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秘密

秘密

自從那日貓貓逃走後, 姬雪開始試探着多摸摸它。

敖熾卻每次都渾身不自在地避開了。

兩日後，姬雪便不再逾矩。

她面上毫無波動，心中卻有些失落。

她變成一個讨貓嫌的主人了麽？

魔界無白日與夜晚, 魔宮中卻有時禁。敲鐘之後，除了值勤的宮人, 其他人都不許再出門活動。

這段時間，恰好可以供姬雪休息。她無法獲取靈力維持仙人的體能，需要睡眠。

給姬雪蓋好被子後，敖熾在她的床邊趴坐下來，注視着她毫無防備的睡顏。

原本, 敖熾是不需要睡眠的，可鼻尖落着的姬雪的恬淡氣息, 讓他也變得昏昏欲睡起來。

他的額頭漫出細密的汗水, 金色的眸子深處洇出一點血紅。

他想離姬雪遠一點, 卻不願遠過一扇門的距離。

數日來, 魔氣在他體內瘋狂滋長湧動, 掙紮着要破除一t切束縛。

他心慌意亂，焦躁不安, 只能死死壓抑着一切異動。

卻不知那根僅剩一線的理智的弦何時會徹底崩斷，嘶吼的心火何時會将他的神魂焚盡。

唯有不斷将目光追随着姬雪，他才能得到一絲杯水車薪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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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極度的緊繃與疲憊中，敖熾緩緩阖上了眼睛。

他墜入黑沉的夢中。

敖熾的神魂傳來劇烈的疼痛, 仿佛被劈裂成三瓣。

他猛地睜開眼睛, 喘息着看向四處。

血腥味萦繞上他的鼻尖，他忍耐片刻, 還是跪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當他擡頭，晃動的視野中, 便是無數上古魔獸的屍骨。

四處都暗晦無比，唯有一道慘白的天光從頭頂射下。

這是哪？

敖熾顫抖着從屍山血海中爬起，仰頭看去。

九十九層高塔的回廊瞬間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帶着令人迷幻的蠱惑力，讓人想要向上攀登而去。

敖熾抹掉唇邊的血，持劍向上走。

當斬掉越來越多攔路的魔獸，他恍然想起了。

這裏……是鎮魔塔。

而他被困在塔中，已數百萬年。

神魂撕裂的疼痛再度傳來。

他內視自己的神魂，發覺它們确實快要裂成三瓣了。

三魂七魄，其中一魂已徹底染黑，被魔氣覆蓋。

敖熾眸中血色湧動。

他漸漸想起了更多事。

是了，是他自己将神魂劈裂的。

為了不讓它被鎮魔塔全數污染。

如壁虎般斷尾求生，是他延緩自己發瘋的唯一辦法。

“放棄吧，赤龍。”

天道的符文在敖熾識海中浮現。

“入鎮魔塔，便是踏入此世無盡污穢，再無脫離的可能。”

“當你入塔，你便也是魔了。”

敖熾低笑起來。

“若我偏要走呢？”

他閉上雙目，将自己的神魂徹底劈裂。

在神魂盡碎的那一瞬間，他的身軀也在鎮魔塔中消散了。

天道不可置信的聲音傳來。

“你怎麽敢！赤龍……挾着魔氣轉生，再度現世的你，便是滅世的魔龍！”

“你怎麽敢！”

“……”

“罷了。”

天道的聲音變得冷沉。

“那便別怪我将你的一切剝奪。”

“包括那個人。”

無邊的冷意包裹住敖熾，将他拉入幽冥之中。

天界上清池中，獵獵蓮火燒過，紅蓮盛放。

轉生的幼龍托蓮而生。

這一世，他生來就有三命。

這三命，注定要彼此厮殺，将敖熾與整個三界帶向覆滅。

最先蘇醒過來的仙命奪取了身體的掌控權。

幼龍的金眸中倒映着對三界的悲憫。

為了不覆滅一切，他将自己的九成力量剝離，凝成紅蓮聖玉，将其扔入上清池。

他卻沒料到，數萬年的記憶随着那力量一同抽離了。

幼龍的眼眸變得空茫。

一個微笑的女人踏入池中，将敖熾抱起。

“紅蓮聖子降世。”天帝淵注視着他道，“年幼懵懂，尚且無力，便由我來教導吧。”

落入池中的紅蓮聖玉還未來得及自我封印，就被帝淵的靈力拉起，落入她的掌心。

她雙目微眯，眸中隐隐有血色湧動。

這異象只有敖熾能看到，他卻不解其意。

“聖玉，便也交由我暫守。”

上清池後方，一衆天神跪地。

“天帝聖明。”

恢弘的奏樂聲響起，恭賀聖子降世。

幼龍不耐地皺眉，只覺聒噪。

洪鐘之聲愈演愈烈，震得敖熾耳膜發痛，胸中血氣翻湧。

神魂撕裂的疼痛再度席卷了他，過量的痛苦讓他眼中一陣陣發黑，再看不清帝淵的臉。

……

敖熾猛地睜開雙眸，喘息劇烈。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床，上面空無一人，被子疊成方塊，非常整齊。

這一次，他是真的醒了。

當他徹底回神，無邊的焦急就淹沒了他。

阿雪去哪了？

必須馬上告訴她，不能去鎮魔塔！

那絕不是傳聞中的登上便能掌管魔界的塔，而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陷阱，一旦進入，便再無脫身的可能！

