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月光
第十章 白月光
馮千嶼回到家,母親已經醒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裏演的是一部都市劇,一幫人正在嘻嘻哈哈地開派對,氣氛十分鬧騰。然而母親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只是凝滞地盯着屏幕,好像被隔絕在一個透明的罩子裏,屏蔽了一切喜怒哀樂。
馮千嶼走進客廳,問了聲:“媽,晚上想吃什麽?”
邵玉琢回過頭來,上下打量着她,警覺問:“你去哪裏了?”
馮千嶼含糊說:“出去買了點東西。”
“買東西你拿垃圾袋裝?”邵玉琢皺起眉頭,聲音也高了起來:“你又想對我說謊!”
馮千嶼只好坦白說:“我回去接小貝了。”
“那狗呢?接到哪裏去了!”
“跑丢了。”
“我看是讓人給扔了吧!你說你還能幹點什麽?連條狗都看不住!”
馮千嶼垂着頭不做聲,拎着塑料袋往卧室走。
邵玉琢越說越氣,瞧見她手裏的塑料袋,又厲聲問了句:“袋子裏裝的是什麽?”
“一些零碎的東西,順便帶回來了。”
話音剛落,邵玉琢情緒又失控了:“人家拿個垃圾袋把你掃地出門,你還真給帶回來,你有沒有自尊心!你不要臉你老娘還要臉呢!”
邵玉琢言辭激烈地斥罵着女兒,罵到一半,又開始咒她為什麽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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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千嶼忍着眼淚,放下塑料袋,去了廚房做飯。邵玉琢又追到廚房門口罵了半天,這次總算沒朝她扔東西。
這天過後,邵玉琢的精神狀況越發不穩定,動不動就對女兒發瘋。馮千嶼勸她吃藥,她也不想吃,反而覺得女兒在陰陽怪氣地罵她有病,之後又是一場不分青紅皂白的辱罵。
馮千嶼艱難地忍耐着,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終于有天半夜,她起來上廁所,到了洗手間門口看見滿地都是血。她驚恐地沖進浴室,看見母親倒在浴缸旁,右手伸進浴缸裏,滿滿一缸水都被染成了血紅色。
她哭喊着上去抱住母親,卻發現她已經失去意識。她慌忙跑回卧室,拿起手機撥打了 120。
因為送診及時,母親并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暫時仍舊是昏迷狀态。
馮千嶼坐在病床邊守着,醫生過來詢問母親的病史。
馮千嶼說母親有躁郁症。醫生坦白說,現在病人已經有自殺傾向,躁郁症恐怕比較嚴重了,叮囑她以後一定要看好母親,讓她按時吃藥,不要再刺激她的情緒。
馮千嶼看着病床上雙目緊閉的母親,有種心力交瘁的疲憊感。
她趴在床沿迷迷糊糊地睡了兩三個小時,醒來時已經天亮。母親氣息平穩,看上去像在酣睡。她覺得有些餓,便托護士暫時關照一下母親,自己出門去吃早餐。
醫院門口沒什麽好吃的,馮千嶼随便選了家面館,點了碗沙茶面。正吃着,一個大爺牽了只土狗過來了,坐在門外的矮桌前點了一碗面和一份醬骨頭,自己吃完了肉,骨頭丢在地上給狗嗦。
馮千嶼看着門外的土狗,忽又想起了小貝,于是放下筷子給派出所打了個電話,詢問小貝的情況。警察說還沒找到,如果找到了會跟她聯系。
馮千嶼挂了電話,一時間所有悲傷難過的情緒都消失了,只剩了深深的絕望。
她起身離開了面館,沿着林蔭道一路向西,一直走到了海岸。
正是落潮的時刻,海灘格外廣闊,到處是裸露的礁石,渾濁的浪花一重重推向岸邊,又摔碎在黑色的礁岩上。
馮千嶼朝着大海的方向走着,到了沙灘盡頭,她知道自己哪裏也去不了了。無形的籠子如影随行,仍将她死死地困在原地,夢想也在陽光下變成了白色的泡沫。
階級的跌落只在一念之間。那天晚上,她打開車門走向那男人的一瞬間,人生就已經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馮千嶼久久地站在海邊,看海潮在腳下起起落落。七點鐘的太陽已經火辣辣的,她熱得快要暈過去,眼淚落在腳背上,也是滾燙的。
她又頭疼又惡心,覺得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然而她想到明天,母親也許會醒過來,她又要面對無盡的謾罵和折磨,她便意識到,此後的每一天都要比今天更痛苦一些。
就好像,她的生命裏就只有那麽多的好時光,過去十八年,她早早地透支完所有的快樂,往後的人生就只剩了無盡的痛苦。
她望着海面,忽然間冒出一個念頭,要是随海浪走進大海,是不是痛苦就能結束了?
