在路上，莫名覺得心神慌亂，總感覺有什麽在牽扯着他。

腳步一轉，梁其緣快步朝家走去，心跳越來越快。

院子裏的一幕讓他瞳孔驟縮，梅筠被掐着脖子提起，鮮血從口中嘔出。

“小梅筠的丈夫？”

墨衡手指卸了些力，梅筠得以凝聚心神，她雙手掰着墨衡的手指，指甲陷入了他的皮肉中，不住顫抖:“放過他。”

“不，我還是很寬容的，雖然小梅筠你總是不乖，但我可以成全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在地府相聚也是一樣的。”

墨衡想到心心念念多年的妖丹，勾唇一笑，狐爪刺向梅筠的腹部。

一道身影突然出現在梅筠眼前，下意識地對着梅筠揚起笑臉，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梅筠被血濺上的臉。

“噗。”利爪沒入身體，撕開血肉。

“你這麽想先死嗎？”

梁其緣擋在梅筠的面前，一只手貫穿了他整個胸膛，他擡手放在梅筠的臉上，想拂去她臉上的髒污:“快走……”

“啧。”墨衡抽出手，梁其緣倒在地上，若是平時人類的心髒到也可以吃一下，但今天他沒這個心情。

不久前還在和自己分別愛人倒在面前，往下是梁其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那一抹笑終究是沒留住，往上墨衡不以為意的表情，梅筠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神情錯愕麻木。

她還沒有找到辦法讓梁其緣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還沒有一起去踏雪，還沒有等到梁其緣給她畫完的那幅畫，所有她以為的來日方長抵不過陰差陽錯。

漂亮的臉被猙獰取代，一只紅狐猛然沖向墨衡，墨衡輕易躲開，後撤兩步，甩了甩手上的紅色液體，他雖然享受屠戮的過程，卻并不喜歡之後的髒污。

幹脆之後再一起清理，墨衡笑着跟梅筠告別:“該結束了。”

剎那間，鶴鳴聲起。

比他的攻擊更先到來的是一道劍意，冰冷刺骨，殺意顯露。

墨衡笑意消失，平日勾起的嘴角歸于平整，青絲被削落散了一地，血液從傷口噴湧而出，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為陰骘。

第二劍緊随而至，攻擊迅猛，招式簡單而狠厲，那柄劍在來人手中輕易翻轉，與動作不同的是出招的威力。

不過一招墨衡就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沒再看梅筠，巨大的黑色狐影撲向來人，卻被來人一一斬碎，狐影被劍光撕裂之時，墨衡也消失在了原地，他所在的地方只餘一地狼藉。

來人沒有去追，他走到梅筠身前，塵土與血液沾濕了他的衣角，他不在乎，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

梅筠直愣愣地看着來人，身體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梅筠爬起來跑向梁其緣，陷倒在雪中，無力地摔在他身旁，蕩起一陣雪塵。

下了很久的雪終于停了，日光從雲層中露出一條縫，帶不來一絲溫暖。

“救救他……我求你……”

梅筠從未如此狼狽過，眼淚将臉上的血跡擦去，她毫不在意地朝着來人跪下:“我知道你是仙人，你可以救他，我求你，我把我的妖丹給你！”

說罷，梅筠眼睛一亮，五指成勾，挖向腹部。

來人腳步一轉，避開了梅筠的叩頭，長劍也順勢挑開了她的動作。

“我救不了他。”

人死不能複生，他也做不到活死人肉白骨。

梅筠不肯相信，想再求求他，卻凍結在他的眼中。

這男子眼中什麽也沒有，無論是梅筠的叩首還是男子的慘狀都沒有激起他一絲一毫的波動。

他就像是個看客，也确實只是個看客。

“你們修仙的不是講什麽要拯救蒼生嗎！為什麽救不了他！”他的無動于衷激怒了梅筠，怒吼過後是泣不成聲，“為什麽，為什麽你沒有早一點來。”

沒有人回答她，唯有風雪。

梅筠一點點把雪撥開，院中的梅樹落下花瓣，在空中轉了幾個圈，飄向地面，最終降落梁其緣的眉心。

梁其緣的臉消失在土中，再被一層厚雪覆蓋，梅樹是他唯一的陪伴。

梅筠離開了這裏，沒有帶上梁其緣，也沒能帶上梁其緣。

她要繼續她的理想，成為一只大妖，然後——殺了墨衡。

梅筠在離開之前又看了一眼梅樹，一個人站在梅樹下，身旁站着一個孩子，孩子骨瘦嶙峋，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耐不住好奇地看向她。

是那個修真者，聽說他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鴻鶴劍尊，聽說他一劍掃清了年嗣鎮的妖魔鬼怪，聽說他設了結界，此後年嗣鎮再也不會受到北郡妖鬼的威脅。

梅筠走在街上時聽着無數人贊揚他，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悅，她在這喜慶中格格不入，只有她手裏拿的是辦喪事的物品。

“請問劍尊所為何事？”

梅筠已經冷靜下來了，也知道當日遷怒毫無根據，但她并不願看見這個人，她依舊無法面對梁其緣離開的事實。

一瓶丹藥出現梅筠懷中，鴻鶴劍尊性子冷淡，不願多說，只留下一句:“用與不用你自己決定。”

那孩子睜大眼睛看向梅筠，突然寬大的衣袖擋住了他的視線，小孩輕輕抓住想要扯開，最終只是乖乖地放在上面。

痛意席卷了梅筠，不亞于敲碎每一塊骨頭，瓷瓶落在雪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梅筠單膝跪在雪地裏，不知是冷到麻木還是痛感已經過去，汗水沾濕了她的額發，梅筠搖晃着重新站了起來，疲憊但舒适。

她可以感覺到妖丹上的黑氣已經消失，并且……并且修為有所提高，梅筠試探性的凝聚妖力，發現比以前要順暢不少，這丹藥不僅有修複的作用，對天賦也有好處。

能讓天賦更上一層樓，這丹藥絕對是天材地寶，梅筠剛想多謝，樹下那人早已無影無蹤，連腳印都已消失，像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