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補天

補天

随着天門如柴薪般燃燒, 姬雪也捏碎了手中的最後一顆留影珠。

龐大的靈流以姬雪為中心,向三界散去。

金色的大陣從她腳下展開,随後逐漸彌散, 籠罩了整個天空。

天門之內的衆神也看到了那流轉着玄奧符文的陣法,天座之上, 天帝随衆神一同擡首,眸色變得冷沉。

這是姬善也用過的陣法,是蓬萊一脈最秘密的傳承。

數日前,姬善曾用此陣告知了衆生涿州舊事的真相,還了姬雪一個清白。如今, 姬雪也用此陣,将陰兵的記憶中天帝的惡行傳遍了三界。

數萬年前, 帝淵用失控的魔侵襲冥界, 以地獄、高牆鎖住所有人與妖的魂魄, 使其不入輪回, 讓魔成為第三界的唯一主宰。

而後, 善神帝岳被帝淵殺死,天界諸神也逐漸被替換為沾染邪法的罪仙。

此後飛升的善神, 又接連被污蔑處死或設計堕魔,一如九尾神狐與敖熾。

帝淵的目的,t便是要三界徹底成為被染黑的魔的三界。

萬年來,帝淵與姬善聯手, 不斷抽取三界生機與靈力, 增長帝淵的力量,并維持帝淵是善神的假象。

她本是惡神, 不盜取天下靈力,如何顯得出純白的神通?

當攜帶着無數冤魂、陰兵的記憶的靈流沖刷過三界, 衆生恍然回神,都明白了天帝是世間最大的惡種。

天庭之中,衆神臉色驟變。他們當中,有人早已通過姬雪差人送來的留影珠看到了一切,也有人是第一次知曉。

凡界的芸芸衆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驚愕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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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震驚于他們居然聆聽到了天音,二是愕然于他們信奉又供奉了數千萬年的天座上,坐着的居然是個假的天帝。

魔界之中諸魔嘩然,他們愣怔片刻後便哄堂大笑,想要這攪亂三界的烈火燒地更旺些。

雲海中戰鼓響起,将軍守天門,這一次,仍是千年前的敖熾将軍,卻不再為門內征戰,而是為門外守關。

他卸去了所有易容的僞裝,将原本的面目完完整整地展露在諸神面前。

少年一身紅衣,跨于白色的天馬之上,他以金甲束腰,以金蓮頭冠術發,兩指寬的紅綢随着他漆黑的馬尾在長空中飛揚,耳畔之間,小小的金蓮耳墜搖曳不休。

紅袍之下,是潔白的高領裏衣,将他帶笑的殷紅唇角襯得越發鮮妍肆意。燃着熾烈蓮火的紅蓮劍被少年将軍提起,照亮了他溢滿興奮的鎏金眼眸。

他一身盛裝,華美而威嚴,要以最漂亮的姿态唱完這場落幕的戲。

敖熾身後,是黑壓壓的千萬魔界大軍,他們渾身魔氣四溢,眼中卻無嗜血的邪念,是敖熾從被他滌蕩了千年的魔界中挑選出的最守序的魔人,要違背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斬殺惡種。

魔界的方陣兩側,分別是顧白帶領的方丈軍和花瑤帶領的瀛洲軍,三仙山以武力守護三界多年,是天庭不可忽視的強大戰力。

在三軍的最前方,是遮天蔽日的上古玄獸萬淵,和踏着霜雪白霧前行的蓬萊軍,姬雪位于最前,是三軍之首,也是突破天門的最強前鋒。

一身白衣的少女以黑甲束腰,裏衣也為純黑之色,勾勒出她流暢而淩厲的肌肉弧線。她修剪整齊的黑發如上好的綢緞般于風的波濤中蕩漾,彎曲的雙手之上是玄色套甲,襯得她露出套甲的半截素白指骨寒涼且冷銳,透着令人膽寒的無邊殺伐之意,那雙手如帶着魔力般,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咽喉被死死掐住,生機瀕臨斷絕。

