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龍身

龍身

姬雪的上輩子, 就這麽結束了。

再醒來，她已是這個世界的人，變成了十八歲的蓬萊仙山少宮主。

姬雪并未和敖熾說自己穿越的事, 只說自己留存着些前世的記憶。

說完後，一室寂靜。

敖熾神色怔然。

他沒想到, 姬雪記得自己的前世，也沒想到，姬雪曾經過得這麽辛苦。

但徹底回神後，他不可避免地嫉妒起來。

那個叫小醜的家夥真狡猾。

他居然叫阿雪去殺了他，又愚蠢地留下了和官家交易的記錄。

恩仇交錯, 讓阿雪永遠忘不了他，他便可獨占阿雪的心。

就連轉世, 都不可磨滅。

不甘和怒火在敖熾心中燃燒, 那個小醜, 居然讓阿雪哭得這麽傷心。

如果小醜也轉生, 敖熾決不允許他再出現在姬雪面前。

于是, 他壓着酸澀，盡量以平和的語氣問道：“他長什麽樣, 阿雪能畫出來嗎？既然你懷疑他也在此世，我便幫你留意。”

留意早點把他找出來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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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了。”姬雪搖搖頭。

這是最令她不解的事。

她明明沒有臉盲症，記憶力也稱得上比常人好許多。

可她無論怎麽回憶，都想不起小醜的模樣, 聽不清他的音色。

她的腦海中只留下他長得很好看, 聲音也很好聽的印象。

難道是因為這段記憶太過令她痛苦，所以她的大腦自動将它們模糊了麽？

“不記得也好。”敖熾稍微寬心了些, “阿雪，既已轉生, 前世便如雲煙，莫要太過挂懷了。”

“此間一年，外界一日。”敖熾拉住姬雪，“你才上好藥，需要時間休息，不如就在此處小憩一會兒吧。”

“嗯。”姬雪抱着黑貓在屋內的木床上躺下，“小紅，你若無聊，便自己去玩吧。”

“我就在這裏陪你。”敖熾趴在床邊，笑盈盈地仰頭看她。

姬雪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好。”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手指搭在敖熾的側臉。

敖熾微微偏頭，依偎在姬雪的手心裏。他的鼻尖都是姬雪肌膚上的馨香，清冽如新雪。

芥子世界內如春日般溫暖，在安寧中，敖熾聽着姬雪平穩的呼吸聲，也漸漸阖上了眼睛。

黑沉的夢境裏，敖熾睜開眼睛。

他仿佛沒有了身體，迷離地浮泛在空中。

這是一處擺滿雜物的屋子，四處都落滿了灰塵，似乎許久無人打理了。窗外落着鵝毛大雪，掩埋行人的所有蹤跡。

忽然，房間的門傳來了一聲輕響。

暖黃的燈光從門外流瀉而入，一個高挑的身影踏着光而來。

敖熾瞪大了眼睛。

“阿雪？”

他飄到姬雪面前，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穿過了她的身體。

在焦急中轉身，敖熾就看到姬雪打開櫥櫃的門。

幾顆玻璃珠滾落，琳琅滿目的物件露了出來。它們的用途各式各樣，風格各有千秋，但無一不精美。

他看到姬雪露出了愣怔的神色。

她伸手撫過那些物件，沉默許久。

最後，她從角落裏拿起了一個信封。

敖熾瞬間就明白這裏是哪了。

“阿雪，別看，快逃！”他飄到姬雪身邊，大聲吼道。

可姬雪聽不到他的話。

她怔怔看着信中的內容，清澈的眸中漫上薄薄的水光。

“阿雪，別哭了。”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敖熾的聲音也低落了下來，他湊近姬雪，看着她強壓悲傷的眼眸。

窸窣的腳步聲近了，帶着兵器的人包圍了這個房間。

姬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她緩緩垂下眼眸，眼淚随着她的動作墜落，洇染了信件上的字跡。

“我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姬雪微笑起來。

“來不及了啊……”

巨響過後，姬雪倒在了血泊中，一身黑的人們包圍了她的屍體。

那一瞬，強烈的悲哀與憤怒席卷了敖熾的靈魂。

早知道，他就将這個世界毀滅了……

在心中暴虐的念頭無限膨脹之時，敖熾看到，姬雪的身體上也飄出了空靈的魂魄。

可還沒等他抓住，虛空中就伸出一只手，将姬雪的魂魄拖拽入了奇詭的暗流之中。

“放開她！”敖熾大怒，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無盡的信息淹沒了他，将他的意識在洪流中沖垮。

“……”

“小……”

小醜。

“小紅。”

敖熾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息起來，剛擡眸，他就看到了姬雪關切的眼睛。

“你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姬雪沒有得到回答，而是得到了一個用力的擁抱。

夢裏發生了什麽，敖熾已經全忘了。他被莫名的将要失去姬雪的恐懼支配，只有抱緊姬雪的身體，才能令他的恐慌緩解些許。

察覺到貓貓在發抖，姬雪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後頸。

她什麽也沒說，只等着他平複。

許久之後，敖熾終于放開了姬雪t。

“或許是噩夢吧。”敖熾懇切地看着姬雪，“阿雪，我送你的那把刀，一定不要丢了。有它在，我……我才不會跟丢了你。”

他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他真實的欲望。

“我不會抛棄你。”姬雪回望他溢滿不安的眼睛，“放心。”

敖熾垂下的小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他沒想到，姬雪看到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暗流。

下一刻，他又微妙地開心起來。

那個名為小醜的家夥，從來沒有得到過姬雪這樣的保證吧。

看來還是他對姬雪而言更重要。

又休息大半日後，姬雪感覺自己身體的狀況已好了大半。她用的仍舊是敖熾給她的仙藥，見效奇快，姬雪懷疑它們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再回到歸途酒肆時，外界的時間還沒走過一個時辰。

