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
第 48 章
就算劉學民用恨意殺了情敵百次, 黎書青卻根本不在乎。
秦溪煉制好牛油,放在屋檐下,大冷的天氣裏, 半小時牛油就凍成了塊。
黎書青冒着寒冷在水管下用肥皂洗了好幾遍手, 手凍得通紅, 湊近聞了聞還是一臉嫌棄。
秦溪覺着好笑,去房間裏拿出去年黎書青送的擦臉霜。
拉開窗簾,沖他招了招手。
人剛走進來, 就見秦溪扭開蓋子挖了一小坨到手心擦開。
擡眸時看到黎書青還站在門前,就走了過去,雙手覆上那雙冰涼刺骨的修長雙手。
“以後就別逞強了。”
兩雙手覆在一起,外面的手溫暖小巧,緩緩搓動着裏面那雙冰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
黎書青微微低頭,所有目光中只餘秦溪眉心那點似是小痣的傷疤跳動着。
兩人呼吸交融,熱意蔓延。
冰冷漸漸從指尖褪去, 兩雙手好似變得同樣滾燙起來。
黎書青喉頭發癢, 似是着魔般微微低下頭。
嘴唇剛接觸到柔軟的黑色發絲,身體忽地被重力撞地往前一撲,下意識将秦溪抱了個滿懷。
秦溪錯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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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 你只給黎叔叔擦香香, 我也要擦。”
很快, 秦溪就明白過來, 哭笑不得地撇頭看向“罪魁禍首”包志明以及剛跑進來的秦望家。
黎書青不僅沒放手,放在秦溪後背的雙手還趁機收了收。
包志明伸出的雙手得不到回應,擡頭往上一瞅, 小嘴立刻張成了圓形,冷不丁地就開口大叫起來:“黎叔叔你只抱三姨, 我也要三姨抱……”
說着,抓着兩人衣服要往中間鑽。
秦溪到這時才被吼得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拍了下黎書青,趕快掙脫開來。
“三姨給你擦香香。”
秦溪抱起小搗蛋鬼,擡眼一看才發現門口擠了好幾個腦袋。
窗口下還站着二哥二嫂笑眯眯地望着,臉更是瞬間爆紅。
“三妹,你要的香料我從櫃子裏拿出來了。”潘來鳳眨了眨眼睛:“要不二嫂再晚點來叫你。”
“二嫂。”秦溪笑。
“我去幫你燒火。”黎書青輕咳握拳輕咳兩聲,不自在地移開了眼神。
秦溪收集了兩年的香料足有一大包,其中好些可遇不可求。
再去床下拖出曬幹的辣椒清洗幹淨。
“曬幹的辣椒又要重新蒸熟?”
秦濤的的疑問還沒解答,院門口就走進來高大身影咋咋呼呼地吼了句:“好香啊!”
羅正峰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後面跟着邊走邊翻白眼的秦雪。
“才剛開火,你從哪聞到香味了!”
“你個小丫頭懂什麽,我這就叫預感。”羅正峰不服氣地回道,說完轉頭就沖着黎書青笑:“黎醫生你說是不是?”
“算你還有點眼光。”黎書青還真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們怎麽一起回來了?”
鍋蓋蓋上,秦溪疑惑地看着兩人。
“我去給二叔送禮回來的路上瞧見她一個人在三林巷亂逛,所以順便把人帶回來了。”羅正峰說。
秦溪收回目光:“那晚上留下一起吃飯?”
“成啊!”不顧黎書青的凝視,羅正峰笑嘻嘻應下,說完又自顧自地看向黎書青:“我吃完飯正好送黎醫生回家。”
衆人都奇怪。
羅正峰收起嬉皮笑臉,這才解釋起來。
人民生活日漸寬裕,社會上随之出現許多不穩定因素,其中就包括各種地痞流氓。
這些地痞從沿海一些城市滋生而來,而後逐漸向內陸發展。
這幾個月壽北市內就出現了不少“路霸”和小偷。
這些路霸有組織有裏領頭,只要随便霸占一條路,經過就得出過路費。
還有故意到小飯館裏吃飯,轉頭就說吃壞了肚子,專門訛人。
“他們暫時還不敢往城中心走,再說你的小吃店是法院的屋子,這些人沒那麽大膽子……”說着,羅正峰搖了搖頭:“以後就不一定了。”
“以後晚上我來接你下班,我值夜班就讓二哥來接你。”黎書青皺眉道。
他的生活無非是醫院和家,今年才多了個小吃店。
所以根本不知道社會冒出了如此多繞亂社會持續的壞人,頓時就擔心起秦溪來。
羅正峰雙唇動了動,本來不想多話的。
可看黎書青擔心都溢出眸子了,忍不住幹咳兩聲:“黎醫生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你忘記了秦溪同志第一次是為啥進的公安局?”