敖熾從地上爬起，他的瞳孔凝成細線，一如獸瞳，少年面色蒼白如紙，冷汗布滿了他的額頭。

他終于想起來了，這已不是他的第一世。

他并非托蓮而生，而是托蓮轉生。

第一世，他在鎮魔塔中困了數百萬年。

為了掙脫，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神魂劈開，壓制住要吞噬他的魔氣才得以轉世。

他從天地道法中生，神魂與天道共通，尚且如此狼狽，那麽僅為普通仙人的姬雪，更無活下來的機會。

敖熾閉上眼眸，感應骨刀的所在，想要找到姬雪。

忽然間，他攥緊了五指。

他感覺不到。

怎麽回事？

魔氣在敖熾周身翻湧，諸多驚懼之下，他的理智走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待他重新睜眼時，那雙金眸已全紅了。

一人推門而入，看着女孩，敖熾的目光陰沉下去。

“小鬼，又是你在作梗？”蓮火在敖熾手中凝聚。

“別那麽緊張，敖熾。”小岳毫不畏懼地擡頭看向他，“我不是來跟你打架的，而是來跟你做交易的。”

“不必。”敖熾冷笑道，“我不會将任何東西給你。”

“是嗎？”小岳迎着敖熾陰戾的目光，淡淡道，“就算我把魔蠱的事告訴阿雪姐姐，你也無所謂嗎？”

敖熾呼吸一滞。

“什麽魔蠱？你下的？”他竭力維持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上仍是輕慢的神色。

“你下的。”小岳一字一頓道，“別掩飾了。我能觀萬物，你和阿雪之間的魔蠱，我也看清楚了。”

“你原想給阿雪種下魔蠱，讓她成為你手中失去自我的傀儡，可卻不知為何被反噬，讓被魔蠱控制的人成了你。”

“若不得到她的心頭血，你還有四日便要爆體而亡，對不對？”

“要我不将此事告訴阿雪姐姐也可以。”小岳緩了神色，微笑起來，“只要你不阻止她去鎮魔塔。”

敖熾盯着小岳，神色變得可怖。

小岳原本想将魔蠱的事悄悄告訴姬雪，可在一炷香前，她察覺到敖熾神魂上的封印松了。

那麽，他大概已想起前世，明白了鎮魔塔的兇險。

小岳相信姬雪一定能辦到，但被鎮魔塔害得神魂俱滅的敖熾絕不可能生出一樣的念頭。

他必定會千方百計阻止姬雪。

只差最後一步了，不僅是敖熾，小岳的時間也已來不及。

她不能再讓敖熾來搗亂，這才臨時改變了自己的計劃。

恰好姬雪出了小院探查魔宮的環境，小岳便抓緊機會來和敖熾對峙。

被小岳威脅的敖熾将手心掐出了鮮血。

“你又為何要阿雪去鎮魔塔？”他散漫地微笑道，“既然你如此警告我，想必也明白鎮魔塔不是什麽好地方。”

“我相信阿雪姐姐可以走出鎮魔塔。”小岳執着道，“我絕不會看錯。”

“敖熾，你應當也發現了阿雪的特殊。她是破局之人，你不要阻攔。”

“我憑什麽相信你這只生于幽冥的惡鬼？”在敖熾眼中，這叫小岳的鬼和鎮魔塔一樣危險，此前在血池地獄時，他便已探明小岳的力量來自鎮魔塔，那麽她不就是鎮魔塔吃人的伥鬼？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小岳的臉上也帶上了冷意，“我也不想與無藥可救的魔為伍。所以我來和你談交易，而不是找你當同伴。”

“我可以不告訴阿雪姐姐魔蠱的事，與之相對的，你不能阻止她去鎮魔塔。”小岳重申道，“這個交易如何？”

屋中昏暗，木窗透出夕陽血色的光，鍍在少年的黑衣上，描畫過他線條分明的臉龐，投下一片晦色。

他赤色的眼眸如血，死死盯着小岳，當中是無邊的殺意。

片刻後，一聲輕笑在屋中響起。

“那你便告訴姬雪吧。”敖熾笑得惡劣，“讓她知曉又如何？強行解除魔蠱也不過是要花更大的力氣操控她罷了。”

“這一月，就當是我大發慈悲，陪你們玩游戲。”

小岳愣住了。

難道她看錯了？

“你對阿雪當真無一絲真情嗎？”小岳不可置信道。

“真情？”敖熾笑出了眼淚，“我可是魔，魔都是沒有心的純惡之物，談何真情？”

“若說恨也是一種真情，那便是有吧。”

“你恨她？”小岳抿了抿唇，又道，“……即使她會因此離你而去，你也不在意嗎？”

敖熾語帶嘲諷：“解除魔蠱後，我自然會将她殺了，她還能去哪？”

“我不會讓你殺了她的。”小岳心中懊惱不已。

她就不該對魔有一絲一毫的期待，這下麻煩更大了！

在小岳還欲張口同敖熾談判的時候，敖熾眸中血t色湧動，在他瞳孔的倒映中，一縷魔氣化為尖刀，就要朝小岳神魂的命門刺去。

說這些話只是想拉走小岳的注意力，敖熾不會容忍知曉他秘密的鬼還存在于世，今日，他勢必要這小鬼灰飛煙滅！

屋內，兩人都沒注意的房梁上，靜靜坐着一個少女。

正是姬雪。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貓貓到底是在因為什麽和她鬧脾氣，才用了曉境道人給她的隐身符坐到房梁上，想暗中觀察一下貓貓。

這是凝結了天道的一絲玄意的符，是曉境道人在消散前偷偷給姬雪的禮物，只要使用此符，就不會被任何人察覺蹤跡。

卻沒想到，這讓姬雪聽到了剛剛的全部對話。

她安安靜靜坐在黑暗裏，垂着眸子，目光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