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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師兄……”

他該說什麽,葉青久第一次詞窮,再多的話語也無法改變林薄的親眼所見。

林薄掙紮着要去周赴旁邊,和周赴隔了一步之遙時被禁锢在葉青久的懷中:“他髒。”

周赴單膝跪在林薄面前,他的眼睛緊緊盯着林薄,想說寫什麽,嘴巴輕輕動了幾下,沒有聲音。

于是周赴只是對着林薄揚起了一個笑臉,和他們第一次見面一樣,肆意又清淺。

就像樹妖消散時一樣,林薄眼前浮起了淡金色的光芒,周赴化為金光一同消失在太陽的餘晖中。

“不要哭。”

周赴發不出聲音,林薄只來得及看見周赴無聲的這句話,伸出的手觸碰到一片虛無。

浮光吻過林薄的雙眼,什麽也沒留下。

周赴并沒有多少難過,他唯一的心願已實現。他尋了幾年的藥材葉青久也有,林薄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周赴有太多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他不要林薄殉情,他要林薄歲歲平安,就算他失約無法陪着林薄走接下來的路程,他也希望林薄不要傷心。

林薄可以活很久很久,久到他足以找到一個新的道侶。

周赴只希望林薄不要忘了自己,占據林薄心裏的一個小角落就好。

但如果他的存在會讓林薄難過,忘了他也好。忘記周赴是個什麽樣的人,忘記他曾經有過一個這樣的道侶。

“等我找到藥材給你修複仙骨那天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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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赴的話語出現在林薄腦海,那時的周赴神情緊張,潇灑的氣質中是初遇心上人的青澀,林薄沒想到周赴會死在修複仙骨的路途上。他沒來得及和周赴去南江島看燈,沒來得及一起走遍十四洲,也沒想到周赴會死。

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以團圓,以分開,以他的死亡告終,獨獨沒有周赴的死亡。

“這是什麽?”

葉青久不解地看着,難不成周赴不是人?

不管他是不是人,殺一遍不行就兩遍,千千萬萬遍,總有他死的時候。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葉青久愈發抱緊懷中的人,他找林薄太久了。

“師兄,我們回去吧。”葉青久睜着亮亮的眼睛滿懷期待說道,“我給你找了修複仙骨的藥材,師兄很快就可以修煉了。”

“放開我。”

聽見林薄沙啞聲音,葉青久只覺自己的心髒也開始慌亂起來。不知為何,葉青久覺得林薄好像不會原諒他了。

“師兄,我錯了。”

葉青久乖乖地放開林薄,站在林薄身側扯着他的衣袖,豆大的淚珠醞釀在微紅的眼眶中,這是他的慣用招數。

“師兄不要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

林薄已然成了一個冰雕,極其緩慢地将地上的遺落的一切攏在懷中,他回頭看了一眼葉青久,把衣袖從他手中拉出,搖晃的步伐還沒邁出,血從口中湧出,落在雪地裏毫無聲響。

“師兄!”

葉青久及時接住了暈倒的林薄,手中的軀體冰冷,面色比這雪地還白,根本不像個活人。

源源不斷的靈氣輸入林薄的身體卻沒有任何作用,葉青久從來沒有這麽心慌過,平日的笑臉無影無蹤,只剩被吓傻的空白。

葉青久把林薄帶回了魔界,魔宮空蕩,伺候的侍從極少。

從外到內的景色截然不同,這魔宮是初代魔尊所建,後續的人也只是在上面少有地修修改改,一眼看過去也沒什麽變化。

葉青久殺了上一任魔尊後就接手了這宮殿,開口就是要把這裏拆了重建。

被幾個手下勸了幾天幾夜,勉為其難地退了一步,只改裏面的宮殿。

裏面的宮殿是葉青久按林薄的審美一點點設計出來的。不同于魔界喜用深重的紅黑色,這裏全部都是淡雅的色彩,層層輕紗如雲如霧,遠看恍若仙宮一般,走近了又如一副出塵的山水畫。

葉青久把林薄的衣服換下,手指觸到脊背時摸到了大小不一的傷疤,身體忽得僵住。

龍族是很自傲的生物,如果有誰讓葉青久承認自己做錯了,早就連屍體都被挫骨揚灰了。

傷疤密布在白皙的脊背上,最深的一條貫穿了整個脊骨留下醜陋的顏色。

葉青久的手指停留在這裏,每一道鞭傷都是他親眼見證的,他是冷漠的看客,是高高在上的旁觀者,也是林薄噩夢的始作俑者。

葉青久後悔了。

他早就後悔了,在鞭子落在林薄背上時他就後悔了。但事情已經發生,他怎麽能承認自己做錯了,怎麽敢承認自己做錯了。

葉青久以為他和林薄會有很長的未來,得到的确是林薄跳崖的消息。

步不語面無表情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和季遇之,葉青久在她的眼中看見了嘲弄與恨意。

步不語說完便走了出去,走過葉青久身旁時輕飄飄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仿佛在說,你看,你算計再多又有什麽用。

葉青久不相信這個消息,他翻遍了極命宗都沒找到林薄,偏執地認為是步不語把他藏起來了。

兩人打得昏天暗地,拆了半個玄揚峰,巨大的動靜惹來了很多人。

各峰的長老想要拉開他們,沒曾想這兩人早就看不對眼,一招一式都是死手,非要分個你死我活不成。

最終還是掌門去請了鴻鶴劍尊出關,兩人都沒了半條命,血淋淋地被他拎了回去。

極命宗禁止對同門下手,鴻鶴劍尊也沒管兩人傷勢,直接宣布了罪行一律關起來。

步不語和葉青久都沒有争辯,只是步不語在他離開的時候問了一句:“林薄死了,師父你知道嗎?”