黎書青:“……”
幾拳揍趴了幾個流氓,打得人涕淚橫流。
“你就放心吧,小吃店離法院就幾百米,他們不敢來搗亂的。”
秦溪笑,沒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倒是着重叮囑了翻秦雪近期不準再去三林巷。
辣椒蒸幾分鐘端出,搗碎的任務就由羅正峰幫忙。
秦雪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邊上邊吃零嘴邊挖苦羅正峰手笨。
秦溪往那邊瞧了兩眼,笑着收回視線,進廚房去切姜蒜。
秦溪進,黎書青跟在後。
秦溪出,身後還是有個人影跟着。
想要炒出一鍋成功的火鍋底料,工序複雜,而且所花費時間也長。
不過當香味飄出來後,衆人都有種所有付出等待都很值得的感覺。
香——
那種香是無法找到确切形容詞的,複雜的,又很統一的香。
“明天咱們再去城裏其他屠宰場問問,還有沒有牛油賣。”
秦濤狂吞口水,小聲跟潘來鳳說。
這一鍋裏最貴的就是那兩把秦濤也不認識的香料,其他去郊區農村買都花不了多少錢。
“我可從來沒在咱們壽北見過這種醬,拌白米飯都好吃吧。”羅正峰在霧氣中大聲嘟囔。
香味逐漸飄散到院子外,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停下來聞上一聞。
不過大都也只是聞了聞就繼續該幹嘛幹嘛,大家都已經喜歡了秦家這個院子時不時飄出的香味。
秦溪在院子裏大大方方炒醬,一點都不擔心吳娟夫妻偷看。
要想炒出好吃的火鍋底料,各種材料的選擇都尤為重要,就算他們眼睛看會,也不可能炒出相同的味道。
炒好,倒入家裏大大小小的碗,再點綴上片香葉和辣椒,火鍋底料就徹底完成。
吃完晚飯,秦溪專門把給黎書青留的幾塊醬料用飯盒裝好。
羅正峰吃飽喝足,非常沒有眼力見地真吵着要送黎書青回去。
黎書青想說的話最後只化作一句想想吃秦溪親手做的飯菜後匆匆離去。
秦溪猜他今天來本就是有話要說,結果飯後送別被羅正峰攪黃,不得已才暗示讓自己去找他。
秦溪輕笑一聲,想着過幾天要專門送飯去趟醫院。
***
許多事,即使是預料中,可也會讓人覺得難受。
大年初六,秦海夫妻預定要回家的時候卻沒能回來,反而是接到了他們的電話。
外公身體狀況突然惡化,于初五夜裏去世。
夫妻倆處理完張鐵柱的喪事後就帶着柳氏一同返程。
廠子裏春節放八天假,加上每人有七天年假可自由支配,囑咐秦濤提前跟廠子裏請假。
大家情緒有些低落,直到各自上班前,都沒有出門。
大年初八,報刊亭小吃店開始營業。
開年第一天,雪雖然停了,但街上行人很少,小吃店裏外也同樣冷清。
秦溪趁空把去年夏天曬幹的辣椒拿出來剪成段,順道聽秦望家教幾個孩子認字。
“三姐,老師說我開年能跳到三年級讀書,讓我回來問家長的意見。”
剛讀一年級放剛一學期,就要連跳兩級,天才的世界秦溪表示果然不懂。
“你自己覺得呢?”秦溪問。
“二年級的知識我已經全部學會了。”秦望家只說。
秦溪立刻明白了,點點頭跟着道:“那就跳,等開學姐就去跟老師說。”
“學校的晚自習增加一門外語課,老師說同學可以自由選擇上不上,我想上。”
“那就上!等你學會了回家來教姐。”秦溪笑。
外語放往後二十年都是門很有用的能力,水井小學不愧是省教育局專門牽頭,明銳的洞察力比許多學校都遙遙領先。
“但是得買外語書,還有練習冊也得買。”
“買。就當你這個寒假幫姐幹活的工資。”
“嘿嘿……姐,來客人了。”
姐弟倆随意聊着,過了飯點的時間後,倒是相繼來了幾波客人。
最後進來的李宗成靜靜站在棚子口往裏看着,他不開口,孩子們是絕對認不出這位西裝革履的叔叔竟然是在村裏見到的那位。
