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翻車第八天

翻車第八天

祁非開車到花店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他沒想到的是都這時候了花店人居然還不少,大概是有人結婚,要用不少花,沈悅和她的男朋友正在忙裏忙外,門口還停了不少車,祁非一時竟然沒敢下去。

他今天過來的匆忙,墨鏡啥的都沒帶,但他沒看見白執予,也不知道他情況怎麽樣了,祁非幹脆給沈悅打了個電話。

沈悅正在往車頭上擺玫瑰,根本騰不出手,還是男朋友幫她接的電話:“……上六樓,六零二,鑰匙在地毯底下。”

祁非只好低着頭一路小跑沖進了旁邊的居民樓裏,幸虧這時候附近的人要麽正在家裏做飯,要麽還在趕回家的路上,他一路到六樓,居然沒碰見什麽人。

他用從地毯下面拿出來的鑰匙打開了門。

很簡單的一室一廳,祁非奇怪的是這裏居然連廚房也沒有,客廳也是連桌子也沒有,只有床邊擺着一張布藝沙發,卧室的門沒關,開着一條小縫兒。

祁非放輕了步子,推了推卧室的門,誰知居然推不動,像是有人在門後抵着,祁非的第一反應是白執予出什麽事了,心下一急,手上也加大了力氣,猛地推開了門,但他沒想到門後居然是白執予,這家夥背抵着門,光着腳坐在地上,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氣,要不是他的眼睛還睜着,祁非都要懷疑他暈過去了。

“喂,喂,白執予?”祁非趕緊蹲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的肩膀,“看着我,看着我,白執予?”

他一句“看着我”重複了七八遍,白執予才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的頭緩緩揚起一點弧度,無神的雙目勉強對上了祁非的眼睛。

“好樣的,來,我扶你起來。”祁非把手從他腋下穿過,把他攙了起來,白執予看着挺高一個人,居然沒有什麽重量,祁非往他腰上抓了一把,這人都沒有什麽肉,他可算是知道當初這家夥是怎麽做到明明他是撞人的,反而傷的比受傷的還重的了——這渾身都是骨頭!沒撞碎骨頭就是幸運的了!

他把白執予放在了床邊,又反複告訴他“坐好”,白執予才伸手放在身體兩側,給了自己一個支撐點。

這是祁非專門去問了那個在醫院工作的高中同學才知道的,木僵症不嚴重的話,患者其實是可以聽見外界的聲音的,只不過他們沒法及時對外界作出反應,這就像是一個人被扔到了山洞裏,手上有一個手機,手機有微弱的信號,能接收到信息,但是有延遲,而且他沒法回複信息。

“單向的信息傳遞”——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人不停地給予提示,盡量給他反應的時間和機會。

“好,乖孩子……啊呸,哥,白哥,你可坐好了啊,我現在要給你換藥。”祁非念念叨叨的按照沈悅發過來的信息從房間裏找出了醫藥箱,從裏面找出小剪刀和繃帶,準備給他換藥。

只是,這剪刀是什麽鬼?

祁非沒猜錯的話,這大概是兒童剪紙用的剪刀吧?圓潤的邊緣,小青蛙的造型。

祁非用繃帶試了試,幸好,能用。

這時有人敲門,同時有信息發了過來,是沈悅:“碘酒忘記給你了,陳野給你放在門口了,記得來拿,擦的時候輕一點。”

祁非只好過去拿碘酒,誰知也就是一來一回短短幾步,他回來的時候白執予又跑到門後面坐下了,祁非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有些驚悚的猜測,他把白執予帶到床邊坐好,又作勢要出門,實際上他只是從門口走過,一個閃身又鑽了回來,站在床的另一邊,靜靜地等待着。

白執予剛開始還好好的,在聽見祁非的腳步聲遠去之後,突然擡了一下頭,他空洞的眼神在屋裏掃了一圈,并沒有在任何地方多停頓一秒鐘,但祁非總覺他在害怕些什麽——他在發抖。

緊接着只見他站了起來,動作僵硬,活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一步一頓地走到了門後,緩緩地背對着門坐下,然後頭往後一靠,門輕輕地合上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白執予就像是突然沒了電一樣,頭猛地低了下去。

他覺得,關上門才是最安全的——祁非臉色凝重,他在害怕什麽?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和之前一樣過去把人帶回來,這次他直接把人放倒在床上,讓他平躺着:“白哥,閉上眼睛,乖,閉上眼睛……”

在他重複了好幾遍之後,白執予睫毛抖了抖,閉上了眼睛,祁非卻是渾身一冷,猛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剛才白執予閉上眼睛之前,視線落在了他身後,停留了兩三秒。

祁非咽了口口水,快速又小心的給白執予換好藥,掏出手機發給了高中同學方醫生:“……喂,老方,你之前提到的,自我保護意識,是怎麽回事?”

