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地牢

地牢

“幹嘛的?”

顧柏身高八尺,語氣古井無波,瞧着有幾分吓人。

小姑娘看着也就七八歲,手裏端着飯,怯生生地看他,眼裏包着淚,想哭又不敢哭。

林韞狠狠瞪了一眼顧柏,心道就不該讓他問,用肩膀把人創到一邊,自己蹲在地下摸半天找出一塊糖放在小孩子手裏,溫和道:“小妹妹,要去給誰送飯啊?”

顧柏揉了揉自己胳膊,疼的要命。

林韞身高不夠,肩膀只能撞到他胳膊,一下給他撞得不輕。

按道理來說,他也是跟着謝珩一路殺上來的,很少有人能傷的了他,何況林韞動手他根本沒察覺到。

那力道,角度和速度,一看便是個練家子。

小孩子拿了糖,又被林韞溫柔地擦去了眼淚,遲疑地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林韞定睛一看,舌頭竟然被齊根拔掉了!

混賬。

林韞拳頭攥得死緊,卻怕吓到孩子,摸摸她頭,仍是溫和道:“那帶姐姐過去好不好?”

小姑娘捏着糖,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裏,點點頭,轉身就走,林韞用眼神示意顧柏跟上去,後者不情不願地瞟了她一眼。

寒風凜冽,小姑娘穿的卻單薄,林韞把衣服披在她身上,自己凍得指尖臉頰都通紅,身體還微微打顫。

顧柏看不下去了,說:“喏,衣服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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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韞半點不客氣:“謝了。”

路上的時候,林韞悄悄告訴顧柏小姑娘的情況,後者滿臉憤懑,拳頭比林韞攥得還緊,險些要把自己最後一件裏衣也脫給小孩,被林韞攔了。

小姑娘走到一處草垛旁邊,小手撥開亂草,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入口。

那入口看着很小,只有身材纖細的少年或者女人能通過,像他們這種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想也不用想。

“你在外面守着,我先進去看看。”林韞沒有任何遲疑,轉頭對着顧柏。

“可……”

林韞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裏有幾分不耐煩:“有沒有匕首一類的東西?”

顧柏掏出一把匕首,林韞在手裏掂了掂,又拔出來看了看。

通體銀白,削鐵如泥,是個好匕首。

“勞煩在外面放風。”

見顧柏面色不豫,林韞識趣地補充了一句:“我只進去看看情況,不行動。”

說完,也不管顧柏是什麽表情了,跟着小姑娘就跳下了那個地道。

地道裏面倒是不算狹窄,可也是好不到哪去,陰森森猶如地牢一般。

仔細看一番,發現裏面有很多鐵籠,每個籠子裏都關着人。

是那些姑娘。

林韞的到來讓那些姑娘都瑟縮起來,嗚嗚咽咽地抽泣,卻不敢哭的太大聲,生怕被注意到了似的。

林韞在心裏嘆了口氣,仔細地看了下那些籠子,空間不算特別擁擠,人可以在其中站立,每個籠子上都有一個巨大的鎖,禁锢得緊緊的。

在這方空間裏轉了一圈,确認除了這些姑娘之外沒有其他人,林韞才放下了手裏的匕首,朗聲道:“諸位,我是武安将軍謝珩的手下,這次就是來救大家的。”

聽了這話,姑娘們的抽泣聲聽了一瞬,有人低着聲音說:“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之前也有人說,要救她們,結果只是王公子給她們的忠誠度考驗,在那場考驗裏,活下來的人所剩無幾。

林韞并不知道此事,當下也不便自證,只是溫聲:“只望諸位在王公子到來時不要提及我來過,也莫要尋短見,很快便能獲救了。”

說完,腿蹬牆壁,竟是沒借助梯子,直接飛身出了地道。

“怎麽樣?”見她出來,顧柏立刻問。

林韞有些慶幸又滿懷憤怒:“下面關了很多,但她們不敢信任我,不确定其他地方還有沒有。”

***

“謝将軍,快請坐快請坐,來人,上碧螺春!”

