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心髒
心髒
雖然不是沒有想象過貓貓化為人形的樣子, 可姬雪覺得,眼前這人并不是她的貓貓變的。
因為小紅從不在她面前化為人形,更沒有t表露過一絲一毫棄貓當人的欲望。
就算被天兵天将包圍, 他都堅持要維持貓身當一個顯眼包,就算和她練劍, 他也要保持極其不方便運劍的貓貓樣子。
這樣的小紅,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就化為了人形?
如果這是僞裝小紅的不知名生物或死物,手段未免也太突兀了些。
小岳不知道,因為長期的錯誤認知,姬雪陰差陽錯地識破了鬼的僞裝。
此刻終于趕走敖熾這個滅世魔頭的小岳感到分外安心, 終于能保證姬雪的安全了。
于是她拉起姬雪的手,高高興興道:“我當然不會亂跑, 我的阿雪姐姐在這裏呢。”
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小岳和段婆婆, 姬雪定了定神, 決定不打草驚蛇, 先前往目的地。
這時去尋找小紅只會徒增迷路的風險, 在發現自己走丢後,貓貓也一定會去尋她, 只要守在預設的目的地,他們總有機會碰面。
“嗯,走吧。”姬雪用空出的一只手握緊了斷天劍的劍柄,“此處詭異, 一定要多加小心。”
沿着小土路走了快一個時辰, 前方終于出現了山林之外的東西。
魔界的夕陽永不落下,當四處變得空曠, 被夕陽照耀的霧氣也染上了濃濃的血色,如同永遠無法醒來的昏沉噩夢。
一個小茅屋漸漸展露在姬雪的視野裏, 茅屋前用栅欄圍起一個小院子,院門上挂着四個白底紅大字——“歸途酒肆”。
橘黃的光在院中晃動,當踏進去,姬雪才看清了,那是一支支插在桌上灰爐裏的紅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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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嗎?老板?”姬雪喊道。
“哎,來了!”茅屋的門開阖,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一個身姿婀娜的女人從門中走出,她只穿着粗布衣裳,頭發也略微淩亂地随意紮起,卻不掩她的風華絕代。
“老板,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可知道拔舌村還有多久才到?”姬雪在桌邊坐下,一邊給自己倒茶水,一邊發問,她的目光落在茶水上,觸之即離。
味道和色澤看起來都是無害的茶,而不是什麽迷魂湯。
“再往前走半裏地就是。”老板笑盈盈地從姬雪手中接過茶壺,“但客官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去,否則就回不了頭啦。”
“不如在我這好好喝上幾碗酒,休息一夜後就踏上歸途。”
“你這兒有夜晚?”姬雪新奇道。
“當然,魔界無晝夜,但到了拔舌村便不再是魔界。”老板雙眼微眯。
“所以呀,客官可千萬別把自個兒送入莫測之地。”老板接着報了一串菜名,“客官要吃點什麽?”
“要用什麽付?”
“當然是墨玉。”老板笑着道,“把店開在這兒耗費良多,魔界只此一家的後悔藥,收銀貴些,客官莫怪。”
“我不想買後悔藥,能不用墨玉嗎?”
“客官,你當真執意要去?”老板笑容不再,她的音色變得有些森冷,“進了拔舌村,神仙難救。”
“我執意要去。”姬雪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制定好的計劃,一定要完成,答應過的事,也必須竭盡全力做到。
“那便将好酒好肉白送給您。”老板笑容譏諷,“畢竟是斷頭飯,就當我送您上路。”
“多謝。”姬雪神色平靜地點點頭,“你方才說的那些菜,我全都要了。”
老板:“……”
“做菜怪辛苦的,老板請和我們一起吃。”姬雪補充道。
“好。”老板的回答近乎咬牙切齒。
一個時辰後,一桌熱騰騰的菜被端上來,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在姬雪的招呼下,老板面色難看地坐下了。
“我叫姬雪,請問要怎麽稱呼?”姬雪問被她拉着坐在身邊的老板。
“小女娃,叫我尹秀姨娘就好。”老板淡淡道。
“尹秀姨娘,拔舌村到底有什麽可怕的?為什麽不讓我去?”姬雪将一塊魚肉夾到老板碗裏。
“那裏游蕩着無數孤魂野鬼,一旦進入便會被拉去替死,有去無回。”聽姬雪有意打聽,尹秀姨娘又來了精神,繪聲繪色地渲染道,“你們一群老小,怕是連在鬼手下呼喊救命都做不到。”
“你去過?”姬雪窮追不舍,“既然這麽兇險,姨娘是怎麽逃出來的?能否分享些經驗?”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岳終于憋不住露出了一個笑,段婆婆搖搖頭,眼裏帶着憐憫,假的敖熾也面露不屑,一副懶得嘲諷的樣子。
尹秀姨娘:“……”
