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霜夜霜晨(上)
楊誠與郭笑天在大宋情意綿綿,卻不料大夏境內發生了一場疾風驟雨般的風暴。
卻說大夏皇帝元昊自掌權以來,皇後家族野利一族便漸漸勢大,大夏自立國以來一直以拓跋氏居于八部之首,而這些年,野利族的風頭漸漸蓋過了拓跋族,加上皇後的兩個舅舅手握大權,大舅舅野利将軍鎮守邊境,已經惹得朝野上下頗有微詞。
話說宋朝大将種世衡在經營青澗城的過程中,曾結識一位名叫王嵩的僧人,王嵩勇猛非常,善于騎射,又熟知前線的山川要道,種世衡以貴賓待之。
這日,種世衡忽然将王嵩叫道帳中,怒斥道:“我待你不薄,而你卻暗結大夏,圖謀不軌、背信棄義!”
不由分說,便把王蒿綁起來,鋪天蓋地打他的板子,打得他皮開肉綻,死去活來。如此拷問了一個多月,王蒿始終牙關緊咬,死不承認。種世衡見他嘴硬,便命人關押着,不許旁人探視。
王蒿休養了幾日,等身上傷勢好轉,便趁着夜色潛逃到了大夏。拿着偷偷取來的種世衡與野利将軍的往來書函,設法找人牽線搭橋,将這些信函交給了大夏皇帝。
元昊豈非凡人,一眼就看出這是種世衡設下的反間計,随即将王蒿關入大牢。關押了幾日後,元昊忽然心生一計,這個不是上天賜予他清理野利族的良機麽?
于是,元昊将野利将軍召到皇宮,裝作相信了王蒿的說辭,不由分說将野利将軍軟禁在皇宮裏,過了幾日秘密鸠殺了野利将軍,對外卻說野利将軍接了任務,外出辦事去了。
正月初八,野利皇後生辰,皇室在別院大擺酒席,邀請了野利一族在朝中掌權的衆人,黑水門一門随着門主野利榮一齊去參加宴席。
熱熱鬧鬧參加酒席的衆人,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餐。
元昊在宴席上下了蒙汗藥,等到藥性發作時,埋伏已久的刀斧手沖了出來,将在場衆人全部刺殺、一個不留!兀南布、野火令普當場被砍殺,野利榮見衆人一個個倒在血泊中,抱着早已斷氣的女兒橫刀自刎。
與此同時,包括皇後的兩個舅舅在內的野利族當權者,府上被兵士團團圍住,随即,滿門俱被屠殺。
而早有安排的兵士按照既定計劃沖進黑水門,将黑水門留在門中的門衆、仆役全部殺死,整個黑水門雞犬不留,兵士檢查了一片死寂的黑水門後,一把火燒了黑水門。之後,黑水門在大夏境內的镖局、藥行統統被查封,所有資産落入皇室手中。
野利皇後出席了酒席後,便被元昊故意帶回了宮,直到次日才知道這個消息,聽聞此事,驚懼交加、昏厥了過去,野利皇後此後便一直纏綿病榻,拖了一年多後便被元昊廢去皇後之位,郁郁而亡。
黑水門只有賀朗一人因為前往契丹邊境,而逃過一劫。
元昊聽聞走漏了賀朗,便下了追殺令。賀朗一路掩藏蹤跡,終于來到了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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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朗進書房時,慕容靈背對着門口,正在看那幅《雪景寒林圖》。
慕容靈聽見賀朗腳步聲并未轉身,只是低語道:“你看這雪中山巒,嚴寒大雪之下,有的樹木枯死,有的樹木蒼翠。世上萬物,有存有亡本是天道,範中正的畫作深得此理,對得起他的號‘寬’字,世事無常、持寬便安。”
賀朗的聲音不由有些發緊:“有的時候,我真想去殺了他。”
慕容靈哂笑道:“殺人容易,随後呢?你是打算學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呢,還是打算學劉裕代晉自立、親啓亂世?”
賀朗默然,慕容靈低聲道:“我們都大意了,料得到過河拆橋,卻沒料到來得這麽早,我有負兩位老門主。”
說完,他轉身看着賀朗道:“陛下心機如此,也是我大夏昌盛之兆,不是麽?”随即又道:“我會盡快為黑山門謀得萬全之策,你不如先去大理吧?”
