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愛意

愛意

蓮火燒過之後, 并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姬雪探頭朝佛像的底座下看去，只見一條漆黑的通道, 沒有任何貓貓的蹤影。

也許是小紅來過吧。姬雪心下稍安，看來它沒有走丢太遠。

佛像下的通道是姬雪從地圖上讀出的隐藏信息, 需要重繪黑子一步步落下的步驟才能解出。看着已成型的棋局反推很難，但對姬雪而言并非不能做到。

再檢查一遍祠堂，沒有發現更多異狀後，姬雪朝通道內爬去。随着她的踏入，漆黑的通道一步一亮, 露出當中的全景。

這通道兩旁，竟擺滿了各色佛像, 有的鍍金, 有的彩繪, 奢華繁複, 但在晃動的燭火中, 過多的佛面反倒顯得鬼氣森森。

佛，也是這世上只存在于話本但從未被人見過的東西, 就連身為位高權重的仙人的姬雪也從未得到線索。觀察着那些佛像，姬雪若有所思。

難道，佛和鬼一樣，都被藏起來或鎮壓了麽？

察覺到通道內的溫度變得越來越冷, 姬雪加快了腳步。

昏黃的燭火被姬雪走過帶起的風吹得搖曳, 晃動的佛影中，姬雪踏出通道盡頭, 進入了繪滿佛像的大殿。

十八根金柱在大殿中矗立，上雕着十八羅漢, 他們手中持漆黑鐵鎖，盡數指向中央，順着鐵鎖延伸的方向看去，只見大殿正中，一個白衣女人被層層鐵鏈捆綁，閉目不語，不知是死是活。

姬雪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尹秀所說的白玄。

所以姬雪所見的，不是活人，而是鬼魂麽？

“白玄師父。”姬雪背着小岳走到大殿中央，對跪地打坐的女人呼喚道。

“白玄師父，我跟着你畫的地圖來的。”姬雪的目光從白玄手中的經文中流轉而過，那些發黃的紙片的材質，與白玄手中的經文相同。

女人倏然睜開了雙眼，她看向姬雪，目中空茫，如同一個剛剛睡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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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白玄麽？”姬雪問道。

神采漸漸在白玄漆黑的雙目中恢複，她緩緩點頭。

“是誰把你綁在這裏？”

白玄搖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白玄又搖搖頭。

“白玄師父，你怎麽不說話？”雖然已猜到，姬雪還是想确認一下。

女人露出了個凄然的笑容，她緩緩張嘴，口中已沒了舌頭。

見無法溝通，姬雪索性做了尹秀一早就交代她的事：“白玄師父，尹秀姨娘托我給你帶一句話：別怕，師姐一直都在。”

白玄的瞳孔驟縮，她瘋狂搖起頭來。

剎那間，姬雪背上傳來一股巨力，讓她向後摔在了地上，而一柄劍直直插在姬雪原本蹲着的地方，深深沒入地裏，劍柄還在劇烈晃動。

“阿雪姐姐，快逃！”小岳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也解開了綁在身上的布條，方才就是她拉開了姬雪。

“阿雪姐姐，我錯了，這裏的厲鬼不是我能應付的，我拆不開它的幻境。”小岳快急哭了，“那些墨玉碎片我們不要了，快逃！”

女孩哭喊之間，大殿傳來了劇烈的震動，白玄眼中的神采再度暗淡下去，看起來真如徹徹底底的死人一般，她垂下眸子，不再看姬雪。

無數寒光閃爍，利劍從四面八方而來，射向姬雪和小岳。

姬雪提劍去擋，斷天劍卻被那飛劍穿透，鮮血從姬雪的胸膛前濺出，染紅了小岳的臉。

女孩的瞳孔收縮到極致，她尖叫起來。

“不許傷她！”

白色的霧氣從小岳身上湧出，滿天飛劍都凝滞在了空中，小岳仰頭看向姬雪，一邊流淚一邊道：“對不起，阿雪姐姐，我沒告訴過你，其實我也是鬼。”

