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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林薄的身體冰涼，他瞳孔不停顫抖，湧出的清淚将臉頰幹涸的血液沖刷成淡紅色。

陳玉錦止住了林薄想要為她療傷的動作，從他懷中勉強站起來，露出林薄衣衫上的被暈開的血跡。

“其實我已經做好這個準備了，不要這麽難過，我遲早都會死的。”

“誰讓我騙了你，我根本就沒有恢複。”

陳玉錦從未後悔來到修仙界，她喜歡這裏的一切，喜歡林薄，喜歡步不語，也喜歡梅筠。

但她還有些遺憾，她想做很多事，與師父再見一面，告訴梅筠不要自責，她還想見一見林薄的那個很厲害的朋友，想成為天下第一的修士。

躁動的靈力一直存在于她的身體中，陳玉錦知道自己早已無藥可醫。她只是想與梅筠告個別，然後離開，安安靜靜地将自己埋葬在莫念峰之上。

畢竟與其成為一只煞魇，還不如這麽死去，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死在梅筠手中。

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陳玉錦想到了很久以前，她眸中流露着懷念，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生命力的流失太快，陳玉錦的溫度漸漸降低，眼淚從眼角滑落，眼中卻帶着笑意。

“這麽說來，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林薄扶住了陳玉錦倒下的身體，這一次她沒有再睜開眼睛，做着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猛烈的沖擊卷起了林薄的頭發，他像是看見了什麽駭人的東西，眸光破碎絕望。

“停下！”

梅筠聽到了，她深深閉上眼睛，漸漸化成人形，狂躁的妖力彙聚在她的丹田，每一寸經脈都在裂開，白色的肌膚被遮擋在鮮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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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竅流血之兆，梅筠想要自爆。

陣法的符文不斷破碎重組，困住梅筠的陣法最終困住了林薄自己。

鋪天蓋地的殺戮出現在梅筠腦海中，她終于想起來了。梅筠眼神哀傷，所有人都死了，她這千年目睹了很多妖怪和人的離開。

梁其緣死了，墨衡死了，梁子謙死了，後來師父也死了。那日連天地都被染成紅色，古樓之外血流成河，這一切都被埋在生長的樹叢之下。

而現在，陳玉錦也死了，死在她的手中。她從看着別人離去到親手送人離去，梅筠有些累了。

林薄耳中轟鳴聲炸開，陣法抵禦了大部分沖擊，煙塵散去，連屍體也沒留下。

樹林被妖力夷平，籠罩在上面的綠色一掃而空，露出這裏的原貌，講述這裏曾發生過的一切。

林薄視線模糊，看不真切，他抱着陳玉錦往回走，被絆倒在上面。

他想要撐着站起來，手指卻摸到了下面的發絲，林薄順着頭發觸碰到那個人的臉，肌膚冰冷，不知在這裏沉眠了多久。

林薄的手指僵硬地懸在半空中，竭盡全力看清了那張臉，是柳惟。

下一瞬頭腦一陣劇痛，林薄眼前再無任何光亮，一張火符自他的指尖飄落在地上，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抱着陳玉錦走向遠處。

身後發出炙烤的聲音，林薄回過頭，灼熱的火焰烘烤着他的臉，将這裏化為灰燼。

林薄并不習慣失去眼睛的生活，但他清楚的意識到，這一次不會再痊愈了。

這是他以壽為引作陣的代價。

林薄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世界走向毀滅，但當這件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他身邊時卻無法接受。他繼梅筠成了新的送葬者，看着所有的人離去，活着是一種的幸運，也是一種殘忍。

無論多少靈力都無法讓懷中的人回溫，林薄恍然意識到陳玉錦是真的離開了。不同于他被冤枉時的痛苦，憤懑，見證親近之人的離去更為平淡，空洞的靈魂連呼喊也無法發出。

他早該發現的，林薄想起了那個夜晚，如果他那個時候再認真一點，是不是就能發現陳玉錦的不對勁，她就不會心甘情願赴死。

林薄抱着陳玉錦想要回長玄洲，熟記于心的道路如今連方向也分不清，只能跟随着祝月的指引前進。

林薄夜以繼日地趕路，臉色慘白，丹田虧空，連一絲靈力也無。

他落到地面，連此刻在何處也不知曉。

“林薄？”

一個人叫住了林薄，不确定地看着他。

林薄麻木地停下，回頭看過去，太久未動的骨頭相互碰撞，往日總是盛滿笑意的眼眸沒有任何光亮，看上去并沒有多少人氣。

灰暗的眼眸奪取了風尋的全部注意，她嘴唇觸碰發出氣音：“你的眼睛？”

“瞎了。”

