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二十一章 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在學校所有的課程裏,馮千嶼最不想上公共課和選修課。
這些課程通常是好幾個專業一起上課,階梯教室裏有時能坐一兩百人。即便她每次都坐在角落裏,也總是免不了有人回過頭來偷偷打量她,然後跟同學竊竊私語。
好在她有時上課能碰上胡馨月,也不算是徹底地孤立無援。
從前在微光樂隊關照過馮千嶼的前輩,如今不是畢業就是出國了,去年進來的新人都不想搭理她,現在樂隊裏還願意跟她親近的就只有這個學姐了。
胡馨月雖然比馮千嶼高一級,但因為學分沒修夠,這學期跟她選了同樣的課。前段時間,胡馨月一直忙着實習,幾乎天天翹課,課程過了一大半,她才開始在學校露面。
每次上選修課的時候,胡馨月總是跟馮千嶼坐在一起,要是有人鬼鬼祟祟地回頭看馮千嶼,她都會狠狠地瞪他們,直到那些人心虛地回過頭去。
每每此時,馮千嶼都會心懷感激。
胡馨月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我是你的學姐,照顧你是應該的嘛。”
有次下課後,有幾個學生偷偷摸摸想拍馮千嶼照片,被她發現後立馬喝止,末了又對馮千嶼說:“你就是對他們太客氣了,下次碰到這種不懷好意的家夥,對他們兇一點他們就不敢招惹你了。”
馮千嶼答應着,跟她一起離開了階梯教室。胡馨月挽上她的胳膊,又約她一起去食堂吃飯。
馮千嶼不想往人堆裏湊,想了想說:“學姐,我請你去外面吃飯吧。”
胡馨月高興說:“好啊,吃完飯咱們順便逛個街吧,你先陪我回宿舍換件衣服。”
馮千嶼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任由她拉着去了宿舍的方向。
兩人路過藝術學院的辦公樓時,看見門口站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一副左顧右盼的樣子,身邊還有個年紀相仿的女人,想來應該是夫婦。
馮千嶼跟他們對視了一眼,感覺有些面熟,走到轉角時才反應過來,那兩人是景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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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就在這時,景汐的父母也開口喊住了她:“馮小姐,我們是景汐的爸媽,能跟你聊一下嗎?”
馮千嶼知道他們特地跑來學校找她,一定是要跟她聊景汐的事,于是對胡馨月說:“學姐不好意思,改天再請你吃飯吧。”
胡馨月看出眼下的狀況不便同行,因而向景汐的爸媽問了聲好就獨自離開了。
馮千嶼帶景汐的父母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中午的時候這裏人不多,而且還有卡座,十分适合聊天。
景汐的父母喝不慣咖啡,馮千嶼便幫他們點了果汁和茶,又加了兩份甜品。
景汐的母親喻英蓮接過甜品,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不自覺地把甜品叉和茶匙擺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不自在。
馮千嶼喝了口咖啡,問:“叔叔,阿姨,您找我有什麽事?”
喻英蓮看了看身旁同樣拘謹的丈夫景雲峰,問說:“景汐這兩天有沒有跟你聯系?”
馮千嶼說:“沒有。”
喻英蓮沒再問什麽,跟丈夫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馮千嶼說:“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喻英蓮猶豫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換了副嚴肅的口吻對馮千嶼說:“馮小姐,你家的事我們也聽說了,對你和你母親的遭遇,我們很是同情。但這種事不是我們這種家庭能插上手的。”
馮千嶼沒有做聲。
喻英蓮又說:“景汐跟你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對你掏心掏肺,不管什麽時候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希望你也能為他想一想,不要毀了他的前程。”
馮千嶼聽見這話,忙問:“他怎麽了?”
景雲峰接着妻子的話頭,繼續說道:“他知道你現在缺錢,前陣子一直沒日沒夜地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薪資待遇不錯的,立馬過去實習了。這段時間家也不回,學校也不去,我們都有半個多月沒見過他了。”
馮千嶼明白景汐現在鐵了心要幫她,即便勸他,他也未必會聽,但她還是說:“我會試着跟他聊一聊,讓他先畢業再說。”
景雲峰的語調陡然升高:“這不僅僅是畢業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已經拿到去美國公派留學的 offer 了?那邊的導師手上有個重要的項目,想讓他一起參與,叫他現在就過去。可他為了你,竟然想放棄這個機會!”
馮千嶼呆坐着,震驚得久久無語。
上次她和景汐見面時,他只說自己找到了工作,對于公派留學的事,他竟然半個字都沒提。如果不是今天他爸媽來找她,她恐怕到最後都不知道他竟然想為了她放棄如此難得的人生機會。
“我們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一輩子省吃儉用,培養出一個公派博士不容易。”
景雲峰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針尖紮進馮千嶼心裏:“馮小姐,你行行好,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喻英蓮看着她,對她和景汐的感情下了一個塵埃落定的結論:“他跟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們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
馮千嶼低頭盯着桌上的馬克杯,咖啡的味道浮動在鼻息間,喉嚨裏都是苦澀的。
過了會兒,她沉聲說了句:“我知道了,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說完,她擡手掃了付款碼,結完賬起身走了。
下午五點鐘,景汐沿盤山道快步趕着路,心裏全然是期待和喜悅。
昨天晚上,他意外收到馮千嶼發來的消息,約他在學校的觀景臺見面,那正是他們兩年前一起看日落的地方。
馮千嶼已經很久沒有主動發信息給他,這事在他看來是個積極的信號。他甚至樂觀地認為,馮千嶼也許已經想通了,要跟他一起面對生活的艱難險阻,往後不會再拒他于千裏之外。
他懷着重歸于好的希望,腳步都是雀躍的了。
五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他走到一半身上就燥熱起來,于是順便在冷飲店買了兩杯飲料。
到了觀景臺才 5 點 15 分,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他本以為要等上片刻,沒想到,馮千嶼居然已經到了。
景汐連忙跑上去,把手裏的冷飲遞給她:“你怎麽來得這麽早?熱不熱?”