她背負着半人高的漆黑箭筒與銀色長弓,雙手提着雙劍,一柄清澈剔透,映照萬物,是為心劍斷天,一柄黑白相間,威勢萬裏,是為神劍補天。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清冷寒涼,容貌勝過世間三千雪,但在她的威壓之下,無人敢凝視她美麗的容顏。

衆生均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垂眸低頭,只覺世間至純至銳的力量,如風雪般呼嘯着朝他們撲來。

無論是否預先知曉,衆神都明白,是該選擇陣營的時候了。

離天座最近的龍族率先反應過來。

北海龍王擡眸,對天帝怒目而視。

龍族數量極其稀少,每一只都應運天地道法而生。

而赤龍敖熾,曾是他們當中地位最尊貴,也最受群龍寵愛的。

只可惜赤龍在千年前與魔族為伍,背叛天界,龍族只得忍痛将它驅逐。

他們力量太盛,又以蒼生為己任,絕不可能容許任何族人與魔龍結交。

他們的偏袒對三界而言是過于不公平的危險。

沒想到,他們竟在天帝的誤導下錯怪了赤龍這麽多年。

“無恥惡種,給我從天座上下來!”北海龍王手中凝出了三叉戟,爆喝道。

自從陣法滌蕩過衆生,已過了幾息。

帝淵面容上的驚愕之色全然褪去,只餘漫不經心的從容與淡淡的譏諷。

她微微側首,以指撐着側臉俯視座下神色各異的衆神。

“若我離開天座,又有誰能勝任?”帝淵嘆息道,“你們有誰能保證不會在踏上天座之時,瞬息人頭落地麽?”

說着,天帝身後漫起漆黑與金光交錯的黑霧,如無數雨點在水面砸出漣漪,萬千兵戈神器從漣漪中冒出,直指衆神。

在天地千萬年未改的浩瀚神力下,天庭中的半數神明手指顫抖,随後祭出神器法寶指向面露驚怒之色的另外半數神明。

在衆神成功讨伐天帝之前,他們若膽敢對天帝揮舞兵刃,怕是會先被天帝殺了。

天庭之中霎時靈光亂閃,衆神自相殘害起來,昔日同僚兵戈相向,故交知己反目成仇。

見狀,天帝玩味的笑容更盛。

“看啊,惡有何不好,有何不對?”天帝充滿蠱惑的聲音在衆神耳邊響起,“誰人不惡?惡不就是你們自身麽?”

“比起純惡,僞善更令人作嘔,不是麽?我的愛臣們。”天帝笑吟吟地起身,“惡的秩序與善的秩序哪個更好,姐姐與我哪個是更适合的明君,千萬年來,你們也未分出高下,不是麽?”

“你們甚至連我與帝岳都分不清。”

“在我麾下歌功頌德如此多年,想必你們也相當贊同我的無數旨意。事到如今,反倒來怪我無恥麽?”

“那不如先怪你們自己吧。”

衆神的神魂都劇烈動蕩起來。

帝淵司掌天地間的惡業,輕易就能引得衆神靈魂中漆黑的那一面不斷翻湧。

要打敗帝淵,必須先打敗自己心中的惡念。

在幾位上神兢兢業業的侍奉下,天帝走下天座,将混戰抛在身後,直奔天門而去。

如今的天門将名為敖夜,是曾經實力僅次于赤龍的黑龍。

他是龍族中唯一一個完全忠于帝淵的将軍。

熬夜生于暗夜,從骨子裏便認同漆黑的惡念,願跟着帝淵一同用惡業将三界的光明徹底吞噬。

曾經,帝淵以殘忍的手段将赤龍敖熾扒皮抽筋,就是為了削弱敖熾的力量。

但此刻,帝淵無比清晰地認識道,敖夜還是敵不過敖熾。

而她雖不會表露,卻從未如此暴怒。

孕育她的襁褓——鎮魔塔,居然被一個不起眼的仙人打碎了,封印于她主司的幽冥界的補天劍也被其拔出。

區區蓬萊之主,也配與她叫板麽?