“快逃，這裏的厲鬼擁有世上最強大的幹擾認知的力量，你躲不開它的劍的。”小岳抹掉了眼淚，“是我把你帶到這兒的，我也得把你送出去，不然我無法原諒自己。”

“忘了我和那些約定吧，我要把這裏重新封印。”

還沒來得回應，姬雪就眼前一花，重新回到了祠堂中，而佛像下的通道已消失了，不是被填平，而像是從未存在過。

镂空的花窗透下血色的光，姬雪愣怔地擡頭，從窗外看到了魔界不落的殘陽。

黑夜與霧氣都一同消失了，姬雪奔出祠堂外，看到了□□在夕陽下的拔舌村。

祠堂位于村中的小山坡上，地勢最高，除了這一土坡，四處都是一望無際的荒野，連半裏地外的歸途酒肆，都能隐隐約約看到。

封印……這裏的鬼蜮，被小岳封印了麽？

姬雪幹涸的雙唇微抿，她想到了被囚在大殿中的白玄的樣子。

她被關在了那裏幾百年？

小岳要經歷和白玄一樣的事麽？

為什麽……小岳要救他？

明明他們之間只存在着交易的關系。

姬雪往祠堂外走，不出幾步，就看到了段婆婆和尹秀姨娘。

“哎喲，可找到你了。”尹秀姨娘氣喘籲籲道，“那小姑娘和小郎君呢？”

“尹秀姨娘，你怎麽來了？”

“你給我十片墨玉，遠超我給你的飯菜的價格。”尹秀姨娘撇撇嘴，“一報還一報，我可不想欠你們，所以想着，若是還來得及，便再勸一次你們，讓你們回去。”

“沒想到剛到村口，就碰見了老太太，沒走幾步路，這裏的霧也散了。”尹秀往山坡上張望，“只有你一個人？其他兩個不在麽？”

“小岳為了救我，被困在祠堂下邊了。尹秀姨娘，你的師妹的魂魄也在那裏，我已幫你帶了話。你要去救她麽？”

“……多謝。”尹t秀的神情低落下來，“她曾和我說過，不要再去找她，被困在這兒的鬼魂是不可能得到解脫的，我若去了，只會多一條亡魂。”

“你……也節哀吧。看來那小姑娘很喜歡你，既然她拼上自己也要送你出來，就別辜負了她，趕緊離開這危險之地。”

“嗯。”姬雪垂下了眸子，“我們回去吧。”

段婆婆看了姬雪幾眼，她嘴唇翕動了幾下，但終究還是沒出聲。

時隔幾個時辰，歸途酒肆再度迎來了它的客人，姬雪接過尹秀遞過來的水，低頭喝起來。

下一刻，瓷杯砰然墜地碎裂，姬雪倒在了木桌上。坐在一旁的段婆婆面露痛苦，她手指痙攣，但動彈不得。

“老鬼，你就別掙紮了。”從門後走出的尹秀笑吟吟道，“你那孱弱的力量怎麽可能擺脫得了我的掌控？”

姬雪的下巴被擡起，尹秀欣賞了一下少女昏迷的臉，嘆息道：“你太聰慧了，原本想看在你身負天命的份上放過你……可惜。”

“只有沒有舌頭的人才不會說出秘密，”尹秀手中出現一把漆黑的匕首，她掰開姬雪的嘴巴，将匕首伸進去，“連死人都會說話，真是令人不省心。”

鮮血從姬雪的舌面上湧出，尹秀的嘴角挂起悠然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尹秀的笑容就僵住了。

血液噴湧，但這一次，是從她的丹田中。

她手上的匕首化為碎裂的墨玉，被姬雪從口中吐出，少女一手持着斷天劍刺穿尹秀的丹田，一手将經文拍到尹秀的嘴上，印上她的舌頭。

“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發現……”尹秀倒在汩汩黑血中，渾身抽搐，她一邊從口中嘔出一塊又一塊斷掉的舌頭，一邊斷斷續續地尖叫。