她這麽想着,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溫熱的海水沖刷過她的腳踝,沒一會兒就沒到了膝蓋。
她神思迷離地向着大海深處走,忽然間,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妹妹,請問這附近有沒有超市?”
馮千嶼回過神來,朝身後望了一眼,看見一個背着運動背包的男人站在沙灘上,個子高高的,五官溫潤,氣質清爽,看上去二十三四歲的樣子。
男人見她不做聲,又問了一遍:“這附近有超市嗎?餐廳也行,我出門忘記帶水了。”
馮千嶼仍舊站在海水裏,說:“我不知道。”
男人點了點頭,又說:“你快上來吧,別走那麽遠,雖然現在退潮,下海也挺危險的。”
馮千嶼見他站着不走,不免有些尴尬,只好回到了沙灘上。
男人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自言自語地環視四周:“這裏一家店也沒有嗎?”
馮千嶼想起剛才過來的時候,好像路過了一家便利店,于是擡手往後一指:“那邊好像有家便利店。”
男人開心地說:“謝謝你幫我指路,我請你喝飲料吧,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說完,他也不等馮千嶼回答,直接把背包往沙灘上一扔,朝着馬路的方向跑去。馮千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椰林,沒一會兒,又出現在沙灘上,手上多了一個購物袋。
男人來到馮千嶼身旁,自己從袋子裏拿出一瓶冷飲,把剩下的兩瓶連同購物袋一起遞給了她。
馮千嶼不想喝,只拿出一瓶貼在臉頰上降溫。
男人見她臉色發紅,勸她說:“妹妹,快回家吧,小心曬傷。”
馮千嶼曬得有些難受,跟他一起回到馬路上。男人一直目送她走過街角,這才終于坐車走了。
馮千嶼回到醫院病房,母親還是沒醒。她在病床前坐下,覺得嘴裏有些幹,便想從塑料袋裏拿瓶飲料。
正在這時,她忽然瞥見袋子裏似乎有本證件,取出來一看,竟然是本研究生證。
打開來,左側貼了張眉清目爽的證件照,名字是手寫的:景汐。是鷺大軟件工程系研二的學生,證件的右下角還寫了他的手機號。
馮千嶼拿起手機給他打了電話過去,告訴他落下了研究生證。
景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哎,我太不小心了,謝謝你啊小妹妹!不過現在我已經到學校了,今天事情有點多,沒時間過去取了。這個證件還挺重要的,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保管一段時間?”
這事不過是舉手之勞,馮千嶼沒有多想,答應了下來。
景汐又說:“那等我有空去找你拿吧,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呀?”
馮千嶼前陣子深陷輿論漩渦,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因而說:“小嶼。”
“下雨的雨?”
“島嶼的嶼。”
景汐語氣輕快:“謝謝你,小嶼,那我們改天見了。”
馮千嶼說了聲“再見”,挂了電話。她本想把那本研究生證放回購物袋,想了想,還是放進了自己的手提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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