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纏縛

纏縛

化龍與化人, 原本随敖熾心念所動。他能控制自己的力量，自然也能控制自己的形體。

可不知小岳做了什麽，讓他的力量失控了。

魔氣四溢之間, 敖熾無法再維持人形，他可怖的龍身便盤踞上山巅。

一年前, 他被天帝扒皮抽筋，懲罰他的，是天道法則。

因此，他被剝掉的鱗片不會再長出，他扭曲的利爪不會再複原。

密密麻麻的血坑布滿了他光裸的皮, 如同上萬只黑紅色的眼，惡心又駭人。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三界最美麗的形體, 變為了世上最醜陋最令人作嘔的東西。

因此被扒皮後, 敖熾再未化過一次原型。

如今不僅形體無法掌控, 他身軀內的魔氣更是沒了章法地亂撞, 啃噬他的筋脈, 摧毀他的理智。

過于劇烈的痛苦勾起敖熾無邊的暴虐之情，讓他想要毀滅一切, 徹底攪碎這個給他帶來痛苦的世界。

整座山頭生生被敖熾扭動的龍身削去了大半，剎那間地動山搖，山巒震動着下陷。

紅蓮赤龍生于天道，他本身即是山川河流, 若再不控制, 他的身軀将伸展到遮天蔽日，将這一處山谷完全傾覆。

到那時, 姬雪一定會看到他發狂的醜陋樣子。

沒有人會不厭惡那樣的他。

連敖熾自己，都想要作嘔, 更何況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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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阿雪……一邊默念着姬雪的名字，敖熾一邊竭力控制自己的力量，将那燒下山谷的烈火收回，加諸己身。

失去鱗片保護的傷口被灼燒的劇痛稍微喚回了敖熾的理智，他将自己的身軀縮小至樓宇大小，随後往半山腰撞去。

一個巨大的山洞生生被他撞出，敖熾在洞口設下封印，将自己蜷縮到洞中。

随着他的不斷扭動掙紮，碎裂的巨石在他的身軀上割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他刻意控制着不讓傷口愈合，讓血液澆上翻湧的蓮火，要那火燒得更甚。

鑽心的疼痛讓敖熾的三魂七魄都顫抖起來，他的口中控制不住地發出慘烈的龍吟，如同哀嚎。

他乞求着姬雪不要找到他，不要看他，不要……厭惡他。

煉獄一般的刑罰中，敖熾的意識只維持了片刻清醒，就又滑到了迷失的邊緣。

他的腦中閃過一幕幕和姬雪共處的畫面。

他是魔，但和仙命記憶共通。

他記得，姬雪與仙命并肩作戰的樣子，記得他們如何一同拯救了涿州。

他聽到了姬雪對仙命的道謝。

那時，在心境之中，姬雪選擇站在了仙命那一邊，朝他揮劍。

敖熾便知道了，姬雪是喜歡善良的仙的。

身為醜陋髒污的魔的他，只會被姬雪抛棄。

姬雪如今對t他的好，都是他從仙命那裏偷來的。

可仙命已經死了，他也無法永遠演出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的樣子。

終有一日，姬雪會識破他的真面目，厭惡他，将他抛棄。

那個叫做小岳的讨厭鬼，只是将這日子提前了。

剎那間，徹骨的絕望在敖熾心頭炸開。

何必呢？他何苦掙紮呢？

既然姬雪一定會離開他，那麽她來到他面前之時，就将她吃了吧。

只要将她和他融為一體，她就永遠不會不要他了。

理智在崩潰邊緣的敖熾已經将魔蠱的事徹底抛在了腦後。

因為對此刻的他而言，毀滅自己或毀滅三界，都在一念之間。

瘋狂的魔從不思索未來，只被灼烈的欲望驅策。

另一座山上，姬雪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巨響。

她走院子，只見遠處雲霧缭繞，什麽也無法看清。

但她記得，那是小紅所在的山頭。

雖然對給一只貓也分配一座山的曉境道長頗有微詞，但想到小紅是能當天門将軍的貓，姬雪對曉境如臨大敵的行為也能理解了。

或許曉境一眼就看出小紅不是尋常貓妖吧。

魔界沒有靈力，姬雪無法施法禦劍，只好徒步向山下走去，往敖熾所在的山頭行進。

她腳下生風，輕功的速度并不比禦劍慢多少，但要經過的路程長了數倍。

才到自己所在山峰的半山腰，姬雪就看到了氣喘籲籲跑上來的小岳。

“阿雪姐姐，不好了，敖熾哥哥發狂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姬雪一愣：“你看到他了？他在哪？”

“在一處山洞裏。”小岳拉住姬雪的手，“阿雪姐姐，我能飄，情況緊急，我來背你去。”

“好。”姬雪沒有推辭，立刻伏上了女孩小小的背。

眼前的樹木飛速退後，片刻間，小岳就背着姬雪就停在了一處山洞的洞口。

金色的結界将洞口封印，結界上符文流轉，将內部的景象完全隔絕，包括所有聲響。姬雪只能感到腳下傳來一陣強過一陣的顫抖，再這樣下去，山崩很快就會到來。

“小紅！你怎麽了？”姬雪朝裏邊大喊，“讓我進去看看！”

“阿雪姐姐，他怕是早已聽不進任何言語了。”小岳的下唇都被她咬白，“連你來都沒用……不如我們去叫曉境道長來，将此處封印吧！他是鬼蜮的主人，一定能做到。”

