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入夢

入夢

黃泉的出口離鎮魔塔不遠, 從滿地的曼珠沙華到塔底，卻隔了數百道金色的屏障，是不知何人設下的結界。

敖熾第一次覺得這些意味着囚牢的封印是這麽順眼。

有它們在, 姬雪就算要去鎮魔塔，敖熾也會察覺。

他還來得及阻攔。

“小紅, 我們去你送我的屋裏休息吧。”姬雪放開被她蹭眼淚的貓貓，低聲道。

“好。”

貓舍再度有了人聲，姬雪蹲在桃樹邊摸了各色貓貓一會兒，便起身往廚房走去。

“阿雪，你餓了？”敖熾亦步亦趨地跟上, “我來做飯就好。”

“我還沒給你做過口糧。”姬雪把貓貓推開，身為主人, 她沒放過一次貓糧, 這怎麽可以。

見姬雪堅持, 敖熾只好離開了廚房。

姬雪并不擅長做飯, 但按部就班地完成幾道菜, 她還是可以做到的。

一個時辰後，姬雪端上了一條清蒸魚, 一碗排骨玉米湯，還有一碟魚香肉絲。

菜品擺得很整齊，簡單又清新。

鮮香魚肉入口，敖熾微眯起眼睛。

雖然簡單, 這卻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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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太淡？”姬雪問。

“剛剛好。”敖熾笑道, “很好吃。”

“嗯。好吃就多吃點。”姬雪把菜碟都推向敖熾。

片刻後。

筷子摔到桌上，敖熾也倒下來, 被姬雪接住了。

她将貓貓抱起，放到小床上。

随後蹲到床邊, 将自己的額頭抵上他的額頭。

這是小岳送她的最後的禮物——入夢術。

兩日前，聽姬雪覺得敖熾不會害她，小岳非常不放心。

她将一個小巧的金制法器放入姬雪手中。

“阿雪姐姐，不如你親自問問他。這是能助你入他人夢境的法器，且被介入的夢境不會被夢的主人記得，但僅能使用一次。”

“待到時機合适，可試一試。”

一陣恍惚過後，姬雪踏入了一片焦土中。

這是個無邊無際的戰場，金戈四落，橫屍遍野，流血漂橹。

黑沉的烏雲下方，屍山高高堆起。

一個漂亮至極的紅衣少年坐在屍山的頂端，垂着眸子，滿面死寂。

這是小紅的人形嗎？

姬雪眨了眨眼。

她好像在哪見過。

她并不知道，由于陷在敖熾的夢境中，她的認知錯誤被短暫地隔絕了，讓她看到了敖熾真正的模樣。

姬雪一步步踏上屍山血海，腳下都是白骨碎裂的可怖聲響t。

“小紅。”姬雪在少年身邊站定，呼喚他。

直到姬雪的聲音響起，敖熾才回神一般擡頭，怔怔地望向她。

“阿雪。”敖熾對她笑了笑，“你來啦。”

他拉過姬雪的手，想要繼續說什麽，卻忽然頓住了。

為什麽阿雪身上有天帝的力量？

敖熾垂下眸子，靜靜思索。

這股力量包裹了姬雪的全身，近乎塑造了她身體的每一寸。

啊……這并不是真正的姬雪，而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即使是在夢中，敖熾也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天帝造了個假人來試探他嗎？

見敖熾忽然沉默不語，姬雪蹲下來，注視着他的眼睛道：“小紅，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我。”

“嗯。”敖熾松開了握着姬雪的手，笑盈盈地看向她，那笑意卻不及眼底。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你會傷心嗎？”

敖熾望着姬雪的臉龐，心中不斷沉墜。

這是天帝在試探他對姬雪的在意程度嗎？

若是讓天帝知曉姬雪對他而言很重要，她一定會想盡辦法抓走姬雪。

他決不能讓姬雪成為靶子。

于是敖熾笑意不改，淡淡道：“不會。”

姬雪微愣。

“你讨厭我當你的主人嗎？”她的小指微微蜷縮。

“當然讨厭。”敖熾目光冰涼，“我只是迫不得已才屈居人下。”

姬雪沉默了下去。

許久過後，她再度開口了。

“小紅，你答應過我，再也不對我撒謊。”

“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話，今後，我絕不困着你。”

“我就要走啦。”姬雪站了起來，“走很久很久，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即使知道這個姬雪是假的，敖熾心中還是無可自控地生出巨大的恐慌。

“你要去哪裏？”他站起來，對姬雪伸出手，卻只抓住了一團散去的霧氣。

“阿雪？”

無人再回應他了。

貓舍內的小床邊，姬雪睜開了眼睛。

敖熾還沉睡着。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貓貓頭。

“再見，小紅。”