李宗成穿着套灰色廓形雙排扣西裝,到小腿的呢子大衣敞開着。
一手插兜,一手依在棚子的架子上,似乎瞬間就遮擋住了大半光亮。
秦溪擡頭看去,逆着光的原因,好半晌才看清了這人竟然是李宗成。
很像港市電影裏明星的穿着,松松垮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還真有幾分明星味道。
同時,秦溪也重新對他所謂的小買賣有了新認識。
“秦溪同志。”
李宗成笑着,彎腰鑽進棚子裏,四處打量了下這個略顯寒酸的小吃店。
秦溪擦幹淨受走出來的片刻時間,他撩起大衣,坐到了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你那麽快就回壽北了?”秦溪笑。
“被我爺趕走的,說在家不會幹活還老惹姑娘,讓我早些滾蛋。”李宗成無奈地笑笑。
“難道是因為張荷花?”
秦溪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剛想說兩句,門口又有客人進門。
今天的客人都很奇怪,全是錯開飯飯點出現。
中午一點多店裏反倒成了最忙的時候,
李宗成有些詫異,剛才進這個小館子時他心裏還以為就和賣馄饨的小攤差不多。
不過看陸陸續續來的人都超過十桌了。
聽秦雪結賬時報的價格,一會功夫,就賺了八十多塊,這還不包括剛進來點了大桌的一家子。
飯館看着寒酸,一天的流水算下來還挺驚人。
二點多,秦溪端着炒好的幾個菜送到桌前。
李宗成被一股子香辣味嗆得連咳幾聲,目光自然落到了那碗紅彤彤的碗裏。
“是不是牛雜那邊有消息了?”
秦溪坐下,又把碗筷遞給李宗成。
“我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我跟師傅說好了,下周他就要跑一趟壽北,到時我帶他來你館子裏細說如何?”
适應了這股子辣味後,奇異的香味竄起,引得人不自主就往那盆菜飄去。
“好,那我準備好菜等你們。”秦溪笑,接着示意那盆菜:“嘗嘗牛雜。”
李宗成點頭,夾了筷子飄在湯上的褐色毛肚。
牛肚和牛小腸廣市人也愛吃,毛肚倒沒那麽受歡迎,許多店主買了整副牛雜去大多都是自己吃、
咔嚓——咔嚓——
清脆、香辣、口感奇特。
沒想到毛肚和麻辣竟然如此相配,舌尖火辣辣的同時又忍不住再夾一塊。
“值得一試。”李宗成說,說完就忙灌了杯水下肚,不過只一口就辣得他鼻尖額頭冒熱汗:“特別還是冬天來上這麽幾口,喜歡吃的人應該不少。”
李宗成這幾年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城市,秦溪做的這道菜在成市等好幾個城市裏品嘗過差不多口味的做法。
壽北他還沒見多,更沒見過專門賣辣菜的飯館子。
壽北人口味較雜,鹹、辣、淡、麻、甜均可。
如果能賣和其他館子不一樣的菜,再加上秦溪手藝,館子紅火只是遲早的事。
“壽北市我還認識些人,如果要租鋪子的話我可以幫忙。”
小館子菜味道好,店裏也幹幹淨淨,就是外觀實在寒酸,要不是有路人指他絕對找不到這兒。
如果能換個正兒八經的店鋪,想必生意還會更上一層樓。
“租店面的事時機到了我就來求你。”秦溪笑,非常殷勤地又跑去端了碗鹵肉來:“嘗嘗我的招牌菜。”
這片沒拆之前,秦溪就打算一直在這開下去。
畢竟租店鋪的成本與之相比高得不是一星半點,她還想多積攢些老顧客,那樣新飯館開起來時才不會有一段時間的空窗期。
李宗成笑着嘗了,很滿意。
秦溪這才開口道:“你幫我這麽個大忙,我可該怎麽感謝你!”