“我沒什麽本事,只是命好,鬼中有一個我的熟人,将我帶了出來。”尹秀姨娘憤怒地敲了敲碗,“我感恩她的功德,這才在此處設店,勸阻趕着投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謝謝你的好心,尹秀姨娘。”姬雪不為所動,“但是拔舌村裏有我必須拿到的東西,你的恩德,我一定記在心裏。”
姬雪從懷中摸出十片墨玉碎片,放到尹秀姨娘手裏:“這些就當微薄的謝禮。”
尹秀哼了一聲,将墨玉收進兜裏,雖然面色仍舊不快,但言語柔和了些。
“不瞞你們說,送我出來的鬼魂,便是我師妹。”尹秀目露懷念,“她曾是我最寵愛的孩子,卻不顧安危地沖進了這鬼地方,以致被困住不得解脫。我去尋她,反倒被她趕了出來。”
“我實在不願這等慘劇再度降臨,才在此勸阻過路行人。”尹秀的眼裏滲出些薄薄的水霧,“你們就聽聽過來人的話吧。”
說完,尹秀姨娘吃了幾口,就再吃不下去,躲進屋裏去,不知是不是正偷偷抹淚。
“阿雪姐姐,尹秀姨娘說的會不會是真的?若實在兇險,不如在這多待幾日,打聽清楚再去。”小岳低聲問道。
“不必,我們吃完就去。”姬雪低頭認真吃飯。
盡管表現得禮貌而好奇,但姬雪心中卻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她從不憚以最深的惡意揣測陌生人,她知道人性中生長着多少惡,她本人,也是極惡之人當中的一個。
願意跟着小岳行動,是因為小岳提出的交易足夠有誘惑力,而和尹秀姨娘套近乎,也不過是為了得到她想要的情報。
她所真正索求的,不在語言裏,而在肢體中。
姬雪是個踏遍亡魂的殺手,她明白什麽樣的人和她一樣是個屠夫。
尹秀手上繭分布的位置,坐在她身邊時下意識護住的部位,和不時游移在她致命關節的眼神,無不昭示着,尹秀在時刻準備着殺了她。
這裏是個不應久留的危險之地。
對她懷有惡意的尹秀阻止她去拔舌村,那麽去拔舌村就該宜早不宜遲,這才能盡快打破尹秀的布局。
“好,都聽阿雪姐姐的。”小岳一如既往的乖巧。
荒涼凋敝的村落中,一道赤色的蓮火在破敗的柴房中燒過,卻沒有點燃任何枯木,而是描畫出一個紅衣少年的身影來。
金色的陣法在敖熾的腳下展開又隐沒,湧動的赤色從敖熾的眼底沸騰着燃起。
好不容易燒掉遮蔽他神識的怪異迷霧,敖熾回到林間小道上後,卻只見翻在地上的馬車。
這一次,他觸碰到的是真正的馬車,姬雪的身影還是不見了。
被反噬着種下魔蠱以來,這是敖熾第一次完全失去姬雪的行蹤。
巨大的焦躁與不安從敖熾心頭升起,随之而至的,是快要把他逼瘋的恐慌。
就像丢失了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
可偏偏他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無論開啓多少陣法,進行多少遍搜尋,還是無法找到姬雪的蹤跡。
當無法達成最迫切的目的,敖熾反倒近乎過度地思索起未來。
他一遍遍暢想着,找到姬雪後,要怎麽牢牢抓住她。
他再也無法忍受第二次弄丢姬雪的滋味。
陰冷的柴房中,敖熾如同困獸般來回踱步,一刻鐘後,他混亂的行為終于停止,怪異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
右手原本圓潤的指甲飛速伸展,變得尖銳,敖熾脫掉上衣,将利爪按到心髒下方。
随後,鮮血飛濺,皮肉破開,敖熾一邊笑着,一邊挖開了自己的血肉,剖出離心髒正中最近的一根肋骨。
森白的骨頭在他手指間生生折斷,柔軟而灼燙的心髒在他冰涼的指背跳動,敖熾的面上都是沉醉在美好幻想中的笑意,在極致的甜蜜與極致的疼痛中,他将那截肋骨取了下來。
他明明可以用魔氣立刻修補自己的身體,止住奔湧的鮮血,縫合殘破的傷口,可他沒有。
因為這樣極致的疼痛足以将他逼到幻想之中,而不致去面對更令他無法忍受的現實。
漆黑的魔氣翻湧,敖熾手中的肋骨變化t,漸漸凝成了一把華美而鋒利的瓷白匕首。
這是用他身體活着的一部分做成的骨刀,他與它完全共感。
找回姬雪後,他要将這個送給她。
只要姬雪将它佩戴在身上,敖熾就能時刻知曉姬雪的位置。
這樣,他就永遠不會弄丢她了,也不會再讓她陷入他無法幹預的危險中。
忽然間,敖熾的笑容僵住了。
他為什麽會這樣想?
不對……不對。
他并不是擔心姬雪的安危。
敖熾周身的魔氣更劇烈地翻湧起來,他死死盯着手中骨刀,看着它在他手中割出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是為了确認獵物的位置……骨刀與他為一體,只要将這把骨刀刺入姬雪的心髒,取得她的心頭血,敖熾就能從無盡的煎熬中解脫了。
是了,他想要送姬雪這把骨刀,是為了伺機解除自己身上的魔蠱。
敖熾緩緩閉上了雙眸。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響。
“誰在裏面?”一道清冽的女聲傳來。
那雙痛苦的眼睛倏然睜開了,失而複得的喜悅瞬間将痛苦覆蓋。
敖熾身上的傷頃刻愈合,衣服也重歸整齊,他沖過去,将門打開。
“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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