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趙墨漓捂住嘴，将頭偏過，猛地咳嗽了幾聲。

滿腦子想得都是，現在該怎麽辦？是直接沖出去還是問問客戶衛生間在哪？

她想去衛生間，有水還能整理一下儀容，等客戶不抽了再回來。

但問題是，此時此刻，她無法張嘴。

因為已經感覺到鼻涕開始往外流，捂住嘴的手根本拿不下來，等眼淚也不斷地溢出之後，她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裏多待一秒鐘了。

在趙墨漓腦子裏時間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但從咳嗽開始到感官全面崩塌前後不過十秒鐘。

秦時喝了一口茶，和靳先生正欲想聊接下來的話題。

兩個人似乎只以為她是被煙嗆了兩下，并沒在意。

吳哲羽卻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喂——”然而還沒等他問出後面的話來，趙墨漓直接起身，從門口跑了出去。

場面一時間有點尴尬。

“這位小姐沒事吧？”

靳先生顯然并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他望向秦時，想等他解釋小姑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之類的。

秦時擺手，臉色不是很好看，但還是比較委婉地說道：“可能來時有點暈車，沒關系，讓她去休息一下吧，我們繼續談。”

既給了客戶面子，又給趙墨漓找了個出去的借口。

Advertisement

話題又重新回到找古董這件事上。

秦時應下了這份差事，但也提出了幾點要求，其中一點是他要客戶提供這件古董的資料和背景介紹，以及是在國家允許拍賣的範圍之內。

他對古董的研究不多，要保證這項買賣是合法的。

客戶猶豫了一下，又表明一些立場和所處的困境。

兩個人周旋過程中，吳哲羽卻一言不發。

“其實我們吳總對古董是有一些研究的，不如讓他來說兩句。”秦時提醒道。

他話音落下之後，靳先生看向吳哲羽。

這位年輕人話不多，從頭到尾呈現出一副淡漠的模樣，但前面說過的幾句話卻都是一針見血。

靳先生緊張地抿了口茶。

空氣靜默幾秒之後，吳哲羽終于開了口。

“好。”

他沒頭沒尾地撇下一句，“你們先聊，我出去一會兒。”

秦時：“？”

而後，也沒理會秦時那一臉你在幹什麽又犯什麽病了的表情，直接大步向門外走去。

“秦社長，我們繼續？”靳先生笑吟吟地說。

秦時将眼神從門口挪回來，露出一個禮貌又很尴尬的笑容：“好，繼續。”

-

從屋子裏跑出來後，趙墨漓直奔門口的那輛奔馳車。

幸好她之前跟吳哲羽學了用app解鎖車門，慌忙打開手機軟件後，聽到“咔嚓”一聲，趙墨漓拉開車門。

車上有抽紙，她一連抽出了好幾張，将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擦掉。

但是咳嗽仍沒有停下。

喉嚨裏又癢又刺的感覺還在，她又喝了好幾口果汁，才感覺好些。

回想剛才跑出來的一幕，客戶那錯愕和難以理解的表情不斷在腦海裏閃過，趙墨漓無力地将水瓶放下。

自己一定是搞砸了。

今天這場談話，本來也不是她的主場，不需要準備什麽話術，只要安安靜靜跟着聽就可以了。

但即使這麽簡單的事，她還給扯了後腿。

趙墨漓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根本就不适合這份工作。

從一開始，她只是為了能盡快簽好三方，讓表哥臨時幫忙找的工作，時間緊急，也沒有多想，現在看來，的确是當初考慮得不周。

她一個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擅長察言觀色的人怎麽能做業務呢？

不僅自己不抽煙，別人還不能在她面前抽。

這叫什麽，沒有領導的命，得了領導的病。

趙墨漓拿出手機，從黑着的屏幕裏隐約看到了自己的一張花臉。

妝花了。

打開手機相機，裏面的人像在臉上鬼畫符一樣，眼線順着臉頰往下劃出一道道黑線，嘴角也溢出了紅色的“血漬”。

幸好是淡妝，不然可以直接去參加萬聖節了。

趙墨漓又扯出一摞紙，開始一點一點的擦。

沒有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沒帶卸妝油，幸好車上還有礦泉水，沾着水擦了半天，臉上依舊留有一些若隐若現的痕跡。

看這樣子也是絕對回不去了。

不知道社長和吳總會怎麽想。

也不知道他們的生意談成沒有。

會不會一出來就把她罵一頓？

趙墨漓想起之前，吳哲羽三番五次刁難她，她都沒有退縮過，但如今，卻第一次産生了辭職的念頭。

因為自己的一個小毛病，因為一次意外，她崩潰了。

是個小毛病，但也是一個她永遠也克服不了的毛病。

趙墨漓又揉了揉眼睛，煙霧的刺激應該過去了，卻還是覺得眼眶發酸。

車上的廢紙堆了一地，她彎下腰将紙撿起來，準備扔到垃圾桶裏。

伸手去開門時，動作卻停在了半空中。

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吳哲羽正站在門外，一手拉開門，迎面撞上滿臉“淚痕”，懷裏抱着一堆廢紙團的趙墨漓。

“你這模樣——”吳哲羽挑了挑眉，聲線拉長道，“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誰欺負了。”

趙墨漓的動作仍僵住，腦袋有點發懵。

她沒有想到他們的談話會這麽快結束。

吳哲羽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從前面的抽屜裏掏出一個布袋，打開，對着趙墨漓：“放這裏。”

趙墨漓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這個布袋是絲綢制品，外面有一層還鑲着金邊......