馮千嶼接過去,說:“還好,我也剛到。”
兩人喝着冷飲閑聊,馮千嶼臉上的表情平淡如水,也不怎麽看他,眼睛始終望着遠處的海面。
這跟景汐預想的情形大相徑庭。夕陽慢慢墜入大海,他心裏的希望也在一點點往下沉。
他心裏正忐忑,馮千嶼忽然問了句:“你知道我媽住在 ICU,一天花多少錢嗎?”
景汐急忙說:“我知道花銷很大,但我會竭盡全力幫你,實在不行就賣房。”
馮千嶼淡然笑說:“就算你把房子搭進去,也不夠她一年的醫藥費。”
她頓了頓,又說:“再說,房子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那是你爸媽一輩子的心血,也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你要是真的把房子賣了,你覺得我良心上過得去嗎?”
她的直白讓他有種無能為力的愧疚感,但他仍試圖從錢以外的角度去幫她:“千嶼,你爸為什麽要把你逼到這種境地?”
馮千嶼毫無遮掩:“他本來就對我和我媽沒多少感情了,再加上小三拿兒子威逼利誘,所以他就放棄了治療,急着讓小三上位。”
景汐不敢相信有人會薄情到這種程度:“不能跟他打官司嗎?不管怎麽說,他和你媽在法律上還是夫妻關系,救治自己的妻子不是分內的責任嗎?”
因為早就對父親回心轉意不抱任何希望,馮千嶼的語氣反倒是平靜起來:“打官司?且不說跟他打官司能不能贏,這事鬧上法庭的話,至少也要拖上一年半載,這期間我媽怎麽辦?”
景汐仍然不願放棄:“除了他,就沒有別的親戚朋友可以幫你嗎?”
馮千嶼慘淡一笑:“我家親戚都靠不住,不來占便宜都算好的了。以前的朋友不是不想幫我,只是傅惟楚提前跟他們打了招呼,他們不敢幫。”
景汐心口一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馮千嶼垂下頭:“我媽以前做過不好的事,得罪了他和他媽,所以他想趁機報複我。”
“他憑什麽報複你?就算你媽做過錯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呢?”景汐拉起她的手,懇切說:“千嶼,你不要這麽輕易地被他拿捏,我們報警吧。”
馮千嶼茫然看着他:“報警?”
“對,你要相信公平正義,我就不信他在鷺江只手遮天。”景汐眼神決然。
馮千嶼思量半晌,還是決定向他坦白:“學長,你知道傅惟楚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幾年前意外身亡,案子到現在都沒破嗎?我以前聽到過一些傳聞,說這事跟傅惟楚和他媽脫不了關系。”
景汐一時怔住。
“之前還有個租他店面的同鄉,因為拖欠房租,被他手下的人剁了手指。你知不知道,這男人床頭櫃裏都放着槍,他手上十有八九是有人命的。”
“那我更不能讓你待在他身邊!”景汐急急地說。
馮千嶼苦笑道:“可你又能做什麽呢?學長,現在的你,拯救不了我。我不能看着你自毀前程,更不能讓你陷入險境,我欠不起。我媽還在醫院裏躺着,我也等不起。”
景汐張口結舌,神色黯淡下去。
她用前所未有的坦誠,讓他看清了事情的本質。他現在确實沒有能力幫她,只會讓她更加為難。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的渺小。
“你去美國吧。”她誠懇地勸他,“人生中這麽好的機會沒有幾次,遇上了不要錯過。”
“可我放心不下你。”他抱住她,聲音哽咽起來。
馮千嶼伸手攬着他的後背,語氣堅定而溫柔:“不要擔心我,傅惟楚只是想從我身上找回失去的尊嚴,他不會要了我的命。但這男人占有欲很強,如果你繼續跟着我,他一定會毀了你,真到那個時候,我也不想活了。
學長,你現在沒辦法跟他抗衡。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強大了,如果那個時候你還願意見我,我會等着你。”
景汐的眼淚終于掉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答應我,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
“嗯。”她靠在他的胸口,悶聲說。
“記得我們的約定,等我回來,一起去看雪。”
“好。”
兩周過後,景汐去了美國。
他走的那天,馮千嶼本來說了不去送他,但到了下午還是忍不住去了機場。
正是日落時分,夕陽透過落地窗灑下來,機場大廳裏光線昏黃,好像一張褪色的舊照片。
馮千嶼站在角落裏遙望着景汐,看見一片光斑落在他肩上。小小的光點在人群裏緩緩移動着,最後消失在安檢通道裏。
角落裏一片灰暗,馮千嶼心裏最後的光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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