她将掌控芥子世界開關的儲物戒放到貓爪之中，轉身離去。

鎮魔塔之下，遠遠走來了一個白衣的劍客。

少女将冰凝的長劍刺入金色的結界上，數不清的符文從她的眼中流轉而過。

一息之後，她以劍畫陣，破開第一道結界。

一個時辰過去。

破除所有的屏障之後，姬雪終于來到了鎮魔塔之下。

這是一次只能容許一人進入的高塔，是魔界秩序的頂層。

要破除魔界的無序亂象，必須經歷高塔的試煉，摧毀這座塔。

可在傳說中，這是一場無法完成的試煉，就算是那從天地道法中誕生的真龍，也被困在塔中不得解脫，最終只好褪生為血龍，以戴罪之身脫離高塔，并成為魔界秩序的一部分。

對姬雪的這樣的普通仙人而言，進入鎮魔塔，即意味着大概率将自身徹底磨滅，成為魔界混亂秩序的一部分。

但不破此塔，便不可能真正殺掉天帝淵，她的生機便是以整個魔界為養料，魔界一日不恢複正常秩序，天帝淵便一日不滅。

昏黃的殘陽挂在天邊，血色的昏暗光芒中，幾乎什麽也無法看清。

姬雪站在鎮魔塔的大門前，耳邊只有簌簌風聲，和斷壁殘桓不時碎裂的輕響。

這一去，不知多少年。

面對近乎無望的未來，說不害怕，是假的。

就算心智再堅定，站在未知的遙遙路途的起點，也會感到無力與恐懼。

姬雪深呼吸，握緊了斷天劍的劍柄，躊躇一會兒後，她又拔出補天劍，仔細擦拭，從黑白色的劍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略帶茫然和緊張的眼睛。

“小岳，遇到我之前，你是怎麽一直保有希望的呢？”

姬雪自言自語，詢問一個早已消逝的玩伴。

沉默良久，姬雪把補天劍收回了劍鞘。

她拔出了斷天劍。

雪白的劍身映照出她平靜的眼眸。

“或許，讓人堅持下去的不是希望吧。你跟我說過，我才是你的希望呢。所以遇到我之前，你并不是靠希望存在着的。”

“帝岳說，你是她的執念的化身。所以讓你走下去的，是執念嗎？”

“可我大概也沒有執念這種東西。”

“我只是一個稍微死板固執的人罷了。”

姬雪把斷天劍也收了回去。

真正做決定的時刻，往往都到來得平平無奇。

沒有什麽轟轟烈烈的吶喊，也沒有歇斯底裏的掙紮。

姬雪只是非常平靜地知道，自己該進去了。

她答應的事，一定會去做。制定好的目标，一定會想辦法完成。

一步一個腳印，安安靜靜地走。

門邊的陣法被觸發後，鎮魔塔的大門就自發打開了。它來者不拒，安安靜靜地、一只一只地吃掉想要摧毀它的獵物。

“看來我們倆的性格還挺像。”姬雪面無表情對鎮魔塔道，“接下來的日子，就請你先服軟了。”

就在這時，焦急的聲音在姬雪身後響起。

“阿雪！快出來！”敖熾從蓮火中躍出，落在姬雪身後，可當他想要向前一步，就被泛着淡淡的金光的透明結界擋住了。

他終于從近乎無盡的噩夢中清醒，甫一醒來，就看到了手中的儲物戒。

而姬雪已經不在了。

敖熾瞬間就想到了姬雪可能會去哪裏，焦急地朝鎮魔塔之下趕來。

上百道結界被破壞，最後一道結界卻依着法則的力量，無可再破除，将敖熾和姬雪分隔內外。

破除結界的陣法無用，魔氣也無法穿透刺目的金光，敖熾只好将手握成拳，猛地砸到結界上，想要喚起姬雪的注意力。

“阿雪，停下，快回來！”

十幾步開外的姬雪頓住了腳步。

但是她沒有回頭。

“敖熾，我就知道你會來。”

少女的聲音冷冽。

許久不被直呼大名的敖熾愣住了。

但他無暇顧及姬雪此刻的不對勁，他害怕得快瘋了，只能急促地一遍遍重複：“快出來，阿雪，一旦進去，你會死掉的！”

“你不希望我死嗎？”姬雪轉過身，看向敖熾的眼眸，她的神色平靜，嘴角卻微微向下，看起來格外冷淡和不高興。

“當然不希望！”敖熾呼吸急促，眼中漫上血絲，“我怎麽可能盼你死，快過來好不好，阿雪，不要再往門的方向走了，此刻出來還來得及！”

“當然不希望……”姬雪站在原地沒有動，面對敖熾的驚慌，她毫無波瀾，如同俯視獵物哭嚎掙紮的無情的獵人，“對，你當然不希望我死，因為你還沒得到我的心頭血，怎麽能讓我死掉呢？”

一時間，四下寂靜。

敖熾瞪大了眼眸，他如遭雷擊，全身都僵住了，只有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