賀朗定定的看着慕容靈:“說好一直毗鄰而居的。”
慕容靈輕笑:“你武功高強,足以自保,不論娶了何人最起碼可保得家人無恙。”
賀朗道:“說好了我護得你我兩家周全的。”
慕容靈輕嘆:“若是我一直未能謀得退路呢?”
賀朗已經紅了眼睛,道:“那我便一直陪着你。”
慕容靈心裏酸澀,見賀朗如此模樣,故作輕松道:“我早說了不如我以身相許,你總是不答應,要不你閉上眼把我當做小娘子,試上一試?”
賀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覺得心裏那股悶氣散了不少,走上前去執起慕容靈雙手道:“好,等哥哥我洞房之後,便收了你作侍妾。”
慕容靈甩開他的手,佯怒道:“滾!”
賀朗正色道:“我已經給舅舅遞了消息,願意認祖歸宗。”
慕容靈愣了愣,随即看着賀朗那如畫的眉眼,低聲道:“我慕容靈何等有幸,得鐘子期長伴一生。”
賀朗看着慕容靈,那藍色的眸子裏仿佛如冰雪消融,道:“甘之如饴。”
二月二十二日,回應元昊皇帝下的追殺令,大理皇帝見證賀朗認祖歸宗,封賀朗為平樂爵,并着人修書給大夏皇帝,請大夏皇帝收回追殺令。
三月二十,大夏皇帝元昊從賀朗手中收回當初先祖賜給黑水門的白狼令,并取消對賀朗的追殺,但是令其一生不準入大夏境內。
四月初一,黑山門青龍令主細鋒薩都隐退,賀朗高調加入黑山門,繼續擔任朱雀令主,大理皇帝欽賜朱雀衣。
這日,楊誠、郭笑天、慕容靈、賀朗、葉玉那孩齊齊聚在議事廳,為細鋒薩都踐行。
細鋒薩都舉起酒杯,已是淚水縱橫,道:“這一杯先敬野利門主和野火令普。”幾人起身,将杯中酒淅淅瀝瀝的灑在地上。
細鋒薩都又倒了一杯酒,道:“這一杯,敬黑水門的兄弟。”幾人又将酒倒在地上。
放下杯子,細鋒薩都忽然放聲哭了出來,葉玉那孩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背,也是眼眶紅紅,道:“人死不能複生,憐取眼前人吧。”
細鋒薩都聽了這話,忽然一把抱住郭笑天,嚎哭道:“野利門主還說等寶兒長大一點,就過繼給你做女兒的,如今,可憐的寶兒——”
葉玉那孩見細鋒薩都摟着郭笑天大哭,連忙拉扯細鋒薩都,細鋒薩都卻抱着郭笑天就是不放手。
賀朗上前,啪的一掌甩在細鋒薩都臉上,道:“死豬鼻子就知道哭,正事要緊,慕容先生還有話跟你交代!”
細鋒薩都一愣,忽然發現自己緊緊将郭笑天抱在懷裏,郭笑天的衣襟都給自己拉扯得有點松了,頓時手足無措,連忙放了手,道:“呃,那個,衣襟——”伸手便要去幫郭笑天整理。
賀朗甩手又給了他一掌,道:“剁了你的豬蹄,他是門主夫人!”
楊誠見細鋒薩都哭得涕淚滿臉,又被賀朗兩巴掌打得臉頰通紅,明明是凝重的氣氛,卻不由笑了出來。
慕容靈撇撇嘴,道:“好了,你這兩巴掌挨得不冤,哭有什麽用。”
細鋒薩都擡手用袖子抹抹臉,給郭笑天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道:“夫人勿怪。”
郭笑天見幾人胡亂欺負老實的細鋒薩都,不由也笑了出來,道:“哥哥早日回去也好,這些人都欺負你。”
慕容靈正色道:“你此番回族裏,危險重重,記得行事一定要小心。”
細鋒薩都點頭應聲。
楊誠道:“師傅已經向大巫師求援,萬一有什麽不測,你要盡快向那摩求助。”
賀朗插話道:“你們細鋒一族雖然實力不弱,但是細鋒族長一向行事謹慎,真出了事,他不會為你擔待。你要時時警惕。”說畢,取出一個繡工精美的香囊,遞給細鋒薩都。
細鋒薩都接了香囊,翻來覆去看了看,問:“這是什麽?”
慕容靈道:“這是辟邪囊,裏面都是玉龍雪山上得來的異物,佩戴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
細鋒薩都道:“此物稀罕,你給了我,你怎麽辦?”