溫縣令笑的滿臉是褶子,躬身哈腰地請謝珩上座。

一身紫袍的男人端坐于上座,白狐裘顯出高貴,握着茶杯的手筋骨勻稱,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盯得縣令渾身冒冷汗。

溫縣令近日屬實不好過。

先是來了謝珩這尊大佛,再是自己外甥被一個賊人弄得患了隐疾,通緝令下了四五日都沒消息,還有之前那個事……

謝珩一口一口喝着茶,卻不說話,弄得溫縣令心有戚戚。

好半晌,才鼓起勇氣開口:“敢問謝将軍今日大駕寒舍,所為何事?”

謝珩擡起那雙眼,微微勾唇,卻盡顯諷刺:“安陽縣在溫縣令治理下很是富庶啊。”

溫縣令被這句話弄得摸不着頭腦,只能陪笑:“不敢當,不敢當。”

結果那人下一句就差點沒讓他跪下:“本将軍都鮮少能喝到這樣好的茶葉。”

溫縣令冷汗直冒,他做了虧心事,自然是怕死了鬼敲門。

雖然謝珩不是鬼,但鬼都不一定有他可怕。

溫縣令抹着汗,憋了半天沒說出話來,謝珩倒也沒有步步緊逼,又像是對碧螺春極感興趣似的,多吩咐人上了一壺,在座上喝的歡。

他身上浸淫沙場多年的殺氣和鐵血之氣很重,若是不刻意收斂,總能讓人感受到肅殺的鐵甲硝煙味,根本不是小小文官能扛得住的。

“将軍……”溫縣令嗫喏了一下,又喚來下人,低聲吩咐了兩句。

過了沒多大會,一個美人便被帶了上來,細腰袅袅,婀娜多姿,溫縣令看得心疼,別過臉去笑的勉強。

美人婷婷坐到謝珩身邊,素手添茶,曼妙的身體幾乎要貼上去,後者卻腰背挺直,一動也沒動。

在美人即将貼到他身上的那一剎那,謝珩開了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安陽縣的姑娘,都是如此貌美嗎?”

溫縣令正沉浸在送出美人和被謝珩威壓的雙重痛苦中,聞言下意識道:“這哪裏是縣裏的,這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此話一出,冷汗簌簌而落。

朝廷有令,買賣非奴籍人口,乃是重罪。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顫,謝珩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長身玉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本将軍很想聽聽,溫大人的心裏話。”

姑娘已經識趣地退了下去,溫縣令癱在地上,全身發顫。

他擡起頭,對上謝珩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吞了吞口水,孤注一擲道:“将軍想知道什麽?”

***

那廂林韞已經回了王府,嘀嘀咕咕地要去把事情告訴謝珩,好多找些人去救,卻被顧柏攔住了。

“不想死就別去。”顧柏冷漠道。

這人真是讨厭,不愧是謝珩的下屬,兩人半斤八兩。

謝珩要他來跟她一塊去找關人的地方,不會就是為了不讓她在關鍵時候打擾他吧?

這樣一來,林韞更加好奇了。

她直覺謝珩不會無緣無故來一個小縣城,說不好與朝廷有關,而她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盡可能多的了解朝中局勢和黨派,方便她後續調查。

可惜她上輩子滿腦子都是驅逐外敵,竟然連朝中黨派都鮮少搭理,只了解了幾個明面上的關鍵人物,其他知之甚少。

林韞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顧大哥,奔波許久,喝杯茶歇歇腳吧。”林韞笑眯眯地借花獻佛,用謝珩房裏的茶葉煮了壺茶水給顧柏倒上,動作自然的像是在自己家裏。

顧柏:“這是主子的東西。”

林韞挑了挑眉:“顧大哥說笑了,這是縣令的東西,我們是縣令的座上賓,也就是我們的東西。”

我們?這人是不是忘了自己還在被通緝?

顧柏無語良久,但實在口渴,接過茶來一飲而盡。

林韞笑眯眯地跟他對着喝了好幾杯,顧柏最開始的提防漸漸消了。

喝完最後一杯,林韞躬身下去捂住了肚子,顧柏關懷道:“怎麽了?”

