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住店

住店

肩頭被陸衍推着，沒走幾步，蘇玥就扭着肩膀，試圖掙脫他的束縛。

過程比她想象的順利，陸衍也根本握得不牢。

蘇玥走出幾步，才突然回頭跟他說：“剛剛為什麽拉我離開，這樣對人家也太無禮了。”

“她不像什麽好人。”陸衍語氣散漫，半眯着眼，下晌的陽光熾烈，他們還沒走到有樹蔭的地帶。

蘇玥擰緊眉心，他怎麽總在說別人不是好人。

剛剛那女子極瘦，只餘骨架撐着破破爛爛的衣裳，臉上的疤痕令人觸目驚心，他卻一點觸動都沒有，還要反說人家不是好人。

蘇玥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可是她看着好可憐，你不能這麽說她。”

“她看着可憐，與你有什麽相幹？世上可憐人多了去了，你心疼不過來。”

陸衍的話像是給她潑了一大桶冷水。

蘇玥扭過頭走了幾步，下意識去摸身上系着的香囊，可腰間空空，只餘着謝林非送她的那把扇子插在腰帶裏。

她的香囊哪去了，莫不是将才長岸上人太多，她遺落在哪裏了。

蘇玥又回過頭，想重新回去再找找，與陸衍擦肩而過時，她也不管他，但手臂驀地被攥住。

“你又要幹什麽？”陸衍問。

“找東西，你別跟着了，在岸邊等我吧。”蘇玥說，她有點焦急。

陸衍心下猜到她掉了什麽重要東西，好意提醒道：“若是什麽珍貴物件，不叫人撿走，也讓人踢到河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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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不無道理，蘇玥在山坡上望着長岸上人頭攢動的景象，她有點絕望，要在那裏找回東西，估計自己會被一人一腳踩死。

見蘇玥有所放棄，陸衍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丢了什麽？我給你買。”

蘇玥輕嗤了聲，“你買什麽，你又沒錢，更何況錢也買不到。”

“有那麽重要？”

“它陪了我很長時間，我習慣了。”

陸衍見她面色沮喪，遂不再說什麽，移眼看向了別處。

岸邊長街分外熱鬧，來往農戶居多，雙腳裹着護膝，在大腿側紮了個結，他們挎着籃子，在感興趣的攤子旁圍觀。

“這是他們這兒的習俗麽，我也想買一套，這樣褲腳便不會輕易髒了。”蘇玥看見路邊的地上黃布上擺了各式各樣的護膝，扯着嗓子道。

陸衍垂着手臂，只默默跟在一旁，有行人過路時，他微微護着右臂。

右臂關節上曾被貫穿，小臂現落了點見骨的傷，他那天和人交完手後，處理得随便，随便止完血後，也沒縫合。

蘇玥買了一副，當即單腳立着，支着腿，在店家的指揮下帶上，全帶好後，她并着腳，低頭望腿綁的這套護膝。

灰藍色，帶上顯得小腿很笨重。

陸衍瞥見，嘴角不經意就彎了，蘇玥擡起頭，有點眉飛色舞，問站在不遠處的他，聲音輕快，“你要不要也來一副？”

他捏了下鼻子，笑着搖頭。

“好笑嘛，我覺得還挺好的。”蘇玥繼續低下頭欣賞小腿上的布，“我這也算是融進江州的民俗了。”

碼頭離最近的驿站有三十多裏，現下日頭雖耀眼，但已經走到了西邊天空，估計到了未時。

他們問了路邊店家，打算在前往驿站的路上尋一家客棧，休息一晚後，再出發前往驿站，在驿站借了馬後騎馬進城。

離了碼頭，在官道上走了将近一個多時辰，日頭已徹底西落。

蘇玥下了船後終于落到實地上，才感覺到實實在在的安心，沒有在船上時那種每一步都飄搖，踩在波濤上的虛無。

可現下走了一個時辰後，她卻覺得這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以往出行，她要麽是坐馬車，要麽是坐轎子，就算是踏步離家，也永遠是半個時辰之內。

官道兩邊樹林茂密，雖然說這樹木哪裏都是大同小異，但蘇玥心中還是有深深的不安全感，尤其天色漸暗，樹叢裏突然一聲□□叫，她都覺得驚吓。

“陸淵。”

“嗯？”

“你在嗎？”

“……”

陸衍就在她旁邊，但她也覺得害怕，生怕身邊的人不是他，而是早已被掉包的鬼靈精怪。

“你是陸淵嗎？”

“在的。”

得到他的肯定回應，蘇玥咽了下嗓子，說：“不要離開我。”

陸衍腳步一瞬錯拍，忘了回答。

“不要離開我，好嘛？”蘇玥又說。

隔了好一會，陸衍才“嗯”了一聲。

他還沉浸在她的話中，就又聽她自顧自說：“那店家會不會記錯了啊，這路上根本看不到客棧啊，我們不會遇到你以前住的那種黑店吧。”

哪來什麽黑店，陸衍微微皺眉，片刻後才想起這是他胡亂編的。

遇伏是真，黑店追殺是假。

“不會。”

