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正月初五, 天空灰蒙蒙的, 烏雲密布, 看不透一絲光亮,壓得人喘不過氣。

剛下過雨, 山路泥濘不堪,泥土混雜着雨水,黏糊糊的令人感到不舒服。空氣中夾雜着土腥味,并不好聞。

白黎小心翼翼地踩着臺階,一步一步順着江珩的腳印往上走,周圍空曠無人,只有偶爾呼呼的風聲吹過,壓過了一排排野草。

墓地莊嚴肅穆, 不是什麽特別的節日,放眼過去整個墓園只有他們二人的身影。白黎亦步亦趨地跟在江珩身後,小心謹慎地踩着臺階。

“小心點。”前方臺階陡峭, 幾乎呈呈九十度的直角, 白黎是第一次過來, 動作更為青澀。她仰着頭望着走在上面的江珩, 無聲咽了下口水,捏着江珩的手指更緊了。

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白黎終于小心地邁開一步, 慢慢往上爬去。

一路上江珩的心情都是低落的,男人走在前面,手裏握着一把黑色的大傘, 棱角分明的下颌緊繃着,漆黑的瞳仁之中看不清神色,只覺得孤獨落寞。

白黎緊緊揪着江珩的袖子,緊抿着唇不敢開口。越過一個個墓碑,終于到了江珩的母親,江玥的墓前。

這是白黎第一次看見江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優雅端莊,是典型大家閨秀的樣子,明眸皓齒,江玥臉上的笑容淡淡,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雙眼睛澄澈空明。

墓碑前已經有了一束花束,米白色的花瓣嬌豔欲滴,白黎微微詫異,目光落在墓前的白玉蘭上。

包裝可見祭拜人的細心,不是那種花店千篇一律的包裝紙,而是自己包裹而成的,接口的蝴蝶結也是主人親自系上的。雖然有點簡陋,卻可見送花人的誠意。

江珩驀地俯身,修長的手指輕輕在花瓣上撫過,黑眸晦暗不明。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白玉蘭,所以每次過來,他都會幫她帶上一束。

花蕊呈嫩黃色,潔白的花瓣上,還有剛剛雨後的痕跡,水珠順着花瓣滑落,滴落在江珩掌心。

手心微涼,江珩抿了抿唇,弓身将自己帶來白玉蘭并列放在一邊。光線并不明朗,江珩的面孔一半隐在陰影處,忽明忽暗。

白黎随着他蹲下身,伸手握住江珩的手指,指尖寒意滲人,指腹還有剛才未幹的雨水。女孩溫熱的身體靠近自己,江珩垂首斂眸,将白黎摟在懷裏,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輕輕揉捏着。

指尖還有白玉蘭尚存的清香,江珩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那個被他遺忘在過去的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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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沒來得及遵守的約定。

江珩倏然開口,喃喃自語道:“乖梨,你喜歡踢足球嗎?”

“啊?”白黎一愣,仰着頭不解。

“母親還沒生病之前,我其實比小區裏任何一個孩子都要頑劣調皮。”

江珩低低笑着,好像又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時的他,還是宋家的小少爺,仗着自己的身份橫行霸道,打架鬥毆都有他一份,每次回家都是髒兮兮的一身。

江玥雖然會呵責他,可寵溺多過于責備。江玥不會約束自己的孩子,任由江珩選擇自己的生活,選擇自己的玩伴。

那個時候,他也曾是天真無邪的少年,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天大的事,都有母親頂着。

可是後來母親生了病,身體日漸憔悴,江珩不再天天往外跑,而是守在母親床邊,一點點喂着母親湯藥,和她講着自己在學校的點點滴滴。

他希望母親可以早日好起來,可以和以前一樣,每天接他放學,教他學鋼琴,看着他踢足球。可惜命運還是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母親永遠離開了人世,江珩的那片天空,塌了。

這是江珩不敢回憶的往事,是橫亘在他記憶深處血淋淋的傷疤,是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回想的過往。可是現在他好像想開了,那些如同陰霾的過往,正一點點散去,有微光閃現。

車子停在山腳,江珩牽着白黎下山,臨近車邊的時候,放在口袋的手機突然嗡嗡作響,江珩朝白黎做了個手勢,掏出手機往旁邊走了幾步。

是陳秘書的電話。

“江總,警方剛剛發現宋明昊的屍首。他前段日子欠了高額的高利貸,是被那邊的人活活折磨死了。”

高利貸的人都是貂狼野獸,折磨人的動作層出不窮,宋明昊落在他們手上,肯定不得善終。屍首被發現時,在場有人直接幹嘔出聲。

最匪夷所思的是,警方還發現宋明昊下身某處被利器割斷,慘不忍睹。

電話久久沒有回聲,江珩有一瞬間的恍惚,思緒開始飄遠,他突然想起前幾天陳興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會幫你處理完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罪孽和懲罰,由他一人承擔就夠了。

江珩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原地,瞳孔之中,是山野蔓延,沒有焦點。手機還貼在耳際,只是屏幕一方早就沒了聲音。

