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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時至今日,林薄唯一的遺憾就是周赴。
這是他第一次見周赴哭,通紅的眼眶中水光閃爍,沒有眼淚流下來,于是林薄吻了吻他的眼角,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這個味道一直從嘴唇蔓延到心髒,林薄心髒微微蜷縮,他後悔遇見周赴了。
他不該自以為是地認為周赴愛他,自己就應該回報一樣的感情,最後兩人一同溺死在這條河中。
如果他什麽都沒做,周赴可能很快就會把感情轉移,風風光光地名揚修真界,或許将來就找一個道侶,但絕不是他這個沒有未來的人。
周赴不必為了他的身體到處奔波,也不必承受所愛之人的離去。或許更早一點,周赴沒有來修真界,繼續在人間逍遙。
林薄想,這一切的苦難都是他施加給周赴的。
“你會活下去,答應我。”
“我會去找你。”周赴說,“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這不是林薄想要的答案,他說道:“我後悔了。”
“我沒有後悔。”
周赴的眼淚消失在眼眶中,如果可以,他想把自己的壽命換給林薄,如果不能,那也要一直在一起。
周赴從不後悔遇見林薄,他愛上林薄是第一眼的本能,此後愛意在相處中瘋長,再不停歇。
重複千千萬萬遍,他依舊會為林薄心動,就算是孽緣,周赴也要把這根紅線打上死結。
“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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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遇見林薄,他可能日複一日消磨在瑣碎的生活中,在某一日醒來覺得這真是無趣,然後了結自己;可能閑來無事,重新被卷入權謀,早早喪生;也可能來了修真界,修煉幾年失了興趣成為魔修……
“我不喜歡修煉。”周赴對着林薄一字一句說道,“我只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每件事。”
因為和林薄在一起,所以連枯燥萬分的修煉也可以有趣。只是看着林薄就可以坐到海枯石爛,林薄回頭看他一眼,他就萬分滿足。要是林薄再大方一點,對着他笑,周赴會永遠記住這一刻。
不需要紙筆記錄,周赴清晰記得和林薄的每一個相處細節,記得所有他們一同度過的時光。
“不要後悔。”
周赴垂下頭,冰涼的發絲貼在林薄的臉側,這句話消失在他們相觸的唇齒中。
還會醒過來嗎?林薄不知道,他偶爾會一瞬間擁有意識,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感覺他們已經走了很遠。
在第二十天的時候,周赴遇見了一座雪山。從遠處望過去時,潔白的雪山與雪原融為一體,随着他的靠近,雪山龐大的身影逐漸引入眼簾,在面前時才發覺大得恐怖。
這座山屹立在冰原深處,高聳入雲,氣勢磅礴,雪峰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優雅又強勢。
周赴一步步走上去,雪層沒過膝蓋,又松又軟,仿佛要将人吞噬。
日夜更替,雪山的半山腰剛好有個歇腳處,周赴回頭看向下面,将一切盡收眼底。
他拿出留影石,想要将這景色記錄下來,在林薄醒來的時候和他一起欣賞。
腳步踩在雪中幾乎沒有聲音,但周赴還是下意識感覺到了那一絲異樣。
“又見面了。”身着深綠色衣服的人說,“第四次。”
葉青久站在高處,撐着一把同顏色的傘,居高臨下地俯視周赴,目光最終聚焦在他的懷中。
葉青久的目光冷凝:“你怎麽帶他來這裏?你知不知道他的身體根本受不住!”
“他執意要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競争被擺上明面,“最壞不過是殉情。”
看着葉青久強裝出來的笑臉,周赴繼續說道:“畢竟沒有誰願意和自己的道侶分開。”
“有些人可能沒有道侶,不能理解這種感受。”
太陽在雪山灑上金輝,葉青久從高處輕點腳步,踏着凜冽的風落在周赴不遠處,雪花被傘阻絕在外,連袍角也沒有沾濕。
周赴的這句話讓葉青久勾起唇角,透露不屑:“道侶?你和師兄?”
“才認識多久的道侶,你又了解師兄幾分,我認識師兄的時候你人都不知道在哪裏。”
“師兄對你講述過他的過去嗎?你除了知道他的名字還知道什麽?你知道他喜歡過誰嗎?”
最後一句話被風吹入周赴的耳中,似嘲諷似輕蔑:“你不會以為自己是師兄第一個喜歡的人吧?”
