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她的生命中迎來了一個春天
六十一章 她的生命中迎來了一個春天。
這天上午,馮千嶼約了幾個投資人見面,來到公司時已經接近中午。她從電梯間出來,穿過走廊,來到辦公室門口,剛好聽見幾個節目策劃在公共辦公區閑聊。
“聽說了嗎?杜明湘的執行日期定了,就在月底。”一個女孩說。
“這老太太也挺可憐的,年都過不了了。”另一個同事說。
“她還可憐?被她和她兒子暗殺的人不可憐?被他們搞到破産的公司不可憐?被他們逼到跳樓的商戶不可憐?”女孩越說越激動,“千嶼姐不可憐?”
同事剛要開口,擡頭看見馮千嶼站在門口,趕忙朝女孩使了個眼色。女孩回頭一看,臉上有些尴尬。
馮千嶼假裝沒聽見,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徑直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杜明湘即将被執行死刑的新聞她早上也看到了,這幫曾經在鷺江只手遮天的惡勢力,總算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由于案子影響重大,杜明湘和阿勇這些涉黑頭目都被判了死刑。李秀英的兒子王濤雖然也因參與黑社會組織判了刑,但那份錄音資料為他減了不少刑期。
杜明湘可能是因為兒子去了沒了生活寄托,在整個審判過程中平靜得有些不尋常,判決出來後,她甚至沒有上訴,坦然接受了死刑的結果。
與此同時,工作組也進駐山海集團開展全面調查,這家壟斷市場三十年的行業巨頭也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轉到療養院休養的創始人傅春秋,眼見大廈将傾,病情急速惡化,沒過多久便郁郁而終。
因為山海集團的倒臺,微光傳媒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去年開始推進的上市計劃只能暫時擱淺。
馮千嶼自知身處風口浪尖,不願在媒體上抛頭露面,于是從友臺挖了兩個資深財經主播過來,自己則退居幕後暫避風頭。
這天快下班時,馮千嶼接到了李秀英的電話,說已經幫容川找好收養家庭,是她的一個遠親,家裏開公司,經濟條件很好。
馮千嶼沉吟了片刻,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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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傅惟楚離開後,她每次看到容川,心裏都會煎熬不已。有一次他在她懷裏哭鬧不停,她煩得差點把他丢出去。
她深知自己對這個孩子的心态已經不正常了,經過一番痛苦的糾結,她還是決心把孩子送走。
她知道孩子沒有錯,但只要他留在自己身邊,她就永遠不可能擺脫傅惟楚的陰影,也不大可能毫無保留地去愛他。她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不管對她還是對孩子來說,把他送走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個決定就好像他從她的身體中誕生的那個夜晚,因為神經的麻痹,血肉的剝離起先是沒有任何疼痛的。
這天晚上回到家裏,她甚至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遍家庭相冊,跟朋友的合影可以擺出來,跟孩子有關的收起來。
翻到一半時,她忽然看見了她和傅惟楚的那張自拍合影。他的照片她明明已經全扔了,不知為何還是剩了這一張。
她愣了愣神,起身找來打火機,點燃那張照片,丢進了燒紙桶裏。
火光在桶裏跳動着,将照片一寸寸吞噬,好像粼粼的波紋,在她心頭隐隐浮動了幾下,變成了一層薄薄的灰燼。
從這一刻起,那男人在她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任何痕跡。
早上六點,馮千嶼是在氤氲的潮濕中醒來的。她撐着手臂起身,身後的枕頭濕了一大片。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已經決定重新開始,還會夢見那個男人和那個孩子。
夢裏似乎是容川一個多月時的光景,她和傅惟楚站在搖籃邊上,眼含笑意看着他們的孩子,眉宇間一片清明。