鴻鶴劍尊站定在她身邊,寬大的袖袍垂落,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腕,步不語恍然發覺師尊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整個人都消瘦了很多。

步不語的問題最終也沒得到答案,鴻鶴劍尊又閉關了,玄揚峰上所有的事物都被托付給了她,與此同時葉青久叛逃師門,好端端的一個師門四分五裂。

葉青久一條條數過林薄身上的疤,數過最後一條時掌心貼在了他的後背,感受着輕微的起伏。

突起的骨頭抵在葉青久的掌心,林薄消瘦得超乎他的想象。

葉青久伏下身,蜷縮在林薄身旁,他把林薄的手放在自己的臉側,像很久以前那樣。

葉青久不舍得眨眼,他找了林薄太久了。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接受林薄跳崖的事實,又費盡功夫想要知道林薄是死是活。

見不到林薄的屍骨葉青久就認為他活着,葉青久為迎接林薄的歸來做了很多,他找齊了修複仙骨的藥材,将宮殿布置成林薄最喜歡的模樣,只要林薄回來就可以和一切發生前一樣。

在修真界也好,在魔界也罷,只要林薄喜歡就好。

葉青久沒有貪戀此時的溫情,他把被子給林薄蓋好,施下重重結界才放心地離開這裏,去準備為林薄修複仙骨。

雷劫劈了八十一道,其中八十道都劈在葉青久身上,葉青久早就知道這天道想公報私仇,他冥頑不靈屢教不改又惡貫滿盈,是天道的眼中釘肉中刺,最好是把他劈死在這裏。

八十一道雷劫罕見,吸引來了不少修士跨越千山萬水過來,一看是魔尊在煉丹失望而歸。

丹藥被送入林薄的口中,葉青久守在他的身旁,周圍的靈力開始轉動,彙聚成一個漩渦。

背後的骨頭移位,發出“咔咔”的清脆聲。林薄無意識地悶哼一聲,手掌握拳,指甲死死地陷入肉中。

葉青久掰開他的手,任由林薄掐着自己,另一只手放在林薄的仙骨位置,小心地以靈力為引讓仙骨生長。額頭沁出一層汗,生怕體內的魔力污染了仙骨。

一直到仙骨修複好林薄都沒有醒來,刺骨的痛沒有喚回他的意識,靜靜躺在床上,眼淚從眼角滑落。

葉青久又一次擦幹這滴淚,他記不清是第幾次了。

師兄為什麽哭呢?是夢見了什麽嗎?有沒有夢見他?

葉青久渴望林薄夢見他,又害怕林薄夢見他。無論他們當初多美好,現在只剩了滿目瘡痍。

林薄沒有夢見他,他夢見了很多人,唯獨沒有葉青久。

林薄夢見他的前世,一面在角落裏茍且偷生,一面在觥籌交錯的場合談笑風生。酒會結束他帶着醉意坐上了車,清幽的小路上突然發出劇烈碰撞聲,林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這個痛覺太過真實,林薄幾乎是抽搐起來。畫面一轉,他縮在雪地裏,白衣仙人從眼前而過,林薄抓住了他的衣角,仙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你叫什麽名字?”

聲音在他側面響起,林薄看過去,是一個好看的青年,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青年湊近了一點,咧開嘴笑,有些傻氣:你叫什麽名字?”

“林薄,我叫林薄。”

林薄看着這張臉,眼淚倏地流出,在雪地裏泣不成聲。

“你怎麽哭了?”

“不要哭。”青年溫柔地擦幹淨他的眼淚,“我叫周赴,你要不要跟我走。”

周赴,林薄愣愣地想着這個名字,突然眼前的青年單膝跪在地上,血流到了林薄的腳下。

“你怎麽又哭了?”

周赴想要伸手擦去他的眼淚,可惜力不從心,顫抖的手最終還是沒來得及觸碰到林薄的臉頰就砸落在地上。

他笑着對林薄說:“不要哭。”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便化為流光,被另一個人接上,這是個和周赴不同的人,身上充滿着歲月的氣息。

他一步步走到林薄的身前:“不要哭。”

這句話與他一同消散在淡金色的光芒之中,與周赴的光芒融為一體,飄向天際,無數綠葉從天而降,一片樹葉落在林薄的身上,他伸手拿起來,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在哪裏聞過呢?林薄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腦海中的線索斷斷續續,凜冽的風輕柔從他身旁繞過,他想起來了。

——是那個白衣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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