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舔毛

舔毛

李危定睛看去,只見房梁上跑過兩只貓兒,大貓叼着小貓的後頸,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她冷嗤了一聲:“貍奴就是聒噪。”

等李危走遠了,敖熾才背着姬雪從黑暗中走出來。

他們仍是貓貓的樣子,趴在敖熾背上的姬雪渾身雪白,完全是個幼崽模樣。

“為什麽我這麽小?”姬雪不解。

“你的骨像只有十八歲,不是幼崽麽?”敖熾笑道,“仙人長生,你連我活過的零頭都沒有呢。”

“可你變成人的時候看起來也沒有比我成熟多少。”姬雪發自內心問道,“你真的比我大很多麽?”

敖熾:“……”她這是在諷刺他這麽多年白活了?

“那是因為我有赤子之心。”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态,寬容道。

小白貓被他放了下來,他低下頭,舔了舔白色的絨毛。

姬雪被大貓一舌頭舔得東倒西歪,兩爪按住紅貓的大腦袋,炸毛道:“不許舔我。”

“只是房梁上有點灰塵。你太白了,髒了顯眼。”敖熾笑眯眯道,完全看不出是出于報複才做出如此惡劣舉動,“好了,方才我已在李危身上做了記號,我們可以遠遠跟上去。”

“她居然能發現我。”眨眼之間,敖熾就恢複了少年人的模樣,他坐在橫梁之上,紅色衣擺飄然垂下,如同風中掠過的楓葉一般。

被溫暖的氣息包裹的姬雪仍舊是小貓的樣子,她坐在他的手心裏,就見少年垂眸看她,燦爛地笑起來,眼波潋滟。

“看來,她并不是凡人。這可違背了天規啊。”敖熾眼底有興味的調笑,“找了這麽久,終于讓我發現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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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我變回來了麽?仙君。”姬雪用肉墊撓了撓他帶着微繭的掌心。

這是一雙慣用了劍的手,雖白皙但并不嬌貴,而是布滿了厚繭與細小的傷痕。

不知是不是姬雪的錯覺,當她說出“仙君”這兩個字的時候,原本穩穩托着她的掌心微微顫了顫。

“t不能。”敖熾用空出的另一只手點了點姬雪的頭頂,“兩個人太顯眼,你就在我兜裏和我一起去吧。”

說罷,他不等姬雪回答,就把姬雪揣進懷中,讓姬雪只從他的衣襟裏探出個頭。

能清晰地聽到紅蓮雀躍的心跳的姬雪:“……”

這個叫紅蓮的家夥就是小紅吧?

雖然行事風格不同,但骨子裏是一樣的惡劣頑皮。

貓壞。

夜中的涿州城也一派動人聲色,李危并未坐馬車,而是駕着馬一路往城門而去。

轉過幾個巷子後,李危來到了離城門不遠的一處城牆邊。

涿州城城牆自築起已有數千年之久,數年來,一代代人修修補補,讓城牆越來越厚,上邊也出現了難以顧及的孔洞。

那些孔洞平平無奇,看起來與環境融為一體,李危卻目标明确地來到一處低矮的孔洞前。

她手中現出一黑底紅字的符箓,往孔洞中直擲而去。

一道結界倏然降臨,将李危和藏在不遠處的姬雪、敖熾兩人皆包裹在其中。

城牆邊有幾戶人家,此刻盡數被結界籠罩,戶中鼾聲立刻止息。

一道黑煙從孔洞中冒出,漸漸充斥了整個結界,城牆上終夜立着守城軍,卻無一人發現此處的異狀。

蓮火附在敖熾的全身,将他的存在消弭于寂滅中,避開了黑霧的探尋。

顯然,這結界既有搜查的作用,也有障眼法的作用。

當黑霧散去,一道玄黑鐵門竟從城牆上顯現,大門開啓,從中走出一個佝偻的老頭來。

那門上繪制着萬鬼,看着很是熟悉。姬雪略微思索,便想起了,萬淵口中的門也是相似的風格。

那麽門中是否和萬淵獄一般,是個自成方圓的芥子世界?

“宋老,幫我追查今夜在城中縱馬的那兩個小仙的蹤跡。”李危吩咐道。

“是,尊上。”

“獨孤一族剩下的餘孽還沒找到麽?”

宋老立刻跪了下來:“尊上,不是屬下不盡心盡力,只是那些妖狐寧可神志盡失也不願吐露同族的線索啊!再拷問下去,祭壇上所有的魂魄就都不能用了。”

“廢物。”李危語氣冰冷,面上卻露出嬌妍的笑容,“再給你三日時間,做不到,就給九尾狐一族陪葬吧。”

“是,是。”宋老的背部冒出了冷汗。

“好了,把我要的東西拿來。”李危終于說出了她今夜來此最重要的目的。

宋老立刻直起身,從懷中掏出一枚銀色的丹藥:“這是九尾狐神魂煉出的魂丹,這一次,我們足足用了十只千年修為的狐貍。”

谄媚的笑容出現在老者臉上:“一定能助您一舉登天。”

“登天……”李危嘆息道,“沒錯,終有一日能登天的。”