他們一起逗了會兒孩子,她上樓去找玩具,下樓的時候傅惟楚不見了,孩子也不見了。
她驚慌失措地跑出了門,看見傅惟楚正抱着孩子往海裏走。她一路哭喊着追在他身後,嗓子都喊啞了。
從這個夢裏醒來的一瞬間,她心中一陣後怕,慶幸還好只是個夢。
然而夢裏的思慮卻始終郁結于心,醒了許久她也無法從悵然若失的感覺走出來。
畢竟,那個孩子曾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即便她在理性上再怎麽自圓其說,她對這孩子的感情也是割舍不斷的。
昨晚的夢仿佛一個真實的寓言,向她發出振聾發聩的警告。如果她真的将那孩子送走,那麽他對她的所有記憶都将不複存在,這輩子也不會再與她産生任何的感情連接。
這結論彷如一支暗箭射中了她,她失足跌進荊棘叢生的懸崖,心中盤踞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懼。于是,她像夢裏一般張皇失措地沖出了起居室,早飯都沒吃就開着車子出了門。
來到李秀英家裏時,容川正趴在李秀英肩上曬太陽。馮千嶼一看見孩子,眼淚就落了下來。
李秀英看着她的淚眼,心領神會地把孩子交到了她懷裏:“放心吧,我親戚那邊還沒定。”
馮千嶼抱着容川,親了親他的臉,哽咽說:“我擔心養不好他。”
李秀英沒接話,伸手往自己的小院裏一指:“你看這院子裏的花,好看嗎?現在開得不多,等過兩個月更好看。”
馮千嶼不明所以。
李秀英笑了一笑,說:“我喜歡在野外撿些種子回家種,因為我覺得田野裏的植物有生命力。種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會長成什麽樣,可能是雜草,但也可能會長成一朵花。”
馮千嶼看着院子裏嫩黃、淡紫的野花,心中豁然開朗。
她不是完美的母親,這孩子或許也不是完美的孩子,但如果她用心陪伴他長大,至少,他的人生可以跟他的父親不一樣。
就這樣,馮千嶼又把容川帶回了家。
李秀英前陣子傷到了腰,本來想休養一陣子,可因為舍不得容川,休息了沒兩周就回去了馮千嶼家。
白天的時候,她和保姆在家照顧孩子,料理家務。晚上馮千嶼回到家裏,不管再累也會親力親為地喂孩子吃飯,陪他玩耍,哄他睡覺。那個家裏除了少了一個男人,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工作之餘,馮千嶼依然會去醫院看望景汐。他現在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卻像她的母親當年一樣陷入了植物人狀态。
醫生說,由于那枚子彈損傷了腦幹,即便他将來能醒過來,記憶和認知可能也沒辦法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景汐的母親喻英蓮不願放棄,每天都去醫院守着。她的丈夫前陣子去世了,兒子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希望。
馮千嶼默默承擔了景汐所有的治療費用,喻英蓮心知肚明,但沒當面跟她提過,也沒再對她惡語相向。兩人見面時基本不會聊什麽,就像兩個偶然在病房外遇見的陌生人。
新年過後,馮千嶼總是睡不好,每天早早就醒了,白天總覺得頭痛心慌,呼吸不暢。
秦婉慈看出她似乎有抑郁傾向,介紹了自己的醫生給她。馮千嶼去看了,醫生勸她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不要總是困在生活的圈子裏。
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馮千嶼順道去看了看景汐。她看着他靜谧沉睡的面容,想起七年前的新年,他們曾相約一起去北方看雪。
于是,她休了個長假,帶着兒子和李秀英去了趟新疆,在賽裏木湖附近長租了兩個多月的酒店。
快到三月時,湖區下了場大雪。湖面冰封,銀裝素裹,遠處雪山巍峨,亮晶晶的,正是她記憶裏那枚水晶球的樣子。
四月的一天,馮千嶼做了個夢。她夢見景汐醒了,容川也長大了,他謙遜有禮,溫潤善良,跟他的父親并不一樣。
醒來後,天山冰雪消融,山間溪水潺潺,湖畔變成了鮮綠的顏色。萬物靜靜生長,平凡而偉大。
她的生命中迎來了一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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