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救人
救人
“溫縣令,您外甥有個地牢,您知道不知道?”林韞笑眯眯彎下身,直視着在地上軟的不能再軟的溫縣令。
謝珩這人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瘋,剛才還殺氣凜然,突然又消了下去,像是一種無聲的妥協。
但眼下林韞管不了那麽多,方才的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發,而且又聽了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這會正需要找一個宣洩口。
溫縣令面如死灰,顫顫巍巍地指着她:“你……你是……”
林韞滿臉溫和:“說來也不巧,在下不才,先是得了王公子青眼,又是被全縣通緝,然後又不小心發現了您外甥的私人地牢,若非托了您的福,小女子難以過得如此精彩啊。”
溫縣令顯然以為林韞是謝珩的手下了,聽見自己的混賬外甥竟然不知死活地對謝珩的人下手,拼命地朝着謝珩磕頭,滿口求饒冒犯。
林韞聲音寒涼:“沖着謝将軍告什麽饒,你欠的人在地牢裏,該贖的罪,也在那裏。”
“謝将軍明辨!那些事情都是我外甥做的啊!我……我只買了一個清漪,其餘的也無能為力啊!”溫縣令一邊說着,一邊顫抖着胡子去攀謝珩的靴子,嘴裏還念着,“而且,而且清漪我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沒有……沒有那般……”
被吓得狠了,連“下官”都忘了說,滿口的“我”字。
就是這樣的人,享受着如此優渥的生活,而那些在邊關鐵寒中掙紮的戰士,卻在饑寒交迫和內憂外患中死去,連個墓碑都不會有。
林韞眼底閃過一抹厲色,若是這人真的與截斷軍糧有關,那至少在她挖出有用信息前,不能死。
可她該如何從謝珩手底下搶人呢?
“既然找到了地方,那就先去救人吧。”謝珩聲音冷冷沉沉,聽不出喜怒,邁步便向門口走。
“等等。”林韞出聲阻攔,“要讓王公子答應放人,而且要給這些姑娘補償,否則她們日後生活難以得到保障。”
溫縣令急忙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殷勤道:“這些事怎麽能勞煩将軍和這位姑娘,下官保管料理得妥妥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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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韞正愁無法從謝珩手底下撈人,這就來了個絕妙的機會。
“将軍?”林韞回頭請示謝珩。
謝珩微微颔首,算是允了。林韞對着溫縣令擡了擡下巴,後者滿臉谄媚地跟了上來。
面對王公子,溫縣令一改先前的窩囊作風,一腳踹開了外甥的門,口裏罵着:“混賬東西,誰給你的膽子冒犯将軍的人?趕快老老實實地把人放了!”
那王公子正卧病在床,脾氣極壞地摔了藥碗,濺出的藥汁正巧糊在一腳跨進門的溫縣令保養得當的胡須上,後者登時大怒。
看清了來人,王公子也不害怕,只是大聲地哭訴,聲音裏全是陰毒:“舅舅,那賊人什麽時候能抓到啊?我的後半生都被她毀了!若我能抓住她,定要剝皮抽筋,以洩我心頭之恨!”
“住嘴!趕緊把人都放了,再一人給一筆安置費,以後不能再去找人麻煩了!”溫縣令呵斥道。
王公子縱欲過度的臉皮肉耷拉,聞言滿臉不可置信:“舅舅!你瘋了嗎!那些女人花了我多少銀子你是知道的!而且那不也有你……”
話音未落,已經被溫縣令一巴掌扇得噤了聲,頭撞到了床上。
等他再擡起頭,就看見床邊一張曾經讓他求之不得後來又恨之入骨的臉。
顧不得當衆被扇巴掌的丢人和疼痛,王公子雙目大睜,發瘋一般撲打着林韞,嘴裏還叫罵着:“臭女人!不識擡舉!舅舅!她就是那賊人!!快把她抓起來!”
王公子實在是不足為懼,林韞稍微分了點神躲躲,便一點都沒被打到,反倒是那王公子,情緒太過于激動,動作幅度又太大,一下從床上栽了下來,臉朝地摔了個狗啃泥。
林韞随便閃躲,空隙裏還要笑意盈盈地看向溫縣令,聲音不緊不慢:“看來令甥對在下不滿諸多呢。”
溫縣令冷汗直冒,連聲不敢,還要壓着怒氣呵斥自己不成器的外甥:“這是謝将軍的人,不得無禮!”
王公子卻在地上大聲哭號了起來,門口的顧柏都聽得直皺眉。
“舅舅!你就看着這賊人如此欺負你的外甥嗎?”
溫縣令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見謝珩神色不明,點頭哈腰地谄媚道:“外甥不懂事,讓将軍見笑了。”
事實證明,王公子的哭號還是有點用處,比如哭來了他母親。
王母看起來年過五十,保養得當,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把把兒子的頭摁進懷裏,顫聲安撫:“別怕啊兒子,娘來了。”
然後就着那個跪坐在地上的姿勢,對着溫縣令怒目而視:“你怎能縱着外人如此欺負浩兒!他還小,什麽都不懂,縱使犯了什麽錯,也輪不到其他人來說!”