“小岳，下個目的地在哪？”

姬雪問在院子裏撲蝴蝶的小岳。

“阿雪姐姐，你回來啦。”一見到姬雪，小岳就開心地朝她跑過來，她手中的幽藍色蝴蝶瞬間就變為了标本，送到姬雪手上。

“下一處秘藏的墨玉大約有此世總量的半數。我知道，有個脾氣古怪的老道在那看守。”

“他也是鬼嗎？”

“大概率是的。”

“小岳，你為何能感應到墨玉的所在和數目？”

“我也不知緣由。”小岳搖搖頭，“我只是天生就知道它們在哪。”

“嗯。”姬雪摸了摸她的頭，“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一日之後，衆人來到一處霧霭沉沉的山谷邊緣。此處綠樹叢生，河流遍布，幽深難測。

要進入鬼蜮，必須循着既定的通道。敖熾拿出了他的飛舟，卻不能行于空中，而只能泛于水流。

他站在最前掌舵，姬雪坐在他身邊，側頭朝河中看去，只見水波粼粼，黑色的巨大條狀物游過墨綠的水底。

竟是一只只水中巨蟒。

河流兩岸的巨木遮天蔽日，擋住魔界西垂的殘陽，使上下變得極幽暗。

巨木的樹梢上挂着五彩斑斓的蛇，葉上爬着數量繁多的蟲，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蟲谷，一旦被咬一口，下場怕是血肉消融。

又行了半日，終于到了河流盡頭。只見一白玉石階從水中延伸到岸上，而一灰袍老道人坐在石階之上，瞪着眼睛看向來客。

他似乎已在這等待許久，臉上都是不耐煩的神色。

“你們是為墨玉而來的吧。”老道直言不諱。

“正是。”敖熾高聲答道，“敢問這位道長，有何指教？”

上一次進入拔舌村時，敖熾不在，交涉的人就成了姬雪。但此刻他在這裏，便不可能讓姬雪去動嘴皮子功夫。

敖熾也向來自傲于自己的伶牙俐齒，喜歡搶在別人前頭說話。

“我可以給你們，但有一個條件。”老道哼聲道，“老衲名為曉境，身負上古傳承。你們需拜我為師，誰先出師，我就把墨玉給誰。”

“之前的來客無一人求得？他們如今又去了哪？”敖熾笑着道，“曉境道長，若你師門得道的條件太過苛刻，可別用這個為難于我。”

“條件只有一個。那便是将這谷中河水皆凝成冰。”曉境冷嗤一身，“夠膽量的就上山，不想來就滾。”

“只是你們出去之時，那些蟲蛇可就不會那麽溫馴了。”

“走吧。”姬雪率先踏上岸，對敖熾伸出手，“我主掌冰水，不怕。”

“那就靠你了，阿雪。”敖熾笑着握住她的手。

将有可能怕水的貓貓帶上岸後，姬雪把小岳、段婆婆也陸續拉上來。白玄和尹秀手長腳長，輕易就上了岸。

白玉石階看着很長，但只跨一步，衆人就從底部踏入了高山之巅。從山頂放眼望去，只見山谷極深，群山也極高，天地間都是天柱般的山林，被血色的夕陽一照，如同黑壓壓的刑柱。

“入我門下的第一個規矩，便是獨自修煉，不得結群。此後，你們就一人前往一個山谷。”

“道長，我不學，就不必将我和主人分開了吧。”敖熾眼睑下鱗片浮現片刻又隐去，表明他是侍主之妖。

“不學也不能打擾她！”老道氣得吹胡子瞪眼，“沉迷美色哪還有心思修煉！”

敖熾：“……”

“小紅，你可以在我不修煉的時候來找我。”姬雪順着曉境的意思打了圓場，他們初來乍到，對環境無法掌控之時，不宜與此地的主人起沖突。

“好，都聽你的。”敖熾忍氣吞聲，心中盤算起今後要怎麽報複這老鬼道。

好在他已把骨刀給姬雪，不會真的與姬雪分開。

那骨刀與他共感，等同于他的分`身。

曉境給每人都分派了一處山頭和一本功法，要求他們熟讀，明日要檢查，有模有樣，如真的嚴師一般。

可一想到他是鎮守此地的厲鬼，此舉就顯得形式大于實質來。

沒人相信他是真的想傳授功法。

山頭上有建好的小院，雖然荒蕪已久，但打掃打掃還能住下。

敖熾坐在房頂上，正思忖要怎麽偷偷去找姬雪，就聽到院子裏傳來聲響。

他低頭，看到小岳冷着臉走過來。

“離開阿雪姐姐。”小岳仰頭對敖熾道。

敖熾氣笑了：“你憑什麽命令我？”

“你是滅世之魔，不能待在她身邊。你會害了她的。”小岳嘆氣，“不信，你看。你連控制自己都做不到，又怎能保證不會傷她呢？”

眼前的景象劇變，敖熾口中發出低沉的吼叫，一瞬之間，他就不受控制地從人形變為了巨大的魔龍，身軀将院落都砸毀。

“你到底是什麽人！”魔氣在敖熾周身劇烈地湧動，他金色的獸瞳盡數變為血色，沸騰的血液快要将他的理智燒毀。

“你說，要是我将阿雪姐姐帶來，讓她看到你如今這副樣子，她還會願意将你留在身邊嗎？”小岳微笑道。

“不許去找她！”蓮火争先恐後地朝小岳湧去，可她的身影卻瞬間消失了。

恐懼從敖熾眼底溢出，他痛苦地嘶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