兩人一言一語說着，走了半炷香後才看到前方三叉路口果然有一家客棧，二層樓的樣式，樓上挂着燈籠随風飄搖，長杆上是垂下的幡布。

還不及他們走到院門，遠遠就有個系着半圍裙帶着抹額帽子的店小二迎了出來。

“您二位是住店？”小二殷勤笑着，習慣彎着腰，伸手要去接陸衍的行李，被他側過肩膀避開，小二笑了笑，遂收回手。

這小二的臉很圓胖，眼睛不小，可眼皮發腫擠壓着上眼皮顯得眼尾耷拉了下來，有點睜不開。

這店裏的飯菜應該還不錯，蘇玥見小二這樣，心裏默默想着。

小二揚起手臂，向門裏高聲道：“您裏邊請兒，掌櫃的，住店的兩位！”

蘇玥跟着陸衍進院，院內左側有個馬棚，幾匹高大的馬兒立在原地，時不時踏蹄，發出嘶鳴。

“你們這可以借馬麽？”陸衍回過頭問小二。

小二小跑幾步上前回複，“回客官，我們家沒馬，這是其他客人的。”

陸衍點頭，其實他走個一夜也沒問題，但估計趕到驿館，裏邊的人也歇下了。他們只得在這店裏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出發。

客棧內，一樓四壁皆是土牆，即使牆壁上點了不少油燈，可室內還是昏暗，幾張桌子稀稀疏疏坐着些人喝酒。

“你這是從哪摸來的，我們店只認現銀，沒錢就趕緊走，別賴在我家！”掌櫃的是個中年男子，把魏芝的荷包扔在櫃臺上，擺手讓她快走。

魏芝還要辯駁，“哎，您看這可是上好的綢緞，藥材也是名貴的，裏面有幾塊檀木，您就收下吧，讓我在後廚将就一晚也行。”

“是不是上好的幹我屁事，沒錢免談，你去城裏當鋪換銀子去，然後再在我這住。”掌櫃不想與她做過多糾纏，掀開隔板就要出去将她趕走。

魏芝被推搡着出門，背後掌櫃還念叨着：“住什麽後廚，別是在我店裏偷東西吃！別說後廚，前院馬棚我都不讓你住。”

坐着的客人依舊喝酒吃菜，一個個面色皆疲憊，垂着頭，絲毫沒有擡頭看鬧劇的興致。

魏芝被推出大門，被掌櫃推着，腳下絆在了門檻上，整個人向外面撲過去，和走在前頭的蘇玥迎面撞上。

蘇玥恍惚間看見個人被扔出來，下意識張開雙臂接住了她，“是你？”

“還有這破香囊。”掌櫃将荷包擲出，狠狠砸在魏芝身上。

東西掉落在地，蘇玥撿起，和這小乞丐似的人四目相對。

香囊失而複得。蘇玥的欣喜，遠大于對它如何失去的追究。

魏芝喉頭哽住，眼睛向下瞟，雙手垂在身前抓緊大腿上的布料。

陸衍見狀，只冷笑了聲：“我說了什麽，不要随便可憐人。”他繞過蘇玥先進了門裏，小二也跟着他進去。

門外只留着蘇玥和魏芝兩人面面相觑。

“抱，抱歉。”魏芝低下頭，緩緩吐出了幾個字，打算先離開，再想辦法。

蘇玥握着手裏的香囊，對沒走幾步的魏芝說：“這麽晚了，附近又都是山，你打算去哪？”

魏芝不語，停住腳步，一副快掉眼淚的表情，回過頭看她。

客棧內，陸衍掃了眼大廳坐着的幾桌，其他人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靠牆的一桌坐着三個喝酒的男人。

暗光下，相對而坐的兩人模樣似閻羅，下巴一圈胡子似刺，兇神惡煞，背對他坐的那人陸衍看不清模樣，但他背寬而薄，支着一腿踩在長凳上，端酒碗的手腕上紋着一圈青色，宛若一條竹葉青纏繞在手臂上。

掌櫃将陸衍引向那三人背後的一桌，算整個客棧一樓的中心。陸衍放下佩劍和行李，扔在桌上看得見的地方。

蘇玥這會正安慰着抹眼淚的魏芝，扶着她手臂走了進來。

蘇玥把魏芝帶到一旁，上前拉過陸衍的手臂，小聲和他說：“我們幫幫她，好不好？”

陸衍皺眉，沉了口氣，“我說不好，你就不幫了麽？”

蘇玥驀地咧開嘴笑出來，遂又一臉嚴肅，“她家裏被當地惡霸欺負，她也差點被霸占了去，但她不從，不惜将臉割破，然後才逃了出來。”

陸衍眯着眼，将信将疑，瞥了眼在一旁站着的魏芝，她雖一臉淚水，但眼中卻看不出悲傷。

他垂下眼睫，蘇玥認真替那女子辯解，比着手勢向他形容她有多可憐。

陸衍再掀起眼皮，無意間注意到那女子嘴角似是向上彎的。

“我答應你，我們就住在這一晚，順便幫她一次，以後不再相見，她再怎麽樣也不關我事了，好不好。”

蘇玥擡眸，她眸子發亮，滿是希冀，陸衍終是點了下巴。

這乞丐還能作出什麽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