“怎麽發現幕後黑手……不對，幕後鬼是你？”姬雪動作毫不停歇，在地上畫陣，困住尹秀。

“你還記得我給你的十片墨玉碎片嗎？”

從拿到墨玉碎片的那一刻起，姬雪就發現，這墨玉與紅蓮聖玉有相似之處，都蘊含着天地道法之力。

紅蓮聖玉的力量能撕裂界門，墨玉也時刻對所處的空間散發着鎮壓之力。

經過她的洞察，姬雪發現，墨玉會克制一些奇妙的力量，原本這力量只有小岳和段婆婆身上有，姬雪不明白那是什麽。

而進入拔舌村後，被大量的鬼包圍，姬雪就明白了，那是鬼魂的力量。

見到尹秀後，姬雪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于是把墨玉碎片給了她。

只要将墨玉碎片帶在身上，在姬雪眼裏，就如同一潭平靜的水面被石子激起了陣陣漣漪，讓她輕而易舉地就能發現尹秀的所在。

于是她也發現了，尹秀一直跟着他們，拔舌村中衆鬼的力量與尹秀同源，姬雪早就明白，和她對弈的人就是尹秀，鎖住白玄的人，也是尹秀。

是她憑一己之力，生生造出了一個拔舌村，關住白玄，攔住所有過路人的窺探，并拔掉任何一個發現端倪的人的舌頭。

白玄和姬雪一樣站在尹秀的對立面，或許有克制尹秀的方法，姬雪這才執意要去找白玄。

果不其然，白玄手上的經文闡述了如何繪制鎮壓拔舌鬼的符箓。

但姬雪能如此快速地再度見到尹秀，出其不意鎮壓她，多虧了小岳的幫忙。

姬雪也沒有想到，尹秀的能力不僅僅是鬼打牆，她還能一定程度地控制魂魄的意識。

是無數個假的小岳在拔舌村中的無能狂怒讓姬雪對尹秀的危險性做了錯誤的預判，以為它是只能迷惑方向的鬼。

正因小岳封印了尹秀的大部分力量，尹秀才不得不控制着段婆婆演戲，與姬雪虛與委蛇，并采取下藥這樣拙劣的方式對付姬雪。

仙人的魂魄比常人強太多，此時的尹秀已沒有直接幹擾姬雪意識的能力了。

“剩下的墨玉碎片在哪裏？”姬雪的語調冰冷無情，“不說，便要你灰飛煙滅。”

在陣法中抽搐的尹秀狂笑起來，與姬雪在拔舌村中聽到的詭異笑聲一模一樣。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墨玉在白玄腳下，而你的好同伴，已經将那個地方徹底鎖住。”尹秀擡頭，以血紅的眼看向姬雪，“包括你那小郎君，也将永生永世被困在其中！”

姬雪皺起眉頭，小紅也在裏面？

看着姬雪的神情，尹秀笑得更放肆了。

“鎮壓了我又如何？你也一樣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尹秀帶着恨意道，“所有人……我要所有人都不幸！”

“照你這麽說，只要他們從裏解開封印就可以了。”姬雪平靜道，“小紅遲早會找到小岳，要她解開封印。他不會甘願被困住。”

“呵呵……”尹秀的笑容帶上譏諷，“真是可憐那小郎君，心上人居然連他的愛意都察覺不到。”

“他們并不知曉我已被鎮壓，見識過我能輕易殺掉你後，那叫小岳的姑娘一定吓壞了，當她把這一訊息傳遞給那小郎君，他怎麽可能會要求解開我力量的封印呢？”

“他們在裏，我在外，在他們趕來之前，重獲力量的我必定能先一步将你殺了！”

“他願為你剖心挖骨，又怎會讓你陷入致命危險？”

姬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