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春節過後便是元宵, 節後的氣息依舊還在, 白黎和江珩都沒有什麽可以走街串門的親戚, 連着好幾天都窩在別墅。

湖面的第一片冰塊終于破開,連日以來的寒風削弱了不少, 光禿禿的枝桠開始抽芽,有細嫩的綠芽裹在中間,怯生生地探出一點苗頭。

悶了好幾個月的鳥雀終于破啼,站在樹枝中間引吭高歌,似要将這幾個月的缺席補上。

暖黃的陽光普照在地,滿地金光燦燦,落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白黎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軟糯糯地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亞麻色半裙更襯得她皮膚白皙,小腿纖細,雖然江珩并不是很樂意看見她露腿。

剛好撞上假日, 來山上上香的人不少, 泥濘的小路挨挨擠擠的, 摩肩接踵。

白黎小心翼翼地握着江珩的手腕, 深怕自己和他走失。山上的信號不好,時好時壞,白黎并不能保證自己能随時聯系上江珩。

像是知道了她的顧慮一般, 江珩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攬住她的腰際,不再和她一前一後, 兩人并排一起走着。

有鐘聲在不遠處響起,空遠遼闊,在山間久久回蕩。越靠近寺廟,香火的氣息更加濃烈,白黎握着江珩的手指從手腕一直滑至掌心,十指相扣。

男人寬厚的手掌将她整個小手都包裹住,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

越到山上,人流量越多,到處人山人海,舉着三根香的老人從寺廟走出,對着香爐叩拜,虔誠地将香插進香爐之中。

爐鼎上煙霧缭繞,模糊了人的視線。旁邊兩側各自擺放着一個功德無量的箱子,是專門供游客供奉香火錢的地方。後面還有一個葫蘆狀的香爐,是專門用來燒紙錢的。

白黎眨眨眼,拉着江珩的手穿過人群,朝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走去。她和江珩都是第一次來,對寺廟的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不過往人多的地方走肯定是對的。

江珩是無神論者,不信佛,白黎進去的時候,他就在門邊站着等人出來。

門口邊上的小販不少,推着小車,竹架上挂着各式各樣的小玩意,都是些用來哄騙小孩的。

攤上是各種顏色的香囊,大小不一,上面的圖案也不盡相同。江珩好奇地打量了幾眼,視線驀地落在一個粉紅色的香囊上,和別的鴛鴦戲水多子多福不同,上面只繡了一株簡單的美人蕉,和他院子裏養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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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突然想去白黎剛到他家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她好像對院子裏新培植出來的雙色鴛鴦美人蕉很感興趣,那時他不過是覺得好玩,沒想到有朝一日那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會成了自己的心上人心尖寵。

江珩彎了彎唇,伸手拿起香囊放在掌中細細打量,玉镂雕的香囊做工精細,中空縮孔,隐隐有香味滲出,下端是結出百結的珠寶流蘇。

小販是個精明人,見生意上門,江珩有穿着不凡,磨破嘴皮子将自家的香囊誇得上天入地。

“就它了。”江珩不耐煩,随手掏出一張紅色紙幣放在桌上,生意來得容易,小販的嘴角越發上揚,喋喋不休地唠嗑着。

“先生這是要送給女孩子吧,我這還有專門的禮盒包裝,是小姑娘最愛的。”小販從抽屜中掏出好幾個禮盒,一一放在江珩面前,“您挑一個,湊一起了我給您打個折。”

禮盒五花八門參差不齊,江珩淡淡掃了一眼,眉峰輕蹙,搖頭拒絕。

小販見江珩不買,也不惱,樂呵樂呵地重新幫江珩找了個紙袋,和零錢一起交給他。

白黎還未出來,裏頭依舊是人頭攢動,江珩往裏面瞥了幾眼,看不真切。剛想進門找人時,突然身後有人叫住了自己。

“先生請留步。”

一個戴着黑色墨鏡的老者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塊白布。江珩稍稍駐足,回過身瞥了老者一眼。

老人下巴蓄着長長的胡須,瘦削的手背上密密麻麻是暗沉的紅斑,嚴謹而端莊地盤腿坐在地上。旁邊的白布上分別有毛筆寫着幾個大字:面相、手相、生辰八字。

是位算命的先生。

江珩向來不信這個,只是淡淡看了老者一眼,複擡腳想繼續往前走。

“先生雖是大富大貴之家,卻幼年喪母,家庭不睦。”

老者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江珩擡走半空中的腳突然頓住,又聽老者繼續循循開口道,“本應是孤家寡人的命數,卻被一個小姑娘無意沖撞,改了命數。”

“紅鸾星動,先生好事将近,老朽在此先和先生道聲喜,恭喜恭喜。”

本以為是個匡蒙拐騙的老道士,沒想到十有八九都被他踩中,江珩倒不介意他前頭說了什麽,只聽到老者後來和他道喜的那一句。

他唇角勾了勾,喜笑顏開地丢下一句:“借你吉言。”