“別怕，還沒到這個地步。”姬雪安撫地摸了摸小岳的腦袋，“這山也許快塌了，你先離開，就去找曉境道長吧，要他保護你。”

“如今你也算是他的徒弟，他不會置你的安危于不顧的。”

“那阿雪姐姐你呢？”

“我進去看看小紅。”姬雪拔出了敖熾送她的骨刀，“我答應過他一件事。”

她曾在敖熾的心境中答應過他，若有朝一日，他化為失去理智的魔，姬雪必須殺了他。

說完，不等小岳回應，姬雪就将骨刀刺入了結界中。

姬雪沒有靈力也沒有魔氣，但骨刀與敖熾一體，在她手中便等同于媒介。

她擁有洞察萬物軌跡的力量，自然也能看懂敖熾設下的封印。利用他留給她的引子，她輕易就能打開結界。

還沒來得抓住姬雪的衣角，她就消失在了小岳的視野中。

小岳不甘地跺跺腳，沒有聽姬雪的話去找曉境道長，而是站在原地朝裏觀望。

一旦姬雪遇到危險，小岳會沖進去救她。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此刻出現在結界內，顯得太過輕松和刻意，姬雪會懷疑她的動機的。

剛踏入結界，灼人的熱浪就沖上姬雪的面門。

火舌瘋了一般亂竄，撞向山洞殘破的四壁，也湧向姬雪，但沒有一絲能摸到姬雪的衣角。

越往裏走，沉沉的喘息就愈大聲，地面震動得厲害，似乎有一只巨獸盤桓在洞穴深處，焦躁痛苦地掙動。

火舌晃動之間，巨大黑影投向地面，在火光中狂亂游動。

“小紅？”未到他身前，姬雪就高聲呼喚起來。

巨影陡然僵住了。

敖熾那被血色覆蓋的獸瞳圓睜，瞳孔凝成一線，望向洞口的方向。

大火向兩邊分開，敖熾看到了提劍而來的姬雪。

“小紅？”姬雪仰頭看向巨獸，愣怔道，“你怎麽……”

姬雪的神情映在敖熾眼中，便如一根針紮破了他胸膛中溢滿苦水的心髒。

果然，這副模樣令姬雪很意外。

敖熾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巨龍的身軀緩緩盤桓，熾熱龍尾游向姬雪，那尾巴的直徑比姬雪的身高還寬，在她周身圍成一圈，封死她的所有退路。

魔龍将頭顱低下，湊近姬雪，它伸出舌頭，比姬雪的腰還寬的紅舌輕輕舔過姬雪的手腕，留下晶瑩的水痕，染濕了姬雪的衣裳。

它在确認這到底是不是他的獵物。

下一刻，粗大的龍尾就倏然收緊了，它緩緩游動着，将姬雪的身軀寸寸纏縛。

“小紅，放開我。”姬雪努力抽出手，拍拍緊繃的堅硬龍尾。

龍的喉間發出低低的吟聲，他注視着姬雪，貪婪地品嘗她臨死的神情。

“放開……不，我不放開。”低啞的聲音震動着從巨獸口中發出。

“阿雪，厭我嗎？”

“但你已逃不了了……”

他會吃了她。

姬雪死後，他也活不過一個月。

正好，他可以拉着這髒污的三界一同陪葬。

敖熾緩緩張開嘴巴，鮮紅的舌頭舔舐過姬雪的脖頸和臉頰。

“別舔。”姬雪扭過頭，“好癢。”

把濕漉漉的舌頭推開後，姬雪才有空回答敖熾的問題：“讨厭你？怎麽會？我不是白幼瘦的擁簇者，不是小貓才可愛。”

大貓更可愛。

她的聲音愈發高了，從她一貫平靜的語調中都透出隐隐的激動來。

“原來你這麽大。”姬雪終于忍不住提出了那個她一直都心心念念肖想的變态要求，“能不能讓我埋埋肚皮？”

敖熾：……？

他的動作陡然頓住了，過大的迷茫讓他兇狠的獸瞳都顯出呆滞來。

“放開我，小紅。”見貓貓的尾巴還纏着她不動，姬雪再度催促，“你難得變這麽大，就讓讓我好不好。就一次，我不是需要天天吸的變态。”

敖熾：？？？

看貓貓似乎是被她吓到了，快要變成石像貓貓，姬雪放輕了聲音：“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被摸肚子，可如今你這麽大，我這麽小，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敖熾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放松了龍尾，不可置信地看着姬雪立刻跳到他猙獰的腹部，将整個身子埋了進去。

為了不硌到姬雪，他竭盡全力地放松了那一處的肌肉。

整個人埋到貓貓的肚子裏的時候，姬雪的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她做夢都不敢想，有朝一日，會有一只比樓還高的貓願意給她埋肚皮。

從前她可是連一張臉都埋不全。

普通貓貓實在太小了，還沒有她巴掌寬。

姬雪不僅整個人趴上去，還劃動着展開的雙臂摸了摸，又轉着腦袋蹭了蹭。

她看起來非常開心，非常喜歡。

随着姬雪的動作，敖熾體內亂撞的魔氣奇異地緩緩平穩下來，不再令他那麽難以自控了。

“阿雪……你不覺得我醜陋嗎？”敖熾垂下頭顱，鼻翼邊飄逸的龍須輕輕蹭過姬雪的發頂。

他的語調奇異地溫柔，近乎缱绻。

“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