賀朗白了他一眼,道:“豬腦,讓你拿着就拿着,哪來那麽多廢話!”随即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歇息也要劍不離手。”
細鋒薩都點點頭,收起了香囊。
楊誠看着細鋒薩都道:“此事不是一日兩日可以做好的,要有耐心,等待時日。無論如何,先要保住自身性命。”
細鋒薩都握着拳頭,咬牙道:“門主放心,血債血還,我不會讓黑水門的兄弟們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葉玉那孩上前緊緊抱住了細鋒薩都,道:“天神在上,會保佑你的!”
幾人分別與細鋒薩都擁抱道別,将他送出了門,一直看着一人一騎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地平線上……
卻說細鋒薩都回到族裏之後,在細鋒族長的幫助下,輾轉尋到了野利将軍的寵妾沒藏氏,這沒藏氏生的柔若無骨、沉魚落雁,而且精通樂律,一曲舞蹈跳得不下當年漢代皇後趙飛燕。
沒藏氏出身不高貴,本是野利将軍侍妾,一家人倚仗着沒藏氏受寵進了将軍府,誰料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沒藏氏在族裏有個青梅竹馬的情郎,也是機緣巧合,那日沒藏氏趁着野利皇後生辰喜宴,偷偷離了府去會情郎,竟然僥幸逃脫。
沒藏氏驚聞野利一族慘遭滅門之禍,在情郎的幫助下東躲西藏,過着不見天日的流浪生活。
細鋒薩都尋得沒藏氏之後,二人很快達成共識,細鋒族長巧用妙計将沒藏氏獻給了皇帝元昊。
元昊本就好色,見了沒藏氏之後驚為天人,沒藏氏使出渾身解數讨好元昊,不過兩個月,便被元昊封為妃,極其受寵。不久,沒藏氏便懷了身孕,這下元昊更是視若珍寶,捧在手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沒藏氏借口元昊殺氣太重,影響腹中孩兒,逼得元昊答應一年之內不動刀兵,元昊本來對黑山門收留賀朗甚是不滿,有意動手,這下既然答應了愛妃,便将此事後緩了。
黑山門得此喘息之機,連忙抓緊布置,将門衆逐漸轉移出大夏,分別安置在契丹、吐蕃、大宋境內,而黑山門在大夏只留下了一個空架子。
與此同時,細鋒族長在朝中私下交結,暗暗為沒藏氏培養羽翼。
十月,秋意正濃,西京城郊的樹兒都披上了一層金黃的衣衫,枯黃的葉子随着風飄飄蕩蕩,落到了小池塘裏。
郭笑天席地坐在池塘旁,用犀照挑起一片又一片落葉,挑起了,又放下,再挑起,再放下。
楊誠靜靜的走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郭笑天收了犀照,将頭靠在楊誠肩上,低語:“你師傅來信了,他讓我們報了仇,就遣散門衆,去契丹。”
楊誠握住郭笑天的手掌,道:“你不想去契丹?”
郭笑天坐直了身子,看着楊誠道:“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我只是擔心。”郭笑天看向楊誠那墨黑明亮的眼眸,道:“我怕我們鬥不過他。”
楊誠握緊了郭笑天的手,道:“還記得你小時候唱給我聽的《不如歌》麽?再唱一遍吧。”
郭笑天開口唱道:
“刺玫花開啊棱刺尖,空有嬌顏麽不敢摟身前,哥哥牽馬去那黃河邊,邊塞起狼煙;
鳳凰于飛啊在雲前,雙栖雙伴麽只管自缱绻,妹妹想哥去那黃河邊,只是難相見;
紅杉遍野啊紅遍天,駝鈴叮當麽鈴聲不成眠,哥哥夢裏回那黃河邊,爹娘笑臉甜;
祁連昆侖啊不相連,春去秋來麽飛雪卷成片,妹妹流淚在那黃河邊,晴空起雷電;
年年戰馬去又還,哥哥命喪荒草間,成什麽大業麽發什麽鴻願,月兒都能十五圓,只羨鴛鴦不羨仙!”
一曲唱完,兩人沉默良久。郭笑天道:“誠兒哥哥,我懂了。就算我們黑山門與他沒有血海之仇,也不能由着他擅自用兵,屠城的屠城,搶掠的搶掠。百姓何其無辜!”
楊誠道:“纣王無道,文王率衆攻之。我們不是聖人,不求改朝,只要換代。”
兩人靜靜坐在池塘邊,十指交扣,誰也沒有動一下,由着那秋日的寒氣,順着股間一路爬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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