兩人就算是親戚,那也是八竿子打不着那種。
秦溪哪能厚着臉皮就收下,該出的謝禮肯定要給。
李宗成只是傻樂,刨了幾口飯下肚,慢悠悠地開口:“你叫我聲哥,哥幫妹子一把又算得了什麽。”
“親兄弟明算賬,就是我嫂子來幫忙我也得開工資,哪有讓人幫忙的道理。”
“要真想感謝哥,那以後哥回北市,你就做桌好菜招待我。”
李宗成舉起手,亮出手腕上那塊亮閃閃的手表,意思不言而喻。
人家是真不差這幾個錢……
何況那些牛雜和牛油也都是要收錢的,不過是順便幫一把罷了。
“沒問題,你只要來飯菜管夠。”秦溪連忙說。
吃着飯,兩人把價格定下,又說了說數量,最後難免傷感一番剛去世的張鐵柱。
***
大年初十,剛停沒幾天的雪又開始飄起小雪。
就在別的學校還在寒假之中時,水井小學已經開學了。
潘來鳳和包莉莉都因為突然變化來去的天氣感冒,秦雪在家照看兩人。
秦溪要送秦望家去學校開家長會,所以小吃店今天只能休息一天。
十點半,結束了跟班主任的談話後,秦溪捧着好幾張獎狀出了學校。
看這雪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停,秦溪又想到了答應黎書青去送飯的事。
“秦溪妹子。”
撩開厚重的門簾,醫院大堂裏暖意鋪面而來。
意外的,大堂裏坐了不少人,甚至有些老人還自帶着凳子在窗口邊小聲聊天。
胡麗迎上來,白大褂下只換了件薄薄的高領毛衣。
“胡麗姐,醫院怎麽這麽暖和?”
這種暖和可比屋裏簡簡單單一個蜂窩煤爐竈暖和得多,整個屋裏都是暖洋洋的。
“咱們醫院剛裝了暖氣,你看全是來取暖的大爺大娘。”
老人冬天難捱,特別是漫長的白天,醫院裏裝了暖氣之後醫院領導就讓大家把消息擴散到附近去。
白天就讓燒不起爐竈取暖的老人們來醫院打發時間。
“反正暖氣開着不用也是浪費。”胡麗又說,看秦溪了然地點了下頭後立刻眯眼笑了起來:“是來找黎醫生的吧?”
“嗯,給他送中午飯。”
“那你可能得稍等會兒,黎醫生去隔壁樓住院部查房去了。”胡麗說,硬是要拉着秦溪在一樓陪她聊會兒。
聊什麽,當然是聊些秦溪和黎書青的八卦。
一聽兩人已經确定關系,當即就跳起來沖收費部衆位已經觀望許久的護士們招了招手。
“快來。”
大堂裏人是多,可看病的沒幾個。
胡麗一招手,呼啦啦就湧過來好幾個人。
“把黎醫生有對象的消息都傳出去,讓那些女醫生都別惦記了。”
黎書青太出名,不止局限于市一院。
胡麗聽說他就去了趟海市,那邊就有總院領導意欲介紹自己的女兒給黎書青認識。
電話都打到了院長辦公室,打掃衛生的大娘當天就把消息傳到了護士部。
“走了個彭醫生,又來了其他人,妹子你可得看緊點黎醫生。”胡麗是真替秦溪着急。
秦溪呈了胡麗好意,右手做了個抓的動作,笑眯眯道:“一定抓緊。”
“秦溪妹子,黎醫生私下究竟是什麽樣的?”
“黎醫生究竟會不會笑?”
“我就是好奇,黎醫生剛睡醒會不會扣眼屎……”
護士們好奇的點五花八門,有好些逗得秦溪差點都笑出了聲。
“院長來了,散開!”
