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灼燙

灼燙

獎勵？

姬雪想了想, 随後點頭道：“好呀。但是要等等。小紅，你先陪我對練吧。”

敖熾從善如流地放開了姬雪的手。

從郊野往城牆處飛時，姬雪就一直在觀察地形與環境, 她記得在城牆往東十裏處，有一方被森林圍起的盆地, 正适合演武。

于是和小岳簡單交代過後，姬雪便與敖熾乘着飛舟出發。

他們并沒有發現，小岳也偷偷跟了上來。

直徑約一裏的盆地似乎是被湖泊沖刷而成，只是湖泊不知為何幹涸，傾斜下來的崖壁陡峭空曠, 留下的湖底卻已生長出一片楓林。

林中葉片紅橙相間，如同燦爛晚霞, 層林漸染, 美不勝收。

長風陣陣, 樹随風動, 帶來如海浪潮聲般的簌簌響動, 漫天落葉飄下，紛紛揚揚, 軌跡交錯。

确認四處無人窺探後，姬雪拔出了斷天劍。

“小紅，不必留情，盡力擊潰我。”

“我也會如此。”

姬雪認真道。

“好。”

兩人對視一眼, 一人拔出斷天劍, 一人提起紅蓮劍，瞬息之間, 兩人的身影都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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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雪所見的軌跡，不是能暴力制敵的必勝之路, 而是在不驚動一草一木的狀況下直指敵人命脈的精密航線。

循着那軌跡，她便可邊揮劍邊穿行，于瞬息萬變之中，洞察萬物，也隐匿自身，不露痕跡。

雪白劍身刺向空中，姬雪凝神到漫天落葉中。

無邊落木蕭蕭下……

姬雪挽劍，避開一片落向她劍尖的楓葉。

小紅，你會從哪個方向來？

姬雪掠到樹梢，将注意力集中到極致後，她漸漸進入了忘我之境，眼中心中皆是萬物的輕微響動。

長劍翻飛，照出雪白的劍光，冰雪與烈火相撞出蜂鳴之聲，一照之後，那鬼魅般的火又消失無蹤了。

姬雪耳中聽着楓葉劃破輕風的響動，判斷紛紛落葉的位置，身姿靈活翻轉，避開葉片的觸碰。

下一瞬，她眉頭微動，疾速調轉劍尖，朝身後刺去。

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傳來，帶着灼燙指尖的暖意，如雪夜燭火，姬雪倏然睜開雙眼，無情眼眸中染上細微笑意。

找到你了。

斷天與紅蓮相撞，震開一片氣流，把兩人周身落葉裹挾散去。

少年踏風而來，一身紅衣翻飛如霞，層疊金紋映着楓葉紋路，照得他的笑容愈發燦爛，明眸皓齒，好不漂亮。

被格擋後，紅蓮去勢未減，調轉劍尖再擊。這一劍用上了更多魔氣相輔，姬雪感到火舌都舔到了自己的手腕。

斷天劍從側迎上，肅殺寒意刺下，貼上敖熾指腹，直指他腕間青色血管。

再往前就要見血，敖熾後退一步，落于滿地金黃之上。

“阿雪，我方才模拟的是化神期修士。”敖熾注視着她，笑容不減，“既然你能格擋，我便使用仙人級別的力量了。”

“好。”姬雪握緊劍柄，“出手吧。”

冰與火相撞，劍刃相擊，鳴聲铮铮，二人的身形在林中動出了殘影，落葉根本追不上他們的腳步。

忽然之間，敖熾劍上魔氣大增，劍身火紋流轉，他閃過姬雪的一次攻擊，以足抵樹，在空中打了個跟鬥，從姬雪防守不及的角度刺去。

劍刃抵上姬雪汗濕的脖頸，壓下一道紅痕，卻沒有再往下，收勢極穩，點到為止。

“阿雪，你輸了。”敖熾微笑道，汗珠從他下颚滴落，交手之中，他也全神貫注，酣暢淋漓。

姬雪被他的劍指着，後背抵在粗糙的樹幹上。她迎着夕陽看着他，眸中清淨，并不言語。

見狀，敖熾以為她是賭氣不應，便笑着收回劍。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這一刻，姬雪眸中一厲，劍光流轉，衣袂翻飛，紅蓮劍被斷天劍震開，敖熾也被姬雪掐着脖子，按到了地上。