看起來實在不像裝垃圾的。

“你還愣着幹什麽？”

“我看這不像垃圾袋......”

“我說是就是。”

看着他不容反駁的表情，趙墨漓緩緩将懷裏的廢紙投進袋子裏。

在她低頭的瞬間，無意中掃到袋子邊緣的一角繡着一個名字：“秦時”。

趙墨漓：“......”

吳哲羽将袋子系好口，扔到了座位下面。

“吳總，要不我還是拿出來扔到垃圾桶裏吧——”

“不用，等袋子主人自己處理。”

“......”

吳哲羽身子一躬，直接坐進了車裏。

來到了她的旁邊。

趙墨漓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臉還花着，感覺有點不自在，慢慢往旁邊移了移。

微微低頭，也不看他。

“吳總，你們談完了。”

吳哲羽面無表情道：“沒有，我提前出來了。”

“哦......”

沉默了片刻。

吳哲羽打開空調。

“天這麽熱，怎麽不開空調？”

“我沒意識到......”

不知道為什麽，趙墨漓覺得吳哲羽好像一直在說“廢話”，沒有罵她，也沒有問她為什麽突然跑出來。

“吳總。”她主動道歉，“今天是我的錯，我考慮得不周，你如果覺得我不适合這份工作......”

“煙味過敏？”吳哲羽答非所問。

趙墨漓擡頭，有些錯愕：“是。”

“為什麽不早說。”

“我——我不知道這會影響到我的工作，我本來就很少跟別人提過。”

“你難道不知道談判的客戶大都會抽煙？這點常識都沒有？今天你是跑出來了，萬一碰上的是跑不出來的情況，你怎麽辦，咳死在裏面？”

該來的總會來，他果然開始生氣了。

趙墨漓咬着嘴唇，低聲道：“我不該抱有僥幸心理，是我的錯。”

吳哲羽呼吸聲有點悶重，面對她的道歉，似乎并沒有消氣。

“你身體還有什麽毛病。”

趙墨漓輕輕搖頭：“沒有了。”

确實沒有了，即便有，對他來說也不會有什麽影響了。

“吳總。”趙墨漓握住拳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我下周回去就提交辭職申請，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如果客戶有什麽誤會，希望你能給解釋一下......”

吳哲羽卻眯起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你說什麽？”

“我......”她又深吸了一口氣，“好，如果您覺得不方便解釋，我一會兒會自己解釋......”

吳哲羽偏過頭，對着窗外。

趙墨漓聽到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像是被氣得夠嗆。

随後，他推開車門，一步蹬出去，将門關上。

“嘭”地一聲，關t門的力氣還不小。

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空氣中似有塵土在飛揚。

趙墨漓愣怔了好一會兒。

她不理解。

自己的态度已經算是很卑微了，解釋得也明明白白，為什麽還會發那麽大的脾氣。

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生氣。

透過窗戶往外看去，吳哲羽就站在院子大門的位置，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夾着一根煙，似乎在思考什麽。

趙墨漓看了一會兒，感到奇怪。

因為他并沒有抽，只是在手裏拿着。

而且，盡管他低着頭，但太陽還是明晃晃地照在了他的臉上，墨鏡就挂在他衣服的領口處，也沒有戴。

像是忘記了身體的一切不舒适，只憋着一口氣，無處發洩。

趙墨漓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錯誤，能讓他氣成這樣。

她想下車，再去解釋。

她可以做一切努力，只要能挽回這個局面。

可是手放到門把手的一剎那，吳哲羽又返了回來。

她趕緊收回腿，坐了回去。

吳哲羽上車之後，坐在了偏中間的位置，距離她又近了點。

趙墨漓身子不由得緊繃，始終沒敢看過去。

“你不是挺有本事。”他冷冷地斥責，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以前怼我的時候就沒想過會被辭退？”

趙墨漓在腦子裏快速回憶了一遍，小聲道：“吳總，我好像沒怎麽怼過你，就算有也是無心的，一般是你怼我比較多。”

又是一陣沉默。

“我沒想到你抗壓能力這麽差——”像是從嘴裏擠出來，一字一頓地，“這麽點小挫折就想跑路，你哥可是白誇你半天。”

小挫折？

他覺得這是小挫折？

也就是說沒有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

趙墨漓也顧不上既然是小挫折你剛才發那麽大火幹什麽。

直接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來。

“其實我只是想明白了自己不适合做業務......你說的對，這行面對的同事和客戶大都會抽煙的，我不可能逃避這一點，所以——”她頓了一下，聲音發啞，“我想我還是換一個工作比較合适。”

她說完之後，倒是坦然了許多。

身體的本能是無法控制的，這也怪不得她。

所以，他應該能理解。

趙墨漓等着他點頭。

“好。”

吳哲羽側過身，一手扶着前面的車座，另一只胳膊杵在後面。

将她裹進一個狹小的空間裏。

眼神不再帶有責備，而是揉雜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那如果我說，我可以保證以後任何人都不能在你面前抽煙——”

“你還想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