連姬雪那兢兢業業數年的母親,都被帝淵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姬雪怎麽敢對她舉起叛旗?

還未趕到天門,帝淵的瞳孔便倏然收緊。

她的視野中,雄偉的天門于漫天蓮火中化為飛灰,滿身血色的赤龍咬着黑龍的脖子,将它狠狠抛到天柱上,引得天界劇震。

而黑龍麾下的天門軍,已被萬裏冰霜凝結,蓬萊軍将冰刃抽離敵人的身體,繼續朝天庭內攻來。

遮天蔽日的赤龍踏着蓮火從雲海之中揚首,凜冽的狂風中,一白衣的少女從龍頭上半跪而起,她拉開雙臂,朝帝淵挽弓。

明明帝淵剛趕到天門,她帶着一衆天兵,氣息隐匿于變幻莫測的霧氣之中,姬雪卻如早就預料到她的軌跡似的,精确無比地将箭尖對準了她。

指骨分明的手一松,長箭便帶着無可阻攔的凜冽威勢朝帝淵的心髒射來,那漆黑的長箭穿透雲海,一路凝住途徑的天兵天将,于千軍萬馬之中要取敵将首級。

那一瞬,帝淵便知道,她無法避開了。

這箭不至于将她殺死,但會将她重傷,頃刻間,無邊靈流在帝淵身側湧起,天界的根基瞬息斷裂,天河傾覆,隔開了兩軍。

而疾馳而來的長箭也被傾瀉的天河阻攔,在浩瀚水幕中扭曲了軌跡。

帝淵剛要露出笑容,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

她在衆神的驚呼中回神,便見那偏移了軌跡的長箭射穿了帝座,四分五裂的金玉龍椅上,爬上了蛛絲般的霜雪,随後,尖銳的冰塊便将那帝座徹底凍結。

這是含着上古玄意的斷絕生息的堅冰,誰若執意要坐下去,只怕連神魂都要被凍傷,甚至與碎裂的帝座凝為一體,永世不得解脫。

帝淵緩緩回頭,看向姬雪的目光變得陰沉而可怖。

算無遺策。

姬雪的目标本就不是一箭殺了帝淵,而是射穿帝座。

怎麽可能…t…

難道,這小小武仙竟掌握了天算之術?

天河亂湧,此時無論是天兵還是仙山軍,只要踏上混沌的天河便必死無疑。

要繼續攻勢,需得等到根基斷裂的天界漸漸恢複原本的秩序,方能渡河。

姬雪收回了弓,立于赤龍的龍首上轉身,對衆将士揮手下令:“先撤回天河外!”

衆兵井井有條地退去,姬雪也毫不猶豫地駕着龍轉身而去。

看着姬雪的背影,帝淵緩緩冷笑起來。

沒關系。

姬雪暫時占了上風又如何?

帝淵最強大的殺手锏,從不展露于外界。

兩軍分立于天河兩側,七日後仍僵持不去。被攔于天河之外的三仙山軍暫時無法渡河,天庭內卻交戰不休。

姬雪用傳音儀遠遠操控着戰局,天庭內與她接應的便是她之前差蓬萊宮人拜訪的仙人們。

其他将軍在天河邊排兵布陣,修整演練,姬雪則待在一臨時營帳中,腳下陣法金光流轉,一刻不停地運行天算之術。

敖熾、顧白、花瑤都不時前來向她禀報戰況或商議計策,姬雪從陣法中回神,看向外界的天色,想起該是敖熾來的時候了。

她先一步走到營帳外的小院中,等待敖熾的到來,卻漸漸看着院中的梨花出了神。

連身後有人靠近,姬雪都并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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