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朝夕

朝夕

寒風呼嘯，大街兩旁店鋪門口挂着的大紅燈籠随風搖擺，街道上行人匆匆，車馬喧嚣，車輪碾過薄冰，發出清脆的聲響。

宋洵嘴角淺笑，長身玉立，“當時我定然帶着玥玥最喜歡的禮物登門。”

陸衍眼風泛冷，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他，“你以為她最愛的東西是什麽，難不成是你做的破香囊？她早扔了。”

說完他就驅馬繼續向前，但沒走幾步，後面又傳來宋洵的聲音。

“是她丢的，還是你丢的？”宋洵聲音清冷，轉過身，看着陸衍騎馬離去的背影。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步的吧。”宋洵道。

陸衍的馬果然又停了下來，只不過沒轉身。

宋洵繼續道：“不妨去問問蘇玥的爹，當年誣陷你爹通敵的信是誰寫的。”

陸衍握着缰繩的手背，青筋明顯。

“或者別去問他，我來告訴你。”宋洵唇角的笑意扭曲，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在他看來，陸衍根本就是看蘇家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才娶了蘇玥。

“當年你爹那封信，就是號稱有聖手之稱的宋祁仿寫來的，不過宋祁早死了。”宋洵淡淡陳述。

陸衍眼簾阖上，猜出來了個大概。

原來當年誣陷他爹的信，竟是宋洵他爹寫的。

宋祁當年在京城有些名氣，擅長臨摹名家書畫，但為人自傲且好賭，不論有多少錢最終都會變成輸掉的賭資。

蘇惟勤欽慕他的才華，但也實在不想留這類人在身邊，便寫了封信将他打發了出去。

夏楊正愁找不到僞造信件的人，便讓這個從蘇府出來的宋祁來寫。若是東窗事發，就将一切罪責都推到他和蘇惟勤頭上。好在聖上因此對陸照生了嫌隙，即使後來陸照幾乎就能脫險，但也最終死在了诏獄裏。

不久後宋祁也被滅口，徒留的孩子被蘇家收養，也就是宋洵。

風卷殘雲，雪花又紛紛揚揚飄灑下，青石板上蓋上一層白色，陸衍複又張開眼睛，視線望遠，黑睫上落了白雪。

拔劍四顧心茫然。

滿朝官員也并不是非此即彼，他說要報仇，也只不過是具象到了夏黨一派身上。

不信他爹，默許他爹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人，才是他真正的仇家。

臘月二十二這天，無論是街上還是府宅，處處洋溢着喜慶和熱鬧的氣氛。

蘇玥和陸衍的婚宴在陸府舉辦，三進的院子各處庭院都張燈結彩，門上懸挂着南方特送來的鮮花和大紅繡球。

下午，客人們絡繹不絕地進入府邸，有親朋，兵部的全體官員，還有其他各部交好的朋友等。來人皆身着錦衣盛裝，臉上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門口處站了不少管事，有的負責招待引導，有的負責記禮單，小厮們将來客的禮物運向後院。