他說的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句都是事實,林薄對周赴隐瞞頗多,但周赴不在乎。林薄不說,就意味着這些都不重要。或許曾經在林薄的生命中占據地位,但現在林薄已經将他們丢在過去。
周赴在他的嘲諷下毫無動搖:“那又如何,我才是林薄的道侶。”
“既然你也知道是過去,早就發生過的事情有什麽好在乎的。林薄從不和我說,不正是因為你們沒有提及的必要。”
“我不是林薄喜歡過的第一個人,但我是他第一且唯一的道侶。”
“我和我的道侶自然有将來,何必拘泥于過去。”
周赴将懷中的人保護得很好,葉青久一絲一毫都無法窺探。林薄乖乖縮在周赴的懷裏,這個動作如同成百上千次自然。
林薄不喜歡和別人接觸,這并不難發現,葉青久和林薄相處了一百多年,他的每一個小習慣葉青久都熟記于心。
周赴對于林薄來說不是“別人”,他的師兄又喜歡上了別人。
葉青久不喜歡這個發現,就像曾經發覺林薄喜歡季遇之一樣令人心煩。
誰都可以,何離鶴可以,季遇之可以,連這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人也可以。
唯有他不行。
林薄喜歡過很多人,獨獨沒有他。
葉青久捏緊傘柄,平靜的外表下是波濤洶湧。
這個人又算什麽,葉青久想,他能弄走一個季遇之,就能弄走他。
将來這個詞多麽美好,可惜了,葉青久伸出手,接過一片雪花,死在這樣好的天氣真是便宜他了。
雪花融化在葉青久的掌心,葉青久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周赴,“活着的人才有資格談将來。”
泾渭分明的态勢,陽光默默劃下一條線,周赴處在陰影處聽着葉青久的宣判。
“你知道這個地方是哪裏嗎?”
葉青久收傘,傘尖指着腳下,這一座巨大無比的雪山。
“在這個地方很突兀對吧。”葉青久粲然一笑,露出尖銳的虎牙,“因為這裏不是雪山,而是龍的埋骨地。”
“雖然我很不想提起他。”葉青久傘尖一轉,朝向周赴,“但能被我親手葬在這裏是你的榮幸。”
“在我所有動手的人中,你是最弱的那個。”
葉青久和很多人戰鬥過,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的也有,他那名義上的師尊,何離鶴。
他聽聞過鴻鶴劍尊的威名,親身較量後才發現不是浪得虛名。
還有步不語那個瘋子,雖然葉青久很讨厭她,也不得不承認步不語是個戰鬥狂魔,心性天賦無一不适合修煉。
看在林薄的份上,葉青久願意屈尊降貴給周赴一個痛快。
“希望你會喜歡這個地方。”
周赴把林薄放在法器之內,從容不迫地拔出刀揮向葉青久。
刀與傘相撞,兩人速度很快,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兵刃相向。
這個人是周赴有史以來遇見過最強大的對手,不說在他身上留下傷口,就連近身也做不到。丹田被寒意侵襲,靈力阻塞,周赴的速度慢得肉眼可見。
“你來找冰翡蘭?”葉青久饒有餘力地說着話,“師兄為什麽會喜歡你?連找一株藥也要這麽大功夫。”
葉青久一次又一次擋開周赴的攻擊,傘尖揮舞,一道紅痕落在雪地。
林薄不知為何心悸得厲害,掙紮着從黑暗中想要醒來。
好像有什麽聲音,林薄仔細去聽,第一次痛恨上了風雪。
林薄強撐着睜開一條縫,極度的無力與疲乏拉拽他再次進入黑暗。
林薄把顫抖的手指放在嘴邊,用力咬上去,只有輕微的痛感。他竭盡全力施加力氣,痛感才後知後覺地傳來。
周赴呢?
林薄打量了一遍四周,不大的船艙內沒有人的蹤影。
他手腳并用地爬到了窗沿處,支起一條小縫,清楚地聽見風雪的呼嘯聲中夾着兵器相撞的聲音。
林薄有些焦急,手臂徑直推開窗戶,還未見到人影,就先看見雪面上紅白一地。
遠處的兩個人正在打鬥,兩個人林薄都很熟悉,距離太遠,他看不清臉,卻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是誰。
——周赴和葉青久。
兩人實力懸殊,這傷口只可能是周赴的,思及此處林薄從空間中取出刀,往自己身上紮了一下,疼痛讓他勉強維持清醒。
林薄跌跌撞撞地從船艙中出去,踏入雪中的第一步就摔了下去。綿軟的雪層牽絆着他的腳步,像是阻止他接受不能承受的結果。
林薄不顧雪層的阻攔,固執地要去那邊。
這猶如天塹一般的距離越來越近,林薄的手指撫過被染紅的雪,在他的手上,衣服上留下痕跡。
打鬥聲越來越明顯,地面上的紅色就越多。
林薄喘着氣,和周赴的眼神交錯上,漫天遍野紅色在他眼中炸開。
葉青久将傘抽離周赴的心髒,發現周赴呆呆地看向某處。
不好的預感從葉青久心中升起,他拿着傘的手一抖,緩慢地轉過身。
林薄站在他身後幾步之外,滿身狼藉地呆愣在那裏。
葉青久下意識地丢下傘,激起一陣雪塵。
不大的動靜喚回了林薄的神志,陽光晃眼,混合着白茫茫的一片,林薄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不然怎麽會看見這樣的一幕。
林薄身形不穩,傾斜着要倒在雪地中,被葉青久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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