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蓮子羹

蓮子羹

蘇玥抿唇，瞪了陸衍一眼，接着對門口高聲道：“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很累。”

謝林非不是不識趣的人，人家既然這麽說，也不便再打擾。

“那行，姑娘好好休息，明早我來替你做湯。”

“嗯。”蘇玥應了聲，見門上倒映的人影消失，她驀地松了口氣。

轉頭一看，害她如此緊張的始作俑者，正若無其事坐在床邊，手裏擺弄着她放在枕邊的香囊。

陸衍将香囊放到鼻下輕嗅，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樣。

一股淡淡的草藥香，陳皮橘，紅佛手，檀木，這等材料不像女孩子家會用的。但沉郁的氣味裏帶了點甘甜，幾乎浸進了她的骨肉裏。

“還給我。”蘇玥伸手奪過，卻撲了個空，他擡高手臂一揚，把荷包揣進懷裏。

那是宋洵送給她的。

蘇玥憋了一口氣，“你這人怎突然如此，這是我的。”

突然耍起了無賴。

“送我了。”陸衍淡淡說了句。

“讓你有婚約的那人送你去，這荷包是能随便給的嘛！”蘇玥故意說得嚴重了些，其實這就是個普通的草藥包，沒甚特別的。

不過它既有藥效能驅蟲，味道又好聞，因此她格外喜歡。

眼看她又要撲過來，陸衍跳下床，站起身，“我就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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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你能搶回來，就還給你。”

他站在床下，對着她展開雙臂，似是以為她會撲過來。

蘇玥輕嗤了聲，仍舊坐在床邊。

她要怎麽搶？她費那功夫幹嘛。

最多再和他待個三五天，船就到岸了。

到時候她就離開他，和他再不複相見。

望見蘇玥冷下來的臉，陸衍走近逗她，食指勾她下巴。

蘇玥就這麽随他動作，也不掙紮，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陸衍嘴角的淺笑也随着她的表情落了下去，松開鉗住她下巴的手，指尖摩挲。

“把香囊還我。”蘇玥又開口。

将才湧上腦的情欲消散幹淨，那點子旖旎也被窗外翻滾的江水聲卷走。

陸衍複又是高高在上的模樣，眸光冷冽。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沒什麽區別。

或許他對她出現的那一瞬情欲，就是一種錯覺。

她一犯作，他就厭煩。

其實任何女子都是一個樣

應該就是這樣。

陸衍輕哼了聲，沒有回應，也沒把懷裏那個荷包拿出來還給她，打量似的望了她兩眼，就轉身準備離去。

“陸淵。”蘇玥喊了他一聲，他腳步不自覺頓住。

他沒回頭，就聽她說：“你以後不要對我這樣，你再犯病的時候可以花點錢去找別人。”

“大小姐不要太自以為是，在陸某看來，你還談不上特殊，跟別人沒什麽不同。”陸衍撂下一句話，也不等她反應就開門離去。

蘇玥望着門開了又關上，光線進來又消失。

她眼皮紅腫酸痛，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到了用午膳的時分，蘇玥重新洗了把臉，理了理發髻，換下一身藏掉的外衫，找了一套淺鵝黃色的衣裙換上。

出門在外，她總以男子外袍示人，不太着很顯眼的女子衣裙。

這套衣裙一換上，倒襯出她嫩生生的。

起碼外人一看她就知她沒什麽江湖閱歷。

她出門，也不想再去找陸衍，反正去飯廳吃個飯，總不會遇到什麽事，難不成還會有人把她從船上推下去。

就是走廊上總有路人分出幾分側目給她，看得她有點不自在。

走着走着，手臂叫人一捉，蘇玥欲甩開，才見是謝林非。

她站定拍了拍胸口，謝林非用扇骨撓了撓腦袋，輕笑道：“是在下吓到蘇小姐了。”

蘇玥笑着擺擺手，“這倒沒有，一路上總覺得有人看我，我也草木皆兵，精神不大好。”

“蘇小姐燦若桃花，過路人當然會注意到，能夠一睹芳容是他們的榮幸。”

謝林非望着她的臉頰，豐盈若熟透的水蜜桃，白裏透粉。

她換了套衣裙後，人愈發奪目嬌豔。

謝林非散開折扇，“陸兄怎麽沒和你一起，他倒也不怕這如花似的妹妹一人出來受了什麽委屈。”

蘇玥也不知道陸衍吃沒吃過飯，他上午從她房間離開後，就再沒任何動靜。

她當然也懶得搭理他。

兩人一同前往大廳，這會大廳裏的船客正多，廳裏吵鬧着，亂哄哄作一團。

他們聊的也不再是早上那會的話題，變成了江湖上的奇聞異事，諸如哪裏的官府又增加了稅種，盜匪又來生事等等。

蘇玥有謝林非在身邊陪着，心下的不安感散了大半，嘴裏吃的飯沒滋沒味，腦子裏莫名其妙想着陸衍這會正幹着什麽，他吃過飯沒有，如果沒吃會不會餓。

謝林非見她心不在焉，恐她是在船上晃來晃去，胃口不好，“我待會去問船家要些防暈船的藥來。”

蘇玥搖搖頭，情緒一直不太高漲，謝林非也不多言語，安安靜靜坐在一旁。

這會大約過了巳時，大多人吃完飯就回客房了，蘇玥往大廳門口那張望，仍舊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陸衍人到底怎麽回事，難道已經吃過飯了，他自己一人來吃飯卻不叫上她一起？