少女跪坐在少年腰上，她垂眸看他驚愕的神情，眼中有微不可查的笑意。一片紅金交錯的楓葉背着夕陽，輕飄飄落上敖熾的鼻尖。

“小紅，比試可沒有停止。我說了，t不要留情。”姬雪掐着敖熾脖子的手很穩，沒有放開的意思，“我會真的向你下死手。”

“是你輸了。”

鼻尖的落葉帶着秋涼，送來微枯的清香，敖熾的桃花眼微微瞪大，脖子上和腰上的觸感分外清晰，另一個人的體溫也在極富侵略性地沾染上他的軀體。

……如此荒唐。

敖熾剛剛平複些許的呼吸，再度變得急促起來。

劍修的手，無不粗糙。姬雪的手心生了一層薄薄的繭，壓在敖熾的脖頸上，當他說話，微動的喉結就會劃過姬雪的手心，磨過微繭的時候，給敖熾也帶來一陣癢意。

“好，是我輸了。”敖熾側過頭，不再看姬雪的眼睛。他的臉頰、眼尾、耳根盡數漫上一片緋紅，不知是打鬥引起的熱血激昂，還是因為惱羞才染的雲霞。

姬雪什麽都看不見，她只覺得貓貓的脖子真軟真好摸。聽到敖熾認輸，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當然，她面上絲毫看不出留戀，養過貓的她早就學會當一個克制的不會無節制吸貓的好人類了。

在姬雪起身後，敖熾抑住想要以手擋住眼睛的沖動，沉默片刻後，也從草地上爬起。

第一次比試，敖熾沒有徹底理解不要留情的意思，才讓姬雪抓住了空子，打了個措手不及。

若是真的不死不休，無法使用靈氣的姬雪便不可能是魔氣滿溢的他的對手。

又一次，漫天的火光中，姬雪狠狠摔在地上，她打了個滾，立刻爬起，帶起浪潮般的落葉。

一身狼狽的少女臉上也并無郁結神色，只是目光空茫，似是陷入思考之中。

“阿雪，要不要休息一下？”見她像個木頭人般久久不動，敖熾也在樹梢坐下，撐着下巴垂眸看過來。他笑容有些欠揍，明亮雙眸微彎。

他喜歡玩弄敵人，在力量差距過大的情況下，他并不心急，而是樂于慢慢耗盡獵物的力氣。

“不要。”姬雪擡頭，直直看向敖熾，“再來。”

“你摔了很多次，還好嗎？”敖熾收斂了笑意。

“沒事，我習慣了。”姬雪以為敖熾在說她老輸，立刻挺起胸膛道，“我不會一直輸，也不會氣餒。”

“我會打敗你。”