說罷,她就微微仰頭,服下了那枚銀色的魂丹,黑色的紋路倏然在李危肌膚上蔓延,剎那間靈流四散,魔氣沖天。

怪不得她要到此處來,若無結界遮擋,這等魔氣必定驚動四方。

隐在暗處的敖熾神色漸漸冷凝下去。

趴在他胸膛的姬雪也陷入沉思。

涿州竟然早就被魔族滲透成了這個樣子,說是穿成了篩子都不為過。

這一城池,不知何時淪為了魔窟。

一百年前的魔族之亂,看來根本沒有被平息,甚至被判勾結的魔族的九尾狐一族,都大有隐情。

待魔氣散去後,李危又恢複了常人的樣子,女人的容貌越發美豔,也帶上了些許詭異的魅意,似魔似鬼。

“好好辦事,三日後來州牧府述職。”說罷,李危轉身便走,宋老在她身後躬身,将結界緩緩撤去,并步步退回玄黑鐵門中。

在鐵門關閉的前一瞬,敖熾帶着姬雪竄了進去。

門內果然另有一番天地,姬雪定睛一看,城牆之內竟又有一道城牆。

這一處地勢寬廣,從身後關閉的鐵門到遠處的城牆約有一裏,是個浩大的芥子世界。

而朝那遠處的城牆望去,竟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矗立的潔白魂魄。

它們皆是狐妖的模樣,手中做出握着刀槍劍戟的樣子,沉默地守護着城牆。

可那城牆并不真的,他們手中也無刀劍。

這裏只是魔族構築的幻象與祭壇啊。

“只有執念不散,魂魄才不會往生。”敖熾微啞的聲音從姬雪頭頂傳來。

“我在天界的留影珠中見過這支軍隊,是一百年前獨孤一族率領的守城軍,軍中兵士皆為狐妖,他們從不進犯凡人城池,僅守着涿州,使其免受魔與惡妖侵襲。”

“百年前涿州起魔族之亂……”敖熾的語調中帶上了不忍,“原來狐妖并非叛投魔族,而是被誘困在此,駐守了百年麽?”

“這是個巨大的殺陣。”敖熾垂下眼睫,斂下眸中思緒,他伸手輕撫懷中小貓的頭頂,不再看面前的亡魂。

“只怕是踏入的一瞬就生機斷絕,連察覺到死亡的時間都沒有。”

面對如此龐大的獻祭,即使是姬雪也肅穆了心緒,她擡頭向敖熾道:“把我變回來吧。這裏是戰場。”

敖熾點點頭,待宋老進入一陣眼中閉目後,他現出身形,便将小白貓從懷中抱出,輕輕放到地上。

片片蓮火燒過,少女修長的身影在他身邊顯現。

“涿州有異,恐生大變,必須立馬上報天庭。”敖熾環視四處,“我們要盡快從這裏出去。”

“将宋老挾持來開門嗎?”姬雪看向對他們的存在一無所覺的老者。

“不,這是個兵殺陣,兵敗即解。”敖熾忽然笑起來。

“在此駐守百年,已足夠慰藉他們的忠誠。”少年的嘴角落下寸寸燦爛暖色,如同朝日濯空。

“将他們打敗,放他們出去吧。”

“我們只有兩個人。”姬雪問“而他們已經不能被殺死了。要怎麽打敗?”

“別怕。”敖熾笑着割開手腕,赤色的血濺落在地上,便生出片片紅蓮,“我可短暫地拟造千軍萬馬。”

很快,一條血色的蓮河就從敖熾腳下流淌而出,若他不是仙人,這樣的出血量已足夠他死數百回。

那擠擠挨挨的紅蓮迅速抽條、綻放,又枯萎,結出蓮子,落下蓮蓬,又被熾熱蓮火吞噬殆盡。

當一切從繁華生機落敗到塵下污泥,血色的泥土便被破開,從地裏爬出一個個人來。

他們沒有五官,沒有衣服,如同簡陋的木偶。

姬雪的目光從人偶身上轉回紅衣少年眼中,只見那當中湧動的,除了憐憫悲恸,還有興奮與嗜血的戰意。

這烈火長河上的創生之景聖潔又詭谲,如同敖熾身上湧動的時善時惡的混沌氣息。

“我的兵士也沒有武器,算是扯平了。”敖熾的面色變得蒼白如金紙,盡管他的身軀依舊挺拔如竹,可脆弱之感還是從那顫動的蓮火下透出來,搖曳在姬雪的心底。

這少年的生命,也如晃動的殘火一般脆弱而單薄。

只要風再大些,就要慘烈地滅了。

“你不怕死嗎?”她不由得問。

從在這世上掙紮着出生到現在,姬雪只有一個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她很惜命,所以不能理解,為什麽敖熾放着更穩妥的出路不走,而去踏上以自殘鋪出的危險血路。

“不怕。”迎着姬雪探尋的目光,敖熾大笑起來。

“我是将軍。”

“将軍怎麽能怕死呢?”

他拔出長劍,剎那間烈火昭天,步步紅蓮。

少年于血與火中伸出手,望向姬雪,笑容燦爛。

“姬雪,我可有幸與你共赴沙場,歸奏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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