府邸宴會廳，宴席上擺滿了各色美味佳肴，女眷們已入座，男人們三五成群地交流。

黃昏時分，正廳處，蘇玥和陸衍身着華麗的禮服，向坐在主位上的蘇惟勤和陸敞行禮，衆人皆笑容滿面。身邊圍繞着雙方親友，共同見證。

蘇煜得到消息，在婚宴前一天趕到京城，蘇逸也在側。

蘇玥被婆婆送入洞房後，她聽到了房間裏沒了動靜，當即掀開了紅蓋頭，她穿着鳳冠霞帔，頭上頂了數不過來的珠釵，發絲被墜得生疼。

房間內入眼皆是大紅色，桌面上擺着各色瓜果糕點，但是婆婆叮囑她千萬不能吃。

蘇玥也是婚宴前幾天被婆婆教導，婚宴的各個流程和禮儀。結婚對她來說是第一次，但對這些婆婆們可不是。

她過程中有好幾次不知所措，蓋着蓋頭什麽也看不見，還是牽着她的婆婆在一旁小聲提醒她，她才能勉強完成流程。

宴會廳，陸衍身着绛紗袍，挨個桌向客人敬酒，耳邊皆是吉祥賀語。他落座時，主座的蘇逸卻已離開，去了宋洵那桌。

蘇逸入了牢獄一遭，以往狂傲的氣質倒被洗去了不少，眉宇間多了一股沉靜，和他身旁的宋洵有幾分像。

蘇煜順着陸衍的視線望去，知他心裏有結，給他倒了杯酒，“他自小跟着蘇逸身邊，也算是他半個書童，兩人又都進過牢獄，有共同話題。”

陸衍抿唇笑，他已喝下不少酒，思緒不穩。他喜歡蘇玥，連帶着他也想和圍繞她的一切都熟稔。

不過蘇逸倒對他沒什麽好感，卻與對蘇玥有非分之想的宋洵交好。

蘇煜又安慰了妹婿幾句，但陸衍悶聲不語，平靜地喝了好幾杯酒。

他內心暗笑，總歸是年輕人，沉不住氣，容易被情愛左右。他偏過頭去，正巧看見隔了一桌的女眷有一人面龐十分熟悉。

蘇煜懷疑自己眼睛看錯了，為何那人會這麽像已故的她。

同桌的薛逢春向幾位老友訴說，“我家大女自幼體弱，前陣子更是生了場大病，今日帶過來也正好來你家沾沾喜氣。”

“老蘇，我們有緣啊，分別了數十載，有朝一日還能再相逢。”

薛逢春轉頭看着蘇惟勤，“我看老蘇你的兩兒都未婚配，又都如此才貌出衆，說不定以後我們薛家也能和你家結成親家哩。”

薛詩菱面容清冷，唇不見顏色，獨坐在熱鬧的人群中，她妹妹薛語菱卻和一衆貴女聊得來。

陸衍悶頭喝酒，蘇煜奪過他手裏的玉瓷酒壺，給自己杯中添酒。

陸衍意外，順着蘇煜的視線望去，他微睜大眼。

他從未見過薛詩菱，倒是她妹妹薛語菱時常來府裏走動。

今日一見，薛詩菱卻與魏芝有七八分像。

宴席散去，陸府宅院的燭燈照亮了寒冷的夜色。

陸衍腳步無聲，推開了喜房的門，坐在床榻邊埋頭吃糕點的蘇玥一點也沒發覺。

蘇玥瞥見地上的影子時，整個後背一驚。

她臉頰塞得鼓鼓的，拍着胸口捋氣。明明這是他們的房間，她卻覺得自己像是來偷東西吃的小賊一般。

陸衍倒了一杯茶來，端到了床邊，喂她喝下。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将嘴裏的食物咽下。

他身上除了冷香外，還有香甜的酒氣。眼梢眉角帶着笑意，蘇玥卻覺得他笑得很僵硬。

她面對面揉捏他的肩膀，“今天一天很累吧。”

陸衍搖搖頭。

蘇玥除了白天在外面走過場那會很累，這會倒是很輕松，她滿臉笑意不覺疲憊。

她打量陸衍的臉，據她和他相處了這麽久，她能感受到他笑意下隐藏的真實情緒。

“別生悶氣啦。”蘇玥捧起他臉頰揉了揉，把一旁的喜秤塞到他手裏，接着她又給自己蓋上紅蓋頭。

蘇玥端坐在一旁，靜悄悄地等着，果然暗下的視野重又開闊，在看見陸衍的一霎那，她嘴角的笑意放大，甜甜地喊了句：“夫君。”

陸衍牽過她的手，臉上才發自內心的笑出來，“玥寶。”

“我會護你一輩子。”他說。

她點頭，“無論風雨，以後都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