專門負責放風的人一間轉角有白大褂靠近,即刻沖大堂裏的人揮手。
就在黎書青和張越楠聊着病人走進來時,大堂裏已經又恢複成了井然有序的模樣。
“黎書青。”
秦溪從護士臺站起來,笑着走近。
黎書青停下步子,目光靜靜停注在秦溪身上,挂着清淺笑意看着。
“你對象?”張越楠還是頭回看到秦溪,目光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很快又恢複成了滿含慈祥的笑意:“瞧你那傻樣。”
“這是我師父。”黎書青接過包,笑着介紹。
“張院長你好。”秦溪笑,很自然地挨着黎書青站好,親密地胳膊挨着胳膊。
“叫什麽院長,你跟書青一樣叫我師父。”
秦溪看向黎書青,見他笑着點了點頭,也就從善如流地叫了聲:“師父。”
“先上樓吧。”
張越楠說,上樓期間,他又問了問秦溪的家庭情況。
當提及到家裏的幾個孩子時,拐着彎誇獎了好一番秦望家的聰明。
特別是聽到秦溪說秦望家跳級,面上更是表現出很很高興的樣子。
秦溪發現了,但并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長輩的照常關心而已。
三樓樓梯轉角,張越楠繼續往上,秦溪和黎書青目送他上樓。
飯吃得差不多,黎書青終于提起了大年初二沒機會說出口的事。
“我外婆想請你回家吃頓飯。”
不算霍雲結婚時偶然的相見,這是黎書青家正式邀請。
說是一頓飯,但秦溪知道按照程序,應該會提起訂婚亦或是結婚的流程。
秦溪點頭說好,黎書青放下飯盒就進辦公室給家裏打了電話回去。
秦溪坐在走廊上,就聽他說年後太晚,正好明天休息,就定在明天好了。
而後被電話那頭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太倉促不夠重視的吼聲秦溪坐在那麽遠都聽到了。
最後,黎書青挂斷電話,走出辦公室。
“外婆說時間太倉促,家裏要準備的事還有很多……”
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最後才說出了時間:“後天。”
秦溪笑出聲。
“所以你和外公争辯這麽半天就是一天的事?”
“夜長夢多。”
黎書青說,而後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于此同時,挂斷電話的趙國慶,滿臉笑容地沖剛還聊得熱乎的幾位老戰友擺手、
“大家都回去吧,我有事要忙啰!”
聞言,尹老爺子站起來,笑呵呵地趕老夥計們都回家。
今天這頓酒是別想喝了。
“走吧走吧,等他将外孫媳婦娶進門,咱們再來淘酒喝。”
在他招呼幾位老爺子剛離開客廳後,趙國慶已經站起來,沖家裏的警衛員吼:“讓鄭姨快點去找老許回來,我們去一趟國營商場。”
趙家比過年那幾天還要忙活。
家裏家外都重新打掃,院子裏枯萎的花草全部清除,牆壁還重新刮了遍大白。
就見院裏看門的大黃狗,也無奈體驗了回大雪天洗澡的痛苦。
***
小雪停歇,陽光穿破雲層,終于展現出初春該有的樣子。
太陽一出來,城裏的雪一天就化得差不多了。
氣溫雖然暖和了許多,但地上還是留下了許多大雪化開的痕跡。
地面變得烏糟糟一片,到處都是腳印。
黎書青載着秦溪,小心翼翼地騎進擁軍巷。
“你別下車,地上髒。”
巷子盡頭,一個年輕人墊着腳尖一直往前探頭觀望,黎書青剛出現他就忙朝院子吼了嗓子:“司令,許奶奶,青書哥帶對象回來了。”
秦溪:“……”
小年輕愣頭愣腦地放聲大喊,在這條房子挨着房子的巷子裏,就跟大喇叭似的。
片刻功夫,好幾家二樓的窗口後就出現了人影。
秦溪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甚至覺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迎着道道火熱視線,盡頭的房子終于到了。
