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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時隔半個月林薄終于踏出了房門，選在一個極好的晴天，坐在庭院中曬畫。

今日無風，一切都安靜極了。林薄被太陽照得昏昏欲睡，一手撐着腦袋，不住地點着頭。

“嘶。”

險些進入夢境的林薄被額頭上的疼痛驚醒，發現是自己直接撞到了手指上的儲物戒。紋飾精巧，林薄凝視了許久，從裏面拿出了些東西。

零零碎碎，沒有目的地拿取與擺放，拿到最後一件時林薄頓了一下。

一塊留影石出現在他的手中，林薄不記得自己有在什麽時候把這個東西放進去。他快速翻遍了儲物戒，找到了周赴的長刀。

他想起周赴消失後，自己在雪地中抱住了周赴遺落的物品，許是那是心神大動，醒後竟是忘了。

林薄抱着長刀，把留影石貼在眉心，剎那間心神俱震，石頭從手中掉下去，在地上滾了幾圈。

林薄迅速回過神，把留影石撿了回來，沒顧得上表面的灰塵，重新貼上了眉心。

恢宏的雪山出現在眼前，是雪山之上的場景，白茫茫的大地一覽無餘，像是另一個獨立的世界。

林薄看見了周赴，也看見了自己。

他躺在周赴的懷裏，無緣見證這一場自然的奇跡。于是周赴拿留影石記錄了這一切，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有現在有未來。

這本該是他們一起觀看的畫面，周赴會興沖沖地把這塊留影石像獻寶一樣地拿出來，他會疑惑但順從地答應周赴，參觀這一場奇景，再和周赴對視着眉開眼笑。

如果周赴還活着，一切到這裏就該結束了。

但是沒有，林薄像自虐一樣看完了接下來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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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人的到來過于突然，留影石記錄了開始與結尾。早已刻在林薄心裏的傷疤又一次被揭開，疼痛讓他心髒轟鳴，但林薄喜歡上了這種感受。

他現在千萬分之一的痛感是否能比上周赴當時的痛，林薄好奇這個問題，迫切地想要答案，只能一遍遍的重複當時的記憶，企圖通過留影石來觸摸過去。

依舊是沐浴在陽光下，林薄只覺全身發冷，他掃過畫上的一個個周赴，內心的空白越來越大。

他走不出那時的陰影，也忘不掉發生過的一切。

林薄沒了興致，把畫收了起來，重新關上了門，這一次他再也沒出來過。

林薄瘋魔了一般用留影石去回顧，每一瞬間的都能在他的腦海中分毫無差地還原。

由喜轉悲的對比強烈到林薄感覺自己似乎是精神割裂了。他和前面的周赴一起笑，兩人跨着時空達到同步，林薄輕輕念着周赴說過的話，回應其中的每一句。

如果他當時在那裏，他會說什麽。林薄模拟了千萬遍當時的場景，精心調整自己的每一個神情與動作。很多時候他覺得周赴就在自己眼前，在他伸出手去觸碰之前一切都很真實。

幻影随着畫面一同破裂，溫情的故事總抵不過慘烈的結局。林薄還未經歷過感情上的細水長流，就先體驗了一番濃墨重彩的生離死別。

時空不會交疊，林薄回不到過去。他還沒學會怎麽正确去經營一段感情，就先學會了告別。

他甚至沒有分清這到底是愛情，還是背負人命的愧疚。

他的道侶離世，讓他連自己摸索出路的可能也一并消失。

林薄試圖放下這一切，他不該被困在這個地方。他要活下去，這是周赴的心願。

林薄把留影石和畫收了起來，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地上的紙張也被全部銷毀，雜亂消失，恢複成以往的和諧舒适。

林薄第一次嘗試去觀察自己所在的地方，除卻寬敞以外便是精致，鲛雲紗，霞光錦，百年靈花，千年沉木……稀世珍寶被安置在這個房間的每一處，足以看出主人的用心。

靈花在林薄的輕觸下微微顫抖，惹人心憐。這一切都過于符合林薄的喜好，就連他自己來也做不到這個地步。

林薄收回手，沒再看靈花一眼，可惜的是他的喜好早已改變。

這些東西于他而言依舊美麗，卻失去了想擁有的心。那些經歷對他也不是一點幫助也沒有，林薄想，他現在覺得茅草屋也不錯，至少能住人。

往日的林薄總想着去往更高的地方，擁有一切堪稱極致的珍寶。希望破碎後林薄想起了最初的日子，也是一無所有。

林薄享受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道路，刺激與危險對林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因為這代表着無上的回報。

後來林薄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劇情，他的努力像個笑話，他的妄想也被貶到一文不值。

