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抱住

抱住

聽完尹秀的話後, 出現在姬雪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小紅傷得重不重？他還好嗎？

想到貓貓驚人的自愈能力，姬雪微微放下心來。

可小紅為什麽要挖骨剖心？

姬雪根本不相信尹秀說的關于心上人的話。

在心境中時, 敖熾答應過絕不再騙她。自那以後，他再沒有說過什麽喜歡她的胡話。

他只是一只想要被人養的貓貓罷了。

短暫與敖熾識海相接時, 姬雪感受過他的愛意。

可之後的種種事件讓姬雪覺得，那只是貓貓對飼主的親愛之情。

至于之前為什麽要騙她，大概率是想走捷徑博取她的信任，參與到對紅蓮聖玉的搜尋中。

邏輯自洽後，姬雪就将短暫的疑慮抛到腦後。

“他們不會被困住的。”姬雪相信她對貓貓行為的預判, “尹秀，你無法讓所有人不幸, 比起路人的喜怒哀樂, 你為何不多關心一下自己？”

“你囚住白玄的同時, 難道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嗎？”

尹秀的掙紮陡然頓住了。

“你恨她, 但也愛着她吧。”姬雪看着她流血的眼睛道, “你一直看守着她，寸步不離。”

“……你懂什麽。”尹秀閉上了眼睛, 想要隔絕姬雪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視線，将心中最不堪的那一面關入潮濕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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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她，恨她到要她永世不得解脫，僅僅灰飛煙滅怎麽夠？”

“白玄到底做了什麽壞事？”姬雪在尹秀身旁盤腿坐下, “如今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 和我說說吧？我也沒人可以傾訴了。”

尹秀：“……”

“夠了，你別演戲了。我不會說的。”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以背部朝向姬雪。

“你不說，我可就要嚴刑拷打了。”姬雪戳了戳地上的陣法, “我是冷酷的殺手，不會心慈手軟。”

尹秀依舊不理會姬雪。

一個時辰後，尹秀尖叫道：“我說，我說，別撓了！”

姬雪收回了放到陣法上的手指，她也沒想到，尹秀的魂魄這麽怕癢。

“七百多年前，我和白玄同為人間的天問宗的修士。是我把她帶進門。”尹秀蜷縮成一團，“那時她是個年僅十歲的孤兒，無依無靠，無父無母。我與她，便情同手足。”

“彼時的天問宗只是修真界一界末流宗門，我作為宗主之女，從小就被寄予了振興宗門的厚望。”

尹秀目露懷念，嘴角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白玄視我為至親之人，與我義結金蘭。成人之時，她發誓，要與我一同将天問宗變為修真界第一的宗門，并送我上登天梯。她說，待到院中梨樹百年，她一定将這份大禮送上。”

“可在百年一次的宗門大比時，她卻将天問宗的秘籍洩露給對手，并與魔族勾結，趁宗門高手都齊聚大比，将留在宗門的弟子都殺了。”

“包括我那無望飛升，年邁力竭的父母與師父。”

“此等滅門之仇，我絕不可能放下，便一路追殺白玄至魔界。”

“她不敵我。”

“殺她之前，我終于忍不住質問她，難道這麽多年來的情義，在她心中都不如魔族給她許諾的好處嗎？”

“可當她張開嘴巴，我才發現，她的舌頭被割掉了。”

“那不僅僅是□□的摧毀，也是神魂的束縛。”

“或許她不知何時已被魔族用歹毒法術操控，身不由己，情不由衷t。可這禁術我看過，需雙方自願才能締結。”

“我問她，她是不是自願向魔界傳達天問宗的消息的，她點頭了。”

“盛怒之下殺掉白玄後，我也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而直到被埋藏于地下的大量墨玉的力量轉化為厲鬼，我才知道，這是一個早就設好的局。此地的墨玉需要不滅的怨魂看守，我和白玄就是被選中的人。”

姬雪問：“被誰選中？”

“天道。”

尹秀自嘲地笑起來：“可就算知道被利用，我又能如何呢？”

“我再也忘不了對白玄的恨了。”

“我早已……無法解脫。”

“只要這刻骨的恨意一日不消失，我就一日無法離開拔舌地獄。”

姬雪沉默良久，随後低聲道：“尹秀姨娘，你有沒有想過，你原本可以不那麽恨白玄師父？”

“她沒有辦法說出自己的苦衷，不是嗎？”

尹秀冷聲道：“什麽樣的苦衷都不值得原諒。”

“并非要你原諒，只是願你放下些執念。”姬雪站起身來，“尹秀姨娘，或許你和白玄師父本都可以獲得自由，不必長久被困于此。”

“你又在打什麽算盤？”尹秀警惕地看着姬雪，“我不信你對我有好心。”

“我對你沒有好心。我只是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姬雪重新審視了一邊手中根據記憶寫出的經文。

“尹秀姨娘，多謝你的傾訴，我終于能看懂這經文中的最後一條密文了。”

“不論你如何看待白玄，我都敢肯定，她一直敬愛着你。”

尹秀愣住了。

“你憑什麽這麽說？”

“經文上的最後一句，是‘梨花釀玉，期汝飛升’。”姬雪從經文中擡眸，“尹秀，祠堂裏長着一顆枯死的梨樹。而那埋藏在祠堂之下的墨玉，原本是要用來助你飛升的。”

死寂在兩人之間蔓延，許久後，尹秀喃喃道：“至親死絕，飛升何用？”

姬雪搖搖頭：“或許白玄沒想過她的交易會導致天問宗滅門。”