……

下山的途中,白黎路過一攤販,随手買了一盞兔子燈,握在掌心把玩。

紙質的兔子燈做工簡陋,就連上面的兩只眼睛都貼歪了,裏頭連燈泡也沒有。

白黎卻似若珍寶地提在手上,一路上笑得不亦悅乎,唇角的笑意一直蔓延至臉上。

“這麽開心?”江珩揉着她的頭,伸手将女孩摟在懷裏,目光落在她手心處握着的那一把醜巴巴的兔子燈上,不解地開口。

一個醜不拉幾的紙燈,能比他還好看嗎。

白黎臉上笑意不減,點着頭嗯嗯了幾聲,她突然想起什麽,眉眼處掠過一絲落寞,不過又很快舒展開。

“以前元宵節,孤兒院會有老師給我們發放紙燈,那時經濟拮據,孩子又多,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領到的。”

“我那時比同齡人矮小了許多,就算拿到了,也很快被人搶走了。”

“後來院長媽媽為哄我開心,就教我做蘿蔔燈,白色的蘿蔔雕空,中間再放一個小蠟燭,雖然看着簡陋,不過也是我那時為數不多的玩具了。”

童年的記憶并不是很美妙,僧多粥少的局面讓白黎幾次身陷落魄,不過是苦中作樂,從黑暗中摸索着光亮前行。

聞言,江珩并沒有說話,好看的眉眼微微攏起。他從小家境富裕,一直過着的是人上人的生活,沒有嘗過清貧的滋味。白黎幼年經歷的那些,于他而言太過于遙遠,幾乎是觸不可及。

除非是親身經歷,沒有人可以做到感同身受,江珩也一樣。

江珩緊抿着唇,稍稍将白黎摟得更緊,下巴抵在她發頂處,聲音輕柔:“以後每年,我都送你一盞花燈。”

他不能參與她的童年,但是可以參與她的未來。

深藍色的夜幕下,繁星點點,蟲聲鳥鳴,清冷的月光傾瀉而下,落了一地的銀輝。

床上的白黎悠悠然翻了個身,指尖所及是一片冰涼,觸手空空如也。她微微一愣,強撐着困意勉強挑起眼皮,上一刻還攬着她的男人已經不在,枕頭處冷冷冰冰的,一點體溫也沒有。

白黎撐着手臂半靠在床邊,視線在房間搜尋,除了矮木桌上秒針輕微的走動聲,一點聲音也沒有。

卧室黑黢黢的,一絲光亮也沒有,清風偶爾吹起一角的窗紗,露出陽臺一隅的風景,陽臺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沒有。

白黎面露惑色,喃喃說了一句:“人呢?”她慢騰騰地掀開被子,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棉鞋往外走。

走廊上寂靜無聲,只有頭頂暖黃的光線陪伴,落在白黎單薄的肩上。

一直到了書房,終于又看見了一點光亮,房門虛掩着,隐約可以聽見裏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并不真切。

白黎皺了皺眉,往裏面探了探頭,輕喚了一聲:“江珩?”

裏頭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着有男人起身的聲音,拖鞋摩擦過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門被人完全拉開,裏面橘黃色的光線徹底将白黎籠罩。

她讷讷地望着站在面前的江珩,“你是在忙……”

話音未落,視線的一角突然瞥見男人身後一堆參差不齊的南瓜上,心忽的漏掉半拍,到嘴的“工作”二字突然變成了“南瓜燈?”

白黎詫異不已,仰着頭愣愣地盯着男人。江珩并未想瞞他,拉着白黎到矮幾旁的沙發坐下。桌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幾個大小不一的南瓜,腳邊還有一堆失敗的試驗品。

“還差最後一個,你等我一下。”

桌上還有散亂的小刀和蠟燭,白黎坐在沙發上,見江珩動作熟稔地握着小刀,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金絲眼鏡落在南瓜上,一筆一劃地雕刻,神情專注而認真。

白黎視線稍往外移,驀地看見矮幾上亮着的手機屏幕,正好是南瓜燈的搜索頁面。她微微一怔,目光又落在男人手上。

橘紅色的南瓜已經初見雛形,頂部被江珩切出一個小口,裏面的果肉被掏空,南瓜的表面上用鉛筆畫了兩個大大的圓圈,下面還有一個咧着的小嘴。

江珩沿着鉛筆的痕跡一點一點雕開,因為沒有道具,眼睛處雕刻出來的形狀有點偏向橢圓形。

白黎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珩的側臉。暖融的光線落在江珩白皙的臉上,柔和了他淩厲的五官。

她怔怔伸出小指頭,沿着江珩的面部輪廓細細描繪,江珩五官精致,眉峰如劍,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下颌緊繃着,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屋內暖氣充足,茶幾上點着一盞小巧的香薰燈,白黎視線開始模糊,歪靠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江珩雕刻完最後一筆時,白黎已經完全陷入夢鄉,一雙小手緊握成拳放在胸前。

江珩微一勾唇,手肘微曲擱在矮幾上,目光溫柔平靜,漆黑的瞳仁之中只有女孩一人的身影。

矮幾上大大小小排列着二十二個小南瓜,江珩突然伸手,将女孩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溫熱的氣息透過指尖傳遞。

他缺席的那二十二年,他會一點點補上。白黎将他從深淵中拉了出來,他也想盡自己綿薄之力,為她的人生點上一點光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大結局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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