秦溪趕忙跳下,拉了拉衣擺。
“青書哥,司令和許奶奶已經等你們好久了。”年輕人長着張娃娃臉,笑起來看年紀最多就十七八歲。
黎書青介紹,這是趙國慶的警衛員小吳,專門負責生活瑣事。
小吳把院門打開,原本是想讓黎書青把車推進去,可看他就把車停在了門口,很是奇怪。
“車上全是泥水,我一會洗幹淨再推進去。”
黎書青道。
他……可不敢破壞外婆辛苦兩天的勞動成果。
提上禮物,黎書青和秦溪走進院子。
一進去,秦溪就知道黎書青為什麽要洗幹淨再推車進來了。
李家的房子比尹家和霍雲家都要大。
三層洋樓,院子至少有三四百平,而且院子裏還有座獨立的平房。
通往房子的青石板路沖洗得甚至能看清石板上的紋路,圍牆刮的石灰還沒幹透。
當看到排列整齊的整顆大白菜時,秦溪終于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些白菜分明乃是買來的整顆,埋了半截進土裏,外面那層葉子都蔫吧了。
黎書青也是哭笑不得。
“外公外婆忙活了好幾天,咱們都別笑。”
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咳咳,還待在院裏幹嘛?快進來。”
等不下去的趙國慶跑到門口,背着手故作一臉嚴肅地出聲。
黎書青一回頭,終是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趙國慶穿着軍裝,左右胸口都挂滿了各種勳章,就連部隊頒發的比武大能手獎章也挂上了。
就跟面布告欄似的,閃閃發亮,光彩奪目。
“臭小子,笑什麽笑。”
趙國慶板臉呵斥,一扭臉瞧見秦溪,馬上又換了副和藹慈祥的表情。
“小秦同志進來坐。”
客廳裏,許婉華正襟危坐,手上捧着的書愣是從秦溪進院子就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許奶奶您好 。”秦溪問好。
“叫外婆。”黎書青馬上糾正。
“外婆。”
許婉華翹起唇角,面上似春雪融化,雙眼中一下子多了光彩。
她站起來,兩步上前拉着秦溪坐到自己身邊。
“外婆早就想跟你好好說說話,今天終于有機會了。”許婉華一直輕輕拍着秦溪的手。
她心裏對這個外孫媳婦相當滿意,而且是越看越滿意。
秦溪長得好看,一雙眸子幹淨又純粹,沒有半點功利,關鍵是自己外孫子喜歡。
她可不想重蹈老霍家的覆轍,因着那不知所謂的門第之見,害得霍雲白白耽擱了好幾年,最後還不是将人姑娘迎娶進門。
黎書青眼看着二十八,再耽擱都能當爺爺了。
光看年紀的話,其實是人秦溪吃虧。
“告訴外婆,你想吃什麽,外婆讓鄭姨做,雖然比不上你的手藝……”
“我喜歡吃大白菜。”秦溪笑。
“那就去院裏拔顆大白菜加道菜。”
許婉華沒聽出來秦溪話裏的玩笑意味,真樂呵呵地讓趙國慶去院裏拔白菜。
“外公你坐吧,我去。”黎書青忙起身。
黎書青一走,兩位老人圍着秦溪問了好些她的喜好還有家庭情況。
秦溪都一一答了。
懷裏抱着洗得香噴噴的小狗,耳朵旁是兩位老人關懷的聲音,秦溪心裏完全被暖融融所包圍。
狗血電視劇裏那些挑刺看不起的戲碼統統沒有發生。
他們就像是早已生活許久的親人,聊的很随意、
直到兩人的到來猛然打破了和樂融融。
“外婆。”
她們從敞開院門裏徑直走進來,中年女人扯了下年輕姑娘,姑娘才有些不願意的開口。
許婉華一下冷了臉。
“我想你們應該懂最起碼的禮貌,沒有主人允許你們為什麽就進了我家。”
說完就站了起來,溫和頃刻間蕩然無存,整個人淩厲無比:“我女兒就生了一個兒子,我可沒有這麽大個外孫女。”
“媽,雪芝也姓黎,叫你一聲外婆也是應當的。”
中年女人面不改色,說甚連說話的音調都沒改變,臉上還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阿姨來我家是有什麽事嗎?”