他後來擁有了周赴，又失去了周赴。

林薄推開門，他經歷過孤身一人，周赴才是他生命中的一個片段，不過是回到從前罷了。

他不會為了周赴去死，就像他希望周赴在他離世後能夠好好活着。情字真真假假，生死難躍，逝者已逝，他要活着。他這條命縱然再不值錢，也是他百年來九死一生撿回來的，是周赴拼了命也要留下來的。

久未見光的眼睛酸澀，林薄閉目緩了好一會。

“林薄。”

是周赴的聲音，林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回頭看過去。

空空蕩蕩的房內什麽也沒有，一切如舊，聲音只是他的幻覺。

林薄收回視線，平靜的面龐下是呼嘯的風，尖銳的吶喊。

花香萦繞在宮殿周圍，此處只有他的腳步聲。林薄一邊走一邊慢慢看過去，在心中念着花的名字。

正當林薄心神稍微放松時，一個身影闖入餘光，林薄下意識的看過去，熟悉的人朝着他笑了一下又消失不見。

“閉月昙，鳳弦菊，淺歲棠……”

林薄面不改色地繼續念出花的名字，一路走到盡頭是座小橋，小橋連接水面兩側，中間個亭臺。亭臺設計精巧卻不複雜，與此地相得益彰。

亭中擺了一個古琴，形單影只地看着水流，等待着他的到來。

林薄手撫上琴弦，輕撥了兩個音，音色清脆悅耳，與水聲一唱一和。他有了些興致，所幸坐下認真彈奏一首。

這是林薄最拿手的一首曲子，當初年少時隔三差五對些旁門左道感興趣，特地找了個好友來學琴。

林薄修煉天賦不佳，但這些旁門左道一點就通，學了一段時間後沒了興趣就斷了練習，此時彈奏起來也有些生疏吃力。

林薄腦中回想曲譜，手指不停地撥弄琴弦。不多時，流暢的琴音就從手下飄向遠處。

一個人正坐在他的不遠處耐心傾聽着，林薄沒有看過去，專心彈着琴。

見林薄不理他，這個身影又出現在別處，越靠越近，直到林薄一擡眼就能看見他。

一曲未完，林薄像是什麽也沒看見一般，全身心投入在曲中。

弦音急促，在高潮處戛然而止，一曲終了，餘韻悠長。

林薄把琴收入空間，對着眼前人笑了一下，這幾日以來的陰郁氣質一掃而空，眼底是到達極限的瘋狂。

“轟！”

水波濺起幾丈高，眼前的幻影被林薄打碎，出現在另一側。

林薄以水為劍，無情地劈向每一個幻影，幻影觸而不得，水劍打在周圍的景物上，花朵凋零殘敗，地面出現裂痕，四周一片雜亂。

直至靈力被耗空，幻影依舊出現在他的不遠處。

林薄目露不耐，嘴唇抿緊，眉眼處疲憊與戾氣橫生。

“你想要怎樣？”

幻影不會回答，他只是看着林薄的失控。

“你要纏着我多久？”

林薄太累了，周赴不存在，卻從未消失過。幻影陰魂不散，林薄甚至難以分清楚現實與幻想。他到底要怎樣才能擺脫這種痛苦，成為劇情的傀儡嗎？

兩人四目相對，林薄眼中的幻影開始變化，成為了他最恐懼的一幕。

林薄沒想過死，他只是太累了，長時間痛苦的神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看着周赴的模樣，這樣就能擺脫痛苦了嗎？

林薄摘下了一根花枝，靈力為它披上一層堅硬的盔甲，它抵在林薄的胸膛，刺破衣服，再到深處的皮膚，靈力沖進血液炸開，不留餘力地毀壞這具身體。

眼前的身影消失，林薄滿意地笑了，幻影并非不可戰勝。遲緩的神經這時才傳來痛意，他看向花枝，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

最後一絲靈力也消失，身體鈍痛與刺痛交加，林薄直直地陷入黑暗倒了下去。

“師兄！”

葉青久躲了幾天，以事務為由離了一趟魔界，直到做了所有的準備去見師兄。倒在血泊中的林薄打破了他的一切準備，只剩不可置信的恐懼。

葉青久抱起林薄，眨眼間出現在另一處，他将林薄放在泉水中，見靈力自行運轉才松了口氣。

湧動的泉水把傷口清洗幹淨，傷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

葉青久守在林薄的旁邊，思緒紛雜。

他沒想過林薄會自盡，葉青久看着指腹沾上的紅色，就像他沒想過林薄會跳崖。

他什麽都沒想過，而什麽都發生了。

葉青久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他想離林薄更近一點，卻毫無辦法。

他和林薄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副模樣的，葉青久想，不該這樣的，他和林薄分明是最親密無間的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