怎麽會有人對敵人說出“我不會氣餒”這麽孩子氣的話啊，根本沒有一點攻擊性，反倒像是小兒對師長的保證。敖熾忍不出噗嗤一聲笑出來，覺得姬雪直白到有些傻氣。

“要贏過我，還早呢。”他重新站起，紅蓮劍出鞘，帶出一片紅蓮火光。

一日，兩日，三日。

二人的對練從未停歇，鬥到酣時，他們連戰不休，直到力竭，亦或是血流将盡。

一開始，敖熾下手都并不十分兇狠，點到即止。當然，一直都是姬雪輸。

可漸漸地，敖熾發現，姬雪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了。

她的天賦，優異到敖熾都心驚。

七日之後，他們便再難迅速分出勝負，無邊落葉變為背景，可以被輕易躲過，這個時候拼的，便是真正的你死我活。

寒冰刺入骨髓，烈火灼燒肌膚，利刃劃開血肉，法術折斷身軀。

夕陽之下，兩個渾身破爛的血人雙雙跪倒在地，以劍支撐身體，使之不至于坍塌。

此時長風再起，竹林之中，落葉翻飛，如萬千利劍從空中刺下。

楓林已被兩人的鬥法糟蹋光了，剩下的，只有生長得最快也最堅韌的常青竹林。

風動人動，二人再度拼盡最後一口氣飛身躍起。

這一次，他們足足打了十二個時辰，此間沒有一刻休息。

在進入魔界之前，兩人曾體驗過交付後背，互為夥伴的滋味。

而此時此刻，他們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敵人，鋒芒相對。

卻沒想到，在對戰中，他們竟也漸漸産生夥伴般的默契來。

他們交鋒過成千上萬次，對彼此的劍術太過熟悉，預判再預判，難分高下，也無法逃脫，視線和注意力都焦灼在一起。

七日過去，姬雪的劍法比起最初鋒芒更勝，如不死不休的瘋獸般咬向對面，凜冽逼人，殺氣四溢。

而敖熾的劍法更為靈活周密，如湍急水流中輕快的一條游龍，也如籠罩天地的夕光烈火，占滿四處，不留空隙。

破綻……破綻在哪裏？

姬雪高度凝神，腦中複現出七日中敖熾的全部身影，高速演算模拟着他的動作。

當敖熾的紅蓮劍再度攜着無邊紅霞燭火湧過來的那一刻，姬雪的腦海中，敖熾的全套劍法——一個完完整整的他，終于出現了。

宿敵與知己的界限，在這一刻徹底消抹，姬雪已看透了敖熾，知他如我。

天算之術·折劍。

斷天劍尖霜華瞬生，極寒劍意毫不留情地刺下，直取敖熾眉心。他瞳孔驟縮，提劍格擋，姬雪卻霎時折腕，劍刃橫向敖熾的脖頸。

“铛——”

一聲震耳蜂鳴炸響，寒冰吞噬烈焰，紅蓮敗于斷天。

敖熾手中一空，長劍脫手，下一刻，斷天壓上他的脖頸，下陷些許，卻連一絲血痕都未壓出。

一如一開始，敖熾制住姬雪的那一式。

“小紅，你輸了。”

風聲穿過，只餘靜寂。

夕陽灑在姬雪身上，她琥珀色的雙眸融着日光，更為澄澈明亮。

敖熾背着光，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姬雪。她渾身浴血，面上也滿是髒污，但她嘴角揚起，露出了明快的笑容，不含任何暗沉，只有單純的高興暢快。

被魇住般僵直幾息，敖熾才緩緩放松了身體，唇邊也露出笑意。

他心中湧出不服輸之氣，但并無一絲戾氣。

這是一場盡興而愉快的落敗。

從見到姬雪的心劍斷天到此刻，時隔半月，他再度因姬雪而感到驚豔。

姬雪生而為仙，仙人皆依托着幾縷天地道法而生，具備遠超凡人修士的力量。

但能成長到何種修為，靠的是更艱難的悟道。

若能悟得全部天道，便能與天道一般強大。可從上古至今，無人能做到。

姬雪不踐行此世的天道之路，卻能與昔日的天道聖子敖熾比拟。

她是當之無愧的武神。

“這次你贏，下次就未必了。”敖熾伸出握過紅蓮的手，按壓上斷天的劍刃，将它緩慢而堅定地推離自己的脖頸。

晚風微涼，敖熾卻從骨血之中燃燒起宛若無窮無盡的熱意，近乎要把他的神魂也灼燙。

他心中激蕩澎湃，平生第一次體味到棋逢對手的快意。

順着敖熾的力道，姬雪收劍，她面上笑容已經散了，但眼裏還有快活：“随時奉陪。”

“阿雪已強過我，之後，便是你陪我練劍了。”敖熾笑吟吟道。

“你還是留情了。”姬雪不置可否，“為什麽一直用這副身軀和我打呢？明明有更方便的形态吧。”

為什麽不變成人形呢？天知道和貓貓對打給姬雪帶來了多少忍住不笑場的痛苦。

小紅是試圖萌死她以讓她掉以輕心麽？

敖熾微愣。

“你想看我化形？”

他的魔龍真身，可是世間最可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