顧柏看着這抽象的一家人,臉都木了,輕聲說:“難怪了。”
溫縣令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姐姐要護着,将軍也不能得罪,更何況他還為那件事找了他。
謝珩在一邊抱着胳膊冷眼看,一副不欲加入的高冷樣,林韞已經急了,人家姑娘都不知道被關了多久,這裏還在上演家庭情深的戲份。
能講道理絕不動手,講不通道理就只能往死裏打了。
林韞握了拳頭,一把把巨嬰王公子從他母親溫暖的懷抱中拽了出來,一拳錘青了他的眼。
王母尖叫着來攔,卻被顧柏用劍擋住了。
王公子見林韞當着舅舅母親的面都敢如此嚣張,終于不再一口一個“賊人”,也停止了哭號,顫聲:“你要幹什麽?”
林韞就笑了,手指輕輕撫過他喉嚨,王公子都怕她下一秒直接掐死他:“幹什麽?你舅舅剛才沒說嗎?”
那邊溫縣令也已經簡明地跟王母說明了情況,那婦人這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期期艾艾地要去求謝珩,又被對方凍得不敢靠近。
顧柏剛一撤了劍,王母就立馬跑了過去,道:“兒啊,就照你舅舅說的做,聽話。”
這次王公子哪還敢不從,忙不疊地應是,林韞笑眯眯拍了拍他頭:“真乖。”然後火速出拳,給他另一個眼又蓋上了一塊淤青。
“你……”王公子想要發火,但憶起對方身份,還是沒敢罵出來。
林韞本人就沒有這個顧慮,比起那些姑娘滿身的傷,她沒把他也抽成那樣已經是善良至極了。
“閉嘴,兩邊不對稱,本姑娘看着不舒服。”林韞揉了揉手腕,還頗為憐惜地吹了吹自己的鐵拳,“辛苦我了。”
幾人敢怒不敢言,顧柏倒是看得高興,謝珩見這邊事情達到了目的,淡聲命令:“那走吧。”
林韞是站在那四四方方的地牢門口,每個都搭了一把手地把那些姑娘攙了上來。
所幸林韞想的周全,提前要人拿來了不少王府的厚披風,要不然那些衣服單薄又滿身傷痕的姑娘,連在冷風中站住的熱量都不會有。
姑娘們搭了林韞的手,或坐或站,眼淚都是嘩嘩地流,流完淚還要來跪林韞,感謝她救了她們。
“不必謝我,主要是謝将軍的功勞。”
謝珩出來之前沒來得及去拿披風,此刻只着單衣站在寒風中,更顯得高大威武,姑娘們都有些怯怯地不敢上前。
林韞笑着安撫:“別怕,他不是壞人,不想去就不去了,你們告訴我,我替你們轉達。”
“姑娘,之前是你告訴我們要救我們出去嗎?”一個穿着粉色衣裙的姑娘問。
林韞坦然道:“是我。”
“真好啊。”姑娘眼裏滿是羨慕,“真羨慕你能成為謝将軍的手下,不必像我們一樣……”
任人宰割。
自古以來,女子進軍營者少之又少,命好些的困在深宅大院,至少吃喝不愁,命不好的就被當做貨物賣來賣去,當做玩物了此殘生。
林韞看得心裏難受,想拍她肩膀,卻又怕碰到她傷口,于是擡起的手又放下:“你也可以有其他的活法,總會好的。”
“姑娘說笑了,如今我們這樣的殘花敗柳之身,縱使蒙姑娘救出,以後又能做些什麽?”另一個姑娘苦笑着說。
“可這不是你們的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林韞沉默下來,世人總是對女子苛責頗多,被擄去,被買賣,被欺壓,這些并不是她們的錯,後果卻偏要她們承擔,偏見也要她們去扛,即便自己給自己鼓勁,又能抵擋外界輿論多久呢?
這些事自古如此。
可從來如此,便對嗎?①
自己前世從軍博取功名,也是以男裝示人,因為她清楚,女子的能力總是不被認可的。
可她連立軍功,登上拜将臺時,卻超越了世上絕大部分男人。
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改變的。
林韞擡起頭,溫聲道:“諸位,王公子許諾,會給大家每人一筆賠償,若諸位願意,可以另尋城市,開些鋪子,靠手藝吃飯,在下名為林韞,若有需要,我願全力相助。”
這人眼裏的光和堅定太過于打動人,很多姑娘都有些動容。
“諸位,過往的痛苦并不是你們的錯誤,既然你們沒錯,眼下又有機會,何不試試重新開始?”
“沒試過,怎麽知道行不行?就算失敗了,大家也算是跟命運抗争過了。”
“大家在這樣的絕望中都等到了謝将軍,說明你們都是很勇敢的姑娘,你們命不該絕。”
林韞情真意切,姑娘們面面相觑,然後下定決心地盈盈下拜:“多謝林姑娘。”
“我家将軍說了,諸位若是選好了去處,他願助諸位一臂之力。”顧柏在身後突然開口。
林韞猝然轉身,卻只見到了謝珩挺如孤松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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