良久,他終于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身子慢慢往後挪,眉眼情擡,雙眸不再是空洞無神。

烏雲開始退散,有陽光出來,落了滿地的金輝。江珩勾了勾唇,轉身看見車邊的小女孩,白黎正笑語盈盈地朝他揮着手,面容燦爛。

他的背後是萬丈深淵,而她身後是金光彌漫。

江珩一步步朝白黎走近,動作遲緩而又堅定,那些陰暗糜爛的過往被他抛在身後,昨日種種,均與他無關了。

鼻尖是熟悉的薄荷清香,江珩伸手,擁抱住他生命的光亮。

真好啊,他的小女孩,還在原地等着他。

沿着原路回去,白黎明顯感覺到江珩的情緒高漲了許多,不再陰沉冷淡着一張臉,路過時代廣場時,還特意停下來,詢問她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這是江珩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說來慚愧,他們在一起這麽久,連一次像樣的約會都沒有過。

春節的電影院總是人滿為患,以情侶和一家子居多。白黎掏出手機點進app,搜尋着最近上映的電影。

春節上映的電影不少,白黎一個個點進去,翻閱着評分和評價。她嘴裏含着薄荷糖,說話含糊不清。

白黎拉了拉江珩的袖子,“江珩,你想看哪一部?”她将手機舉到江珩眼下,大拇指滾動着屏幕,“這幾部評價都不錯。”

嘴裏的薄荷糖終于吞咽下去,唇齒間有淡淡的清香,她的手指停在屏幕某處,白黎眨眨眼,“這個好像不錯。”

她歪着頭,等待江珩的回答。

“不要。”江珩只是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海報,就果斷拒絕。

白黎點點頭,又開始翻看下面的記錄,念念有詞:“原來你不喜歡懸疑劇啊。”

“也不是。”

“嗯?”白黎不解。

江珩挑眉,視線落在屏幕上方的海報上,黑眸晦暗不明:“主演長得像你前男友。”

“……”

白黎一噎,心下卻有一股莫名的竊喜,其實也就三四分像,準确來說,邵峰長得比他差了一大截不止。

她強忍着笑意,擡手碰了碰江珩的手肘,忽的踮起腳,貼近他耳際,一字一頓:“你長得比他好看多了。”

女孩嬌糯的聲音如同糖果一般柔軟香甜,江珩驀地一愣,随即耳根處開始泛紅,白皙的臉上也有一抹詭異的緋色。

見他僵硬着身子不說話,白黎得意一笑,唇邊的笑意還未收斂,下一秒,男人突然伸手環住了她的細腰,往懷裏一扯。

周遭人頭攢動,腳步聲嬉笑聲交雜在一起,白黎卻只聽得到兩人的心跳聲。她的臉湊得離江珩極近,男人鴉羽青黛般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微微顫動。

幾乎只要一擡頭,她就可以碰到男人的下巴。

心驀地漏掉半拍,白黎緊緊咬着唇,大氣都不敢出,纖細的睫毛顫若羽翼,怯生生地盯着江珩,仿若是一只受驚的小白兔,正楚楚可憐地和獵人對望。

呼吸交錯,男人清冽的氣息在鼻尖萦繞。江珩倏然低低笑了一聲,俯身湊近她耳邊,貼着她脖頸道:“你也很好看。”

……

一番耽擱下來,原本僅存票數不多的影片都顯示售罄,白黎無奈,只好拉着江珩,買了現場唯一一個還有票的——動畫片。

影片還未開始,到場的大多都是一家人,或多或少總會有一個小孩在身側,只有江珩和白黎這組最特殊。

因為買的晚的原因,白黎的座位在第一排的中間,正對着屏幕。她拉着江珩過去,才剛一坐下,旁邊的位置突然冒出了一個小蘿蔔頭,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小正太,白襯衫黑色背帶褲,一雙眼睛清澈明亮。

小正太嘴裏還咬着一根吸管,聽見身側有人,偏着頭好奇地打量着白黎。

“姐姐好!”小正太奶聲奶氣的,嘴邊還有剛吃完爆米花的殘渣。

“你好。”白黎笑着回了一聲,目光落在他身後的母親身上,微微點了下頭。

“姐姐你要吃爆米花嗎?”小正太忽然不再咬着吸管,放下可樂蹬蹬蹬跑到白黎面前,懷裏還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小手胖乎乎的,一雙眼睛在白黎和江珩臉上打轉。

察覺到身側男人不悅的氣息,白黎好笑地扯了扯江珩的袖子,又回過頭委婉拒絕了小正太:“謝謝你,姐姐不用,你自己吃吧。”

“是這個叔叔不讓姐姐吃的嗎?”粉嫩嫩的小手指着江珩,一臉的憤懑,他咂巴咂巴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電視上說了,不肯給女人花錢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叔叔連爆米花都不給姐姐吃,肯定不是什麽好男人。”

他說的義憤填膺,偏偏還只是一個小孩子模樣,白黎坐在一側,強忍着笑意。

小正太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紅着一張臉開口。

“所以姐姐,你可以加我微信嗎,我可以給你買爆米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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