她會想着他餓不餓，可他呢。

蘇玥心下更加沉悶，兩人關系到底該如何相處，看似親近，實則更加疏遠了。

估計他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正當他們也快要離開之際，婷茹走了過來，她視線在蘇玥和謝林非兩人之間梭巡。

“陸公子呢？他沒和你們一起來？”婷茹最終将目光定在蘇玥身上。

蘇玥沒什麽興致，喃喃道：“我不知道，他大概吃過飯了吧。”

“沒有。”婷茹答得幹脆，她在大廳呆了一上午從沒有離開過，眼睛将進來的人看遍了，大廳有幾張桌子也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也沒看見過陸衍進來。

蘇玥見她說得這麽篤定，整個人依舊是懵懵的。

婷茹解釋道：“我一上午都在大廳，真的沒見過陸公子進來。”

那他是在房間麽。難道就是為了躲着她，寧願飯也不吃了。

蘇玥心裏并沒有更好受，她當真就那麽讓他讨厭嗎。

婷茹自來熟地坐下，拉着蘇玥的手腕，殷切問道：“陸公子可是身體不适？這坐船和岸上不同，有的人就是容易犯惡心，這東西吃着也沒什麽滋味。不像我們，離岸飄搖都習慣了，吃什麽都不礙事。蘇小姐可知他愛吃什麽，我去後廚親自為他做了來。”

他愛吃什麽，蘇玥還真不太清楚。和他一起吃飯的幾次，她都光顧着自己吃，誰還盯着他愛吃什麽。

蘇玥視線垂下，搖了搖頭。

眼前這個姑娘當真很關注陸衍，而且一心一意地對他。

“後廚有銀耳，不知道陸公子喜不喜歡，我去熬了來，再加點百合和蓮子，這東西挺滋養的，暈船的人應該能喝的下。”婷茹拍着手，笑顏如花，看起來很開心。

謝林非點頭附和，贊同婷茹的說法，“我覺得可以，一般很少有人忌這個。”

蘇玥不作聲。她看得出來婷茹心悅陸衍，不過她心無半點波瀾。

她專心吃完最後一口飯，接着掏出随身攜帶的帕子擦嘴。正打算回房，婷茹拉住了她。

“姑娘，我畢竟是個陌生女子，為你兄長做湯，恐他心生厭惡，會拒絕我。”

她的請求，蘇玥也不好意思拒絕

大廳後廚，婷茹正用瓷罐熬湯，一鍋的銀耳，晶瑩透亮，在濃稠的湯水裏咕咚咕咚地飄散着。

泛着腥味潮濕的廚房，頓時香氣四溢。

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蘇玥頭天還覺得船上的潮濕木頭，混合着各種腐爛水草泡在一起的味道刺鼻，這會卻已經習慣，沒那麽反胃了。

她看婷茹忙前忙後，而自己督工似的，站在一邊什麽也不管。蘇玥有點不好意思，問婷茹找了點事情做。

婷茹溫柔笑着，她有江南水鄉女子典型的瘦弱特征，讓蘇玥幫忙将蓮子切開，挑出裏面發苦的綠芯。

這蓮子是去年夏季産的，曬得透幹，蘇玥剛切開幾個，不小心把白色花生米仁大小的蓮子切碎了，掉了好些碎渣。

這些個慢工細活，她一向不擅長。

碗裏剖開的蓮子，也不是整齊的半圓，而是像被蟲子啃食過一般，邊緣不平整，細細碎碎。

蘇玥憋了口氣，她還真不信自己就弄不好這些小玩意。

但大部分蓮子仁還是爛了。

婷茹看蘇玥在一旁抿着嘴的樣子，走過來安慰：“沒事兒，這些蓮子下鍋，煮一會就軟了，什麽形狀到鍋裏最後都一樣的。”

聽到她好聲好氣地安慰自己，蘇玥覺得陸衍那冷冰冰的家夥也太好命了些，有人對他這麽好。

“別悶着氣了，姑娘快先來嘗嘗，可還合胃口？”婷茹盛了一小碗，小勺輕輕舀動，揮散熱氣，端到蘇玥面前來喂她。

蘇玥縮了下巴，但還是張開嘴，嘗了她喂過來的甜湯，粘稠清甜的滋味在口腔擴散，銀耳軟糯，百合綿軟。

味道挺不錯的。

蘇玥眼睛睜大，眸子帶亮，朝婷茹不停地點頭，接過她端來的小碗。

“姑娘喜歡就好。”婷茹笑得很溫柔，将裝着小碗的蓮子端走，均勻撒在鍋裏，手拿着木勺緩緩攪動，“蓮子不能放得太早，再煮一會，就給姑娘盛一碗。”

蘇玥眼睛酸澀，婷茹很好，至少她們也才剛認識，沒見過幾面，婷茹待人很溫和，反倒是她對人愛答不理的。

端走湯煲，婷茹拿走蘇玥剛剛吃的那一碗，碗底空了，她又滿滿盛了一碗，多舀了很多蓮子。

蘇玥憨笑着接過，她将才吃過飯，在廚房待了會後，轉眼又餓了。

婷茹看蘇玥端着碗湯，傻愣愣地站在竈臺前吃，她笑着說：“姑娘坐在外面吃，廚房裏煙熏火燎的味道不好。”

蘇玥正喝着湯，聞聲點頭說“好”，轉頭出了廚房。

婷茹看着蘇玥離開的背影，眼中的笑意逐漸退散，四下看了沒人注意，她迅速從袖子裏掏出個黃色紙包打開。

白色粉末很細，順着油紙滑進湯煲，在蒸騰熱氣的淺藕色表面迅速融化，溶于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