林薄聲音沙啞，他愣了一會才認出眼前人是誰：“這是哪裏？”

“婆音洲。”

林薄了然地點點頭，看來快到了。

風尋語氣奇怪：“你這是要去長玄洲？”

“嗯。”

風尋聲音急切，她抓住林薄的手腕：“別去。”

林薄眨眨眼，竟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切只會越來越糟糕。

陳玉錦的臉闖入風尋的視線，她驚訝地深吸一口氣：“這位是？”

“師姐的徒弟。”

風尋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步不語了，自從她被定位婆音洲下一任掌門，所擁有的時間就越來越少，每天都在奔前忙後。

她聽聞了步不語收了新徒弟，卻不想第一次見到她會是這般光景。

世道無常這句話她不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嗎？

為什麽現在還是這麽難受？

林薄消瘦了許多，寬大的衣袍空空蕩蕩，露出一截手腕，他聲音像是撕扯着發出來：“長玄洲發生什麽事了？”

長玄洲怎麽可能出事，何離鶴不是還在那裏嗎？

如果長玄洲出事，那意味着……

林薄想到聯系不上何離鶴的傳音法器，艱難地問道：“何離鶴呢？”

他上一次聯系何離鶴還是在一個多月前，後來他被劇情所給予的主角身份桎梏，好不容易得閑能找何離鶴時，他卻又沒了回音。

何離鶴之前的話語被林薄銘記于心，他又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中間的漏洞，為什麽何離鶴不再催促他回去，所謂的歷練，怕是只是一個借口。

林薄茫然地回憶着那時候的畫面，為什麽他又沒有早一點發現，他沒能救下陳玉錦，也沒能發現何離鶴的不對勁，他到底在做什麽？

他被困于所謂的拯救世界，可是他現在拯救不了世界，連身邊的人也無法留下。

風尋将林薄帶到了一個地方，裏面彌漫着淡淡草藥香。

風尋不知該怎麽開口，看林薄的樣子是早已發生過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而接下來要說的話不亞于雪上加霜，她不确定林薄能不能承受住。

風尋正糾結，在這時林薄突然看了她一眼，沒有焦點的眼眸漆黑，她的心髒捏緊，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雖說煞魇的來得突然，但也許十四洲離那奇怪靈力的源頭很遠，修士也不像鬼界魔界一般容易多生雜念，各大宗門齊聚于此，十四洲也沒出過什麽大亂。”

“但一月前，”風尋頓了一下，“婆音教一位長老受了影響，他并未發覺，直到抑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才發現不對。”

“成為煞魇的人實力大增，不少弟子死于他手，幾位長老同時出手才将他伏下，但沒曾想……”

林薄已經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他木然地說：“那幾位長老也淪為了煞魇。”

回憶湧上心頭，風尋像是支撐不住一般扶住了桌子：“婆音洲大亂，幾乎一夜之間淪為自相殘殺之地，由此蔓延到其他洲。”

“鴻鶴劍尊前來相助，才得以讓沒受影響的修士撿回一條命。”

風尋當時正在外面，回來之後卻看見一個支離破碎的婆音教。

她的師父，師叔，教授她的長老，無一幸免。

她看見被染成紅色的長階，看見師弟師妹驚懼的眼神，看見鴻鶴劍尊肅殺的身影。

再之後她聽聞鴻鶴劍尊以一己之力平複了十四洲動亂，其他地方恢複平靜，而長玄洲才正式開始。

十四洲的煞魇多如牛毛，卻敵不過鴻鶴劍尊一劍之威，但如果鴻鶴劍尊變成煞魇了呢？

風尋頗有些毛骨悚然之感，連鴻鶴劍尊也無法避免靈氣的影響，越強大的人淪為煞魇後果也越不堪設想，鴻鶴劍尊變成煞魇一事讓十四洲都風聲鶴唳，看不見任何希望。

但鴻鶴劍尊是林薄的師父，這些話無論怎麽說都會傷到他，風尋無法阻攔林薄知道真相，她接着說道：“後面聽聞鴻鶴劍尊受了些影響，再沒下山過。”

具體情況如何她也不知曉，只能憑借其他人的三言兩語來推測。

而長玄洲近日風波四起，多的是那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煞魇，鴻鶴劍尊也再沒露過面，只靠着極命宗的長老和弟子苦苦掙紮。

“你待情況好一些再去，現在那邊……”

“情況還會好嗎？”

風尋語塞，不會，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在煞魇最早出現時她就在調查，她當時以為是一場無關痛癢的災難，沒曾想是死傷無數的滅世危機。

“我該走了。”

林薄不顧風尋地挽留走了出去，他想見何離鶴，生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