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27章

這張請柬上也只有這一行手寫字,其他內容則是鉛印好的雜志社在申城舉辦的線下交流會的邀請,時間就在三天之後。

顧方圓沒興趣去探尋譚申和雜志社之間的關系,也不想弄明白譚申是怎麽在這封請柬上留下了這一句話、又是怎麽知道他與雜志社之間的關系。

這場線下交流會他是不會去的,他也不想再見譚申了。

于是他上手準備撕碎請柬——有點尴尬,這請柬是用厚硬紙做成的,他竟然撕不動它。

試了幾次,請柬上只留下了一道折痕,他就将它遞給了傭人,說:“用碎紙機碎一下。”

“好的,顧先生。”

顧方圓拎着随身的小皮包,上了開往金秀小學的豪車,車輛行駛了不到五分鐘,任聞正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顧方圓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情,才接通電話。

“遇到什麽事了?”

任聞正的聲線很溫柔,但顧方圓不知道為什麽,很難壓得住情緒。

“你是又偷偷看家裏的監控,還是傭人向你洩密了?”

“都沒有。”

“那怎麽判斷出來的。”

“司機原本應該在五分鐘前出發。”

“你倒是很閑,難道集團不夠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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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方圓身體後仰,他看着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有點想結束這次通話了。

“工作的事固然重要,家庭的和諧與穩定更為重要。”

“我們的婚姻關系牢固而不可破。”

“但我更擔憂你的心理狀态,如果你感到難過的話,我也會感到難過的。”

顧方圓扯了扯嘴角,說:“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那封請柬?”

“是我疏忽。”

顧方圓不太願意相信這句話,任聞正在他這裏幾乎等同于“無所不能”。

他更願意相信,任聞正是在試探他的反應。

他在試圖逃避與譚申有關的一切,而任聞正似乎更希望他用決絕的态度斬斷他和譚申之間的聯系、以絕後患。

顧方圓有一點不開心,他已經習慣了待在任聞正為他構建的“安全屋”,但這一次,“安全屋”失效了。

“我不想再見到譚申,也不想再接收到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了,老公,你可以做得到的,對麽?”

“我可以……”任聞正嘆息出聲,“我只是擔心你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顧方圓閉上了雙眼,“但你要是再手下留情,放縱譚申出現在我周圍,後悔的人,可能會是你。你了解我,我很容易心軟,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大少爺,我不想掌握你的人生,你該自由一些。”

“你想的,我也不需要那些危險的自由。”

--

結束了這段對話,顧方圓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用腦了,也很久沒有用這種近乎嚴肅的方式和他的合法伴侶溝通了。

他下意識地對譚申生出了一些怨怼來,畢竟十年都過去了,他都已經結婚了、有孩子了,譚申還來找他做什麽?

兩個三十歲的男人聊二十歲時候的恩怨情仇,不覺得又無聊、又可笑麽?

他的大腦裏循環播放了一路譚申對他做的那些糟心事兒,以及他當年為了譚申而做的各種違反人性的讓步與妥協,最後定格在了那一年,他打開郵件收到譚申在酒吧和陌生男孩調情的照片時的不可置信、精神崩潰。

顧方圓越想越生氣,幾乎想沖到譚申面前,把他劈頭蓋臉罵上一頓。

但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是沒有勇氣站在譚申的面前的,就像當年他明明可以選擇站在譚申的面前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落荒而逃、直接失聯。

他不願意再給譚申傷害他一次的機會,同樣的,也不願意給譚申再向他解釋一次的機會。

其實,午夜夢回的時候,顧方圓也曾經想過,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麽誤會。為此,他在幾年前重新下載了那些照片,用了自己學會的PS鑒別方法,仔細鑒別了一次——鑒別的結果是照片都是真的。

眼見為實,譚申是真的和男孩子暧昧不清。

既然譚申并不是個徹頭徹尾的直男,那他每一次的拒絕、惡劣的行徑、反複強調的“我們之間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是因為譚申不喜歡他,譚申甚至厭惡他。

顧方圓無法接受這個結果。譚申的所作所為不止意味着他的喜歡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更意味着他們之間十年的友誼,不過是他單方面的幻想與投入——在譚申的眼裏,他或許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玩偶罷了。

某種意義上,也正是因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他才選擇了逃避,拒絕面對面将一切說得清清楚楚,不想把最後一點情分耗盡,也拒絕給譚申一個機會,他真的怕譚申向他求饒、向他撒嬌,而他會毫無底線地選擇原諒、選擇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讓一切都過去。

在和譚申“情感對決”的戰場上,十年前的顧方圓選擇了做逃兵。

這十年裏,顧方圓過得很好,他被任聞正和任玄顧的愛包裹着,沒有經歷過一絲一毫的磨難,他從一株在野外風吹雨打的薔薇變成了溫室裏被精細打理的玫瑰,脆弱到已經無法再承受太過沉重的感情波動。