“PTSD?”

祁非坐在客廳的唯一一張沙發上,回想着剛才查到的內容,腦子像是快要炸開一樣的疼。

PTSD,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遭遇或對抗重大壓力後,心理狀态産生失調的後遺症,包括生命遭到威脅、嚴重物理性傷害、身體或心靈上的脅迫,是經歷創傷後産生的結果,并非病患本身的心理狀态有問題。

“症狀為噩夢、性格大變、情感解離、麻木感、失眠、逃避會引發創傷回憶的事物、易怒、過度警覺、失憶和易受驚吓……引起個體極度恐懼、害怕、無助之感……嗎?”祁非仰起頭看着潔白的天花板,“你究竟經歷過什麽?”

卧室裏傳出一陣響動,祁非立刻蹦起來沖了進去,白執予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床上下來了,正跪在床頭櫃前,看他的手放在櫃子上,祁非猜他可能是要找什麽東西,在了解過PTSD之後,祁非幾乎是把他當瓷娃娃一樣捧着,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碰碎了,放輕動作把他的手拿下來,自己拉開了抽屜,只是看清楚抽屜裏的東西之後,祁非愣在了原地。

那是十幾瓶糖果瓶子,只不過瓶子裏的糖果被換成了各種藥片和藥丸,上面用細的馬克筆寫上了名字,有的是用縮寫代替的,祁非在手機上随便搜索了兩個,臉色就黑了大半,竟然還有急性期用藥?

正好這個時候沈悅回來了,問清楚祁非白執予的反應之後,她又從包裏拿出一個和抽屜裏的糖果瓶子一模一樣的瓶子來,從裏面倒了一顆藥出來,想要給白執予喂下去,但不論她怎麽說,白執予就是不肯張嘴。

“以前不這樣的啊,祁非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沈悅急得不行,祁非從她手裏把藥接過來:“我試試。”

“白執予?張嘴,啊,張嘴……”祁非盯着他的眼睛,把藥片放在他的唇邊,一邊說一邊觀察着他的反應,這次比之前好很多,在他說了五六遍之後白執予就張開了嘴,接下來甚至還很配合地把藥咽了下去,沈悅急忙把水遞給祁非,示意他給白執予喝一些。

“喝了。”沈悅被他們兩個弄得一愣一愣的,話都快不會說了,“以前,以前我都是用灌的……你給他下什麽藥了?他怎麽只對你的話有反應?”

祁非瞪她:“我怎麽知道?他這樣我能下什麽藥?”

“說的也是。”沈悅想了想又要崩潰了,“那他這樣,你不在的時候我怎麽辦啊?藥也就算了,你要是不在,他豈不是連飯都不吃?”

祁非剛才沒想到這個,此時也是一怔,跟着脫口而出:“要麽,我把他帶到我那裏去?”

……

兩個小時後,祁非看着被打包帶過來的白執予,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該感謝我明天有空,而我,最好祈禱一下你明天就能好過來。”祁非自言自語着把人領到了自己的卧室,幫他把外套脫了,想了想,還是讓他睡得舒服一些好,就把手伸向了他的襯衫。

白執予似乎對于溫暖幹淨的顏色很偏執,這兩天也沒換衣服,所以還是之前那身白襯衫,祁非一邊默念着冒犯了,一邊給他解開扣子,但還沒解開幾個扣子,就被他身上的傷痕驚呆了。

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痕幾乎遍布他的全身,有的只有淺淺一條,有的卻是好幾條交錯在一起,祁非可以想象當時這些傷口是什麽樣子,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就有凝血功能障礙,他大概就是從鬼門關一點一點爬回來的。

祁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不是在這種時候糾結這種事情,但視線卻無法從這些傷痕上挪開,他就這樣保持着快要糾結成麻花的狀态給白執予換上了幹淨的睡衣,又把人放在床上給人蓋好被子:“小爺我這輩子都沒這樣照顧過人,你是第一個。”

爬上/床之後,祁非想了想,為了避免他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自殘,他幹脆把人拉過來抱着睡:“睡吧睡吧,閉上眼睛……”他一直重複着,直到白執予把眼睛閉上之後,他才嘆了口氣,合上了雙眼。

白執予是在第二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恢複意識的,說實話,意識一點一點回籠是很難受的體驗,但他已經體驗了無數次,已經習慣了,只是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這是,哪裏?

他僵硬地翻了個身,在微明的晨光中看見了祁非的睡臉。

白執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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