林韞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沒什麽,想去茅房。”

顧柏耳廓微紅,只覺得她一個姑娘家說話也太過于直接,聲音裏也帶了些不自在:“那你快去啊。”

林韞飛快地跑出門去,好像多等一刻都等不及。

事實上,她的确是多等一刻都不成。

林韞出了門,攔了個小厮得知謝珩與溫縣令在正堂議事,兩腳生風,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

再次趴在屋頂上時,林韞有幾分感慨,想自己堂堂将軍,已經淪落到了日日聽牆角的地步,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對謝珩有什麽企圖。

林韞重生以來日日都要練功夫,如今已經恢複了十之七八,是以謝珩都不能第一時間發現她。

“下官手裏的人,都是李大人送的,說看重小的。”溫縣令聲音顫顫巍巍。

見人不說話,溫縣令又咬咬牙,交代道:“李大人手裏有不少姑娘,給下官是送和賣,給下官那不成器的外甥便全是賣了。”

溫縣令颠三倒四,刻意避開些什麽,說的一直是販賣人口之事。

林韞敏銳地抓住了他話裏的漏洞,李文傑一個郡守,為什麽要對一個小縣令青睐有加,還要送他姑娘?

“你有什麽才能,讓李文傑對你青睐有加?”下一秒,謝珩就把她的疑問問了出來。

這次溫縣令閉緊了嘴,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過了一會兒,林韞聽到謝珩的聲音響起,語氣裏帶着譏諷和洞悉:“那我替溫大人說說,安陽縣雖小,卻是北疆糧馬道的重要樞紐。”

磕頭聲音一下連着一下,林韞捋了捋其中關竅,全身發冷。

重要樞紐?那她前世糧草斷絕,是不是還有這溫縣令和李文傑的手筆?

可她已經無法偷聽下去了,因為顧柏趕來,拳風刮到她臉前,被林韞側身避開。

“你怎麽敢?”顧柏全身是寒氣。

林韞卻被信息砸的有些懵,沒回話,只是眼裏帶着茫然下意識地看向聲源。

屋頂上這些動靜,徹底驚動了謝珩。

他背着手走出來,長發披在身後,聲音裏帶着濃濃殺意:“下來。”

三人在一邊,謝珩自己坐在上座,其他三人兩跪一站,站着的是林韞。

“主子,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顧柏單膝跪地。

謝珩卻沒說話,只是目光涼涼地看林韞。

這人眼神裏還是帶着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安陽縣離北疆不遠,她守住了北疆,也就守住了安陽縣的安全和平。

她不是沒想到糧草是由朝廷之人截下的,只是沒想到罪魁禍首竟然離北疆如此近,甚至于與北疆唇亡齒寒。

那所以,還有更高層的人希望她敗,否則溫縣令一個普通縣令,是絕對不敢做這種事情的。

林韞看向謝珩,嘴唇動了動,她想問謝珩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為什麽要來查這些事,他是來滅口的,還是來查案的?

如果是來查案的,又是為什麽查案?

她死了,黨派之争中就少了一個大變數,謝珩作為黨派成員,沒必要趟這渾水。

所以,他是來滅口的。

林韞深吸一口氣,心道不好,謝珩恐怕要先滅溫縣令,再滅她。

這些事總歸不光彩,說出去也不好。

扔下面如死灰的溫縣令,林韞還是決定把合作貫徹到底,她能有反擊之力,可那些姑娘已經在絕望裏生活了太久,該要脫離這種生活了。

林韞一五一十地把藏人地點說了,神态認真,好像沒有發現謝珩剛才的殺意似的。

“……他們還把送飯孩子的舌頭拔了,好讓小孩子無法洩密。”

不知怎麽,謝珩滿心的殺意在聽她說話的時候慢慢平息下去。

這女人方才分明是感受到殺意了的,卻不肯退卻,許是怕他不管那些女子,才留了下來。

這種又狠又傻的勁兒,很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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