他依舊想做逃兵,想維系所有的現狀不變。

他不想考驗他和任聞正之間的感情,也不想叩問自己是否真的對譚申已經徹底放下了、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留念。

逃避是可恥的,但或許是有用的。

--

車輛終于停在了金秀小學的停車場。

顧方圓收斂了些情緒,說:“開門。”

随行的工作人員開了門,顧方圓下了車,取出手機搜索了任玄顧上課的那座教學樓,然後按照導航過去找人。

——金秀小學實在是太大了,顧方圓每次接人大多都在停車場,并沒有能不迷路直接找到教學樓的自信。

顧方圓走了二十多分鐘,好在他到得早,在經歷了三輪保安核驗身份後,終于站在了任玄顧的教室門口。

私立學校的硬件配置非常齊全,貼心為等候的家長準備了休息室,但顧方圓一路坐車過來,又看了看手表的時間,最後決定就站在門口等一會兒。

教室的前後門都有透明玻璃,顧方圓能夠偷偷地瞄幾眼自家兒子。

任玄顧個子高,坐在教室中間靠後的位置上,他穿着昂貴而漂亮的校服,後背挺得筆直,很認真地上課,甚至還舉起手回答了一個問題。

顧方圓有幫任玄顧簽過幾次成績單的家長簽名,每一次的成績單都很漂亮,各科成績名類前茅,甚至接近滿分。

任玄顧的腦子聰明、人也刻苦,是名副其實的優等生,再加上他家世顯赫、長相俊俏,那就是全面發展、惹人喜愛的級草乃至校草預備役。

顧方圓站在門口拓展了思維一會兒,放學的鈴聲驟然響起,他守在了班級前門的位置,看着一個又一個小朋友走出班級門,然後和自家兒子的目光相交,他下意識地笑了起來,沖他揮了揮手。

毫不誇張地說,任玄顧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他大聲地喊了句“爸爸”,将原本松松垮垮挂在手臂上的書包背在了自己的後背上,沒有跑,但幾個大跨步就走到了顧方圓的面前,仰着頭看着他,又喊了句“爸爸”。

顧方圓擡起手,原本想揉一揉任玄顧的額頭的,但又發現很多任玄顧的同學在看着他們,于是手偏了偏,拍在了任玄顧的肩膀上,說:“好孩子,我們回家吧。”

“嗯!”任玄顧點了點頭,主動地牽上了任玄顧的手,“爸爸,你什麽時候到的?”

“也剛到沒多久,想早一點見你,今天天氣也好,就溜達從停車場走過來了。”

“走了很久吧?”

“也還好,就當鍛煉身體了,”顧方圓握着任玄顧的手,然後他發覺兒子的手熱乎乎的,像個小暖爐似的,“你每天放學走到停車場也是同樣的路,也要走很久。”

“學校可能故意這麽設計的,增加一點我們的運動量,提高抵抗力,不容易生病。”

“應該是這樣的,我和你父親提過這事,你父親說學校的內部規定,他不太好插手。”

“但如果爸爸堅持的話,父親還是會同意的,他很難拒絕您。”

“……”顧方圓想了想,發覺還真是這樣,不由說,“有些事,也不能太任性,壓着他去做。”

“父親很願意滿足您的心願,當然,我也是。”

“你今天好像說了很多你父親的好話,”顧方圓驟然發現這點,“怎麽,你倆背着我達成什麽協議了?”

任玄顧握緊了顧方圓的手,說:“沒有背着您做什麽,只是覺得,您和父親之間的感情好,我們一家三口才會過得幸福。”

“所以你來充當粘合劑了?”

“至少不能再嘗試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了。”

任玄顧這話說得認真,顧方圓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說:“你那些小打小鬧的舉動,就是小孩子的獨占欲作祟,不會影響什麽的。”

任玄顧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說:“您和父親的感情還是這麽好,我就放心了。”

“把你的心放肚子裏吧,”顧方圓搖了搖任玄顧的手,“你父親是我三生有幸才擁有的神仙伴侶,我是不可能舍得離開他的。”

顧方圓一邊和任玄顧聊天,一邊向前走。

正值夏末時節,學校裏的淩霄花開得熱烈,顧方圓右手牽着自個兒子,用左手不太熟稔地拿起手機,打開了拍照功能,随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将手機重新放進了上衣口袋裏。

不得不說,孩子真的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顧方圓重新上車後,心情已經平複了很多。

他甚至重新拿出了手機,準備把挑選幾張剛剛拍下的照片,發到朋友圈裏,文案他都想好了。

“今天接孩子放學,發現學校裏的淩霄花開得很漂亮。”

用周太太的話來說,就是很“賢良淑德”的那種動态。

顧方圓的手指滑到了一張滿意的照片,美中不足的是照片拍到了一些其他家長和學生的背影,不過這難不倒他,畢竟他早就熟練掌握了P圖的技能。

照片的像素很高,他放大了那處背影,點了消除筆,剛抹了一塊,就頓住了。

——他正要消除的那個背影,像極了譚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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