“那顆梨樹之下必定存在着另一條通向祠堂底部的通道。尹秀，你阻止不了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或許我能找到讓白玄重新開口的辦法。”

尹秀猛然擡起了頭。

“若這裏真的是拔舌地獄，總該有獄卒吧？”姬雪若有所思道，“你和白玄看似一個是獄卒，一個是囚徒，可實際上，你們都是被困之人。”

“只要将獄卒殺了，刑罰便無法再執行。”

荒涼的村落中，無邊的烈火将一切染紅，屋舍燒毀，枯骨化煙。紅衣少年在烈火中沉默地站立，臉色陰沉得可怖。

沒有出口。

無論燒掉多少東西，出現在敖熾面前的，總是新的一模一樣的村落。

這樣被困住不得解脫的滋味，敖熾很久沒有嘗到了。

上一次，便是一年前他被天帝判處有罪，被縛于天柱之上扒皮抽筋，剝除仙骨。

天道的力量化為無可掙脫的缰繩，将他釘成案板上的魚。

也就是從那時起，敖熾開始憎恨這徹底壞掉的三界。

盤桓在這詭谲的村落的，必定也是天道的力量。

不過，比當初束縛他的力量要弱一些，并非不能摧毀。

可若是摧毀，連帶這一方空間中的所有東西，也會被敖熾的滅世蓮火一同燒盡，不論是人是鬼。

他還沒找到姬雪。

若姬雪就在附近怎麽辦？

敖熾竭力壓下摧毀一切的暴虐念頭，單手捂住發燙的雙目，低低喘息。他胸口上的傷愈合片刻，又被他自己用骨刀劃開，以期刻骨的疼痛喚回他的理智。

鮮血灑在焦紅的土地上，浮起一片白霧。

敖熾低頭看着那白霧，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開始假冒姬雪的那只鬼躲到哪去了？

更熾烈的蓮火爬上這一方空間的每一寸，将此處變為徹底的煉獄。火舌便是敖熾知覺的延伸，他摸索着尋找那只被他吓跑的蟲子。

片刻後，血色的雙目倏然睜開，惡劣且嗜殺的笑容出現在敖熾的唇角。

原來不止一只蟲子。

還有不止何時下來的天界的走狗。

昏黃的殘陽中，姬雪破開從祠堂的梨樹下挖出的最後一個鐵盒，從中拿出了一把刻滿符文的鑰匙。

足足十米深的土地下，深埋着一扇玄黑鐵門。

就算力量被徹底封印，尹秀也不得不用最樸素的挖土方式淪為幫姬雪鑿通道的苦力，當鐵門露出來，她也送了一口氣。

走過樸實無華的青石板道路，立着十八羅漢的大殿再度出現在姬雪眼中。

看着原本嚴絲合縫的牆翻轉出一扇門，小岳手指微動，就要凝聚力量向它擊去，而當姬雪從中走出，小岳愣住了。

“阿雪姐姐，你怎麽回來了，快走！”小岳急得跳了起來。

“別怕，小岳。我已經将那只厲鬼收服了。”姬雪将尹秀從通道中拉出。

小岳立時如臨大敵，身上冒出絲絲縷縷的白霧，但當尹秀慢慢走近，女孩也半信半疑地放松了身體。

“白玄。”走到被十八柱捆縛住的女人面前，尹秀低聲喚道。

一身白袍的道人猛然睜開了眼睛，擡頭看去。

白玄怔怔地看着尹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別誤會，我并沒有原諒你。放了你，只是被逼的。”說完，尹秀手中凝出一柄劍，斬向纏繞着白玄的鎖鏈。

那比兒臂還粗的鎖鏈瞬間就斷了一個裂口，但離徹底斷裂，還差數十次可預見的揮砍。

“接下來要做什麽？”尹秀沒再看白玄一眼，而是轉向姬雪。

“将所有的鎖鏈徹底砍斷。”姬雪将心念沉到四周的環境當中。

“釋放白玄意味着你們已和解，放下留守此處的執念。真正的獄卒必定無法再隐身，他得來捉拿你們。”

“在那之前，我來找墨玉。”

這裏到處都是鬼氣，墨玉的存在得以被姬雪探知，她尋找着水面上波動最大的漣漪的來源，那裏便是他們一直尋找的此世三成的龐大墨玉。

它一定不是尹秀所以為的白玄腳下，真正的獄卒不會讓囚犯知道重寶的存在。

忽然，姬雪睜開眼眸，擡頭看去，十八羅漢之一的口大張着，裏面漆黑一片。

霜雪凝上斷天劍的劍鞘，姬雪運起身軀中的最後一絲靈力，将斷天劍猛地向上擲去。

頃刻間，羅漢的巨口碎裂，赤色的烈火從中奔湧而出。

當敖熾玩弄夠了那馭鬼的天官，将他連同鬼魂統統捆住，并從他懷中搜出裝着大量墨玉的儲物戒，腳下忽然傳來碎裂的巨響。

這一方芥子世界被從外找到破綻，瞬間打破了。

看着和漫天火焰一同出現的敖熾以及一個陌生人，姬雪趕緊伸出手。

她的貓貓要墜樓了！

從芥子世界中出來的第一刻，敖熾就看到了姬雪。

看到姬雪朝他伸出手的手，敖熾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她的意圖，于是毫不猶豫地将那天官扔到一邊。

随後，少年如同主動跳到地上的貓兒一般，輕盈地落進姬雪懷裏，卻以極大的力道，死死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