黎書青走進屋,把白菜交給小吳後擦着手走到兩人面前。
這兩人是黎書青的繼母孫菲和妹妹黎雪芝。
“青書,你爸今年工作纏身沒法回來親自拜年,只能由我們娘倆來代替他跑這一趟。”
“謝謝阿姨跑這一趟。”
得體的笑容瞬間凝固,孫菲似是不敢相信似的再看了眼黎書青。
年年回來拜年,沒哪年黎書青給過好臉色。
可那正是孫菲想要的,黎書青越是讨厭黎冬,她心裏就越高興,巴不得父子倆就此斷絕關系。
可現在黎書青輕微的變化卻讓她覺得膽顫心驚。
“好……好,我會跟他說的,你爸肯定很高興。”
好一會,孫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會親自跟爸打電話說,就不勞煩阿姨了。”黎書青淺淺地笑着,目光從黎雪芝臉上劃過,沒有半點停留。
“那……那我們就先走了。”
黎書青越客氣,孫菲越覺着心裏發緊。
人人都說黎書青像黎冬,她心裏從來沒這麽覺着過。
黎冬圓滑,和煦待人讓人看不穿他想什麽。
黎書青清冷,厭惡永遠擺在臉上。
可這一笑,徹底打破她所有的篤定,心裏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人要來,黎書青不冷不熱接待,要走客客氣氣就送走。
母女倆慌亂離去,黎書青才收起笑意,走上前去扶住外婆。
将許婉華扶着坐下,折身拉着秦溪坐到一邊,毫無顧忌地在長輩面前牽上了手。
“看到你這樣外婆就放心了。”
許婉華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
家裏的氣氛不像以往那樣被打破後無法恢複,感慨着外孫長大的同時越看秦溪越是喜歡。
黎書青的變化多半是受這姑娘影響。
“你們聊,我和你外公去廚房看看。”
許婉華站起來,拽着還不想離開的趙國慶一起起身離開,把客廳留給兩個年輕人。
他知道外孫肯定是想告訴對象關于父母的事。
兩位老人一走,黎書青果然主動說起了父母的往事。
兩個性格不合的人強行湊到一起,一個遠飛,一個自殺選擇留下。
小時候黎書青将母親的死全部怪罪到父親身上,覺得是他忙于工作疏忽家庭導致。
直到黎書青在國外接觸到了心理學科,才知道母親其實結婚前應該就已經患上了心理疾病。
強烈不安感促使她将自己的安全感全建立在另一半身上。
所以她想要控制另一半,而黎冬有野心,注定不會留在這麽個小小的家屬院裏。
于是日複一日争吵,黎書青母親的病加重,黎冬的不聞不問。
這些矛盾最終成為黎母自殺的導火索。
“霍雲一直問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握緊秦溪的手收攏,黎書青垂下眼皮,雙手卻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我想是因為你身上與我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小時候和母親待在一起的記憶總是陰沉沉的,就像是陰天,随時随地都會下雨。
父親更是沒多少回憶,模模糊糊蒙了層紗。
而秦溪就是個反義詞,仰頭微笑的模樣帶着光,散發着熱,怎麽能叫渾身冰冷的他不去追逐暖意。
一旦接觸過暖,誰又想重回寒冷。
而且……
黎書青突然又有些羞澀起來,好一會才讷讷吐出句:“我覺得你肯定不會在乎我們家亂七八糟的家事。”
秦溪笑。
“我是跟你好,又不是跟你家人好,你讨厭誰我就讨厭誰。”
“我相信你。”
“以後多笑笑,你笑起來好看。”秦溪眨眼。
“好。”
“算了,以後還是別對外人笑,只在家裏笑就成。”
不笑都有不少人上趕着,要是讓人如沐春風,那還得了……
“好。”
“那以後見你爸,咱們要給他好臉色嗎?”
“給你什麽就接着,但不用給什麽好臉色。”黎書青說。
“那我就用來孝敬外公外婆,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
“真聰明。”
黎書青寵溺地笑着,兩人頭挨着頭說起了悄悄話。
“這姑娘可真是我家的福星。”
客廳門口,一邊門外站着個人,原本說要去廚房的老兩口一直靜靜看着。
許婉華笑着笑着鼻子不由泛酸起來。
好的婚姻既能是旗鼓相當互相扶持前進,也可以是互補形成一個完滿。
無論哪一種,都要建立在互相喜歡之上。
“有秦溪守着書青,你和我都該放心了。”
趙國慶拍拍妻子的肩,轉身瞬間,古板的臉上也不由紅了眼眶。
冷清多年的趙家這座院子,終于迎來了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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