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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顧方圓哄孩子睡着了。
他推開房門,一點也不意外地發現任聞正站在門外。
任聞正站得筆挺,他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像一半惡魔、一半天使。
顧方圓被自己腦海裏浮現的形容詞逗笑了。
他說:“怎麽在門口,凹造型?”
“剛想推門,你就出來了。”
“孩子睡着了,咱們回去吧。”
“好。”
顧方圓和任聞正并肩向前走了幾步,顧方圓很主動地擡起手,握住了任聞正的手。
任聞正回握住了顧方圓的手。
他們這對夫妻,一句話也沒說,卻默契地選擇靠近,肩挨着肩向前走。
等到回了房間裏,又默契地沒有開燈,而是在黑暗中接吻。
顧方圓的手攀附上了任聞正的脊背,他啃咬着對方的耳垂,小聲說:“你在宴會上好像沒有吃什麽東西?”
“等忙完了這一陣,我們再吃,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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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忙就忙到了大半夜。
任聞正親自去廚房烤了三明治、熱了牛奶。
顧方圓一邊吃一邊忍不住說:“你洋人飯做得還真不錯。”
“改良過的,”任聞正用小拇指點了點黃瓜片,“做中餐的話耗時比較長,而我擔心你餓。”
“果然年紀大的比較會疼人。”顧方圓忍不住說。
“比年紀小的要好很多吧?”任聞正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當然,零星螢火怎能與皓月當空比肩?”顧方圓邊說邊笑,“體驗過你的好,我又怎麽會再懷念從前的故人。”
“……你也就這麽說說,”任聞正接過了顧方圓手中吃完了三明治而剩下的包裝紙,折疊好放在了餐盤裏,“如果我今天對譚申下了狠手,你一定會埋怨我。”
“我當然會埋怨你,我可不想你因為這麽個爛人而觸犯法律、把自己折進去。”
“你不會心疼他?”
“心疼他做什麽?他今天過來,不就是來找打的?”
任聞正笑了笑,又遞給顧方圓一條濕毛巾,說:“他或許有很多苦衷和真相想對你說。”
顧方圓用毛巾擦了擦嘴唇,又擦了擦手,說:“你願意告訴我,那就告訴我,不願意告訴我的話,我也不想從他的口中知曉那些過往的事。”
“如果我告訴你,你或許會難過。”任聞正試探着開口。
“那就別說了,”顧方圓從善如流,他早就想清楚了,“有時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愛我,我愛你,我們現在過得很幸福。”
“即使我隐瞞了你很多事?”
“即使你隐瞞了我很多事。”
顧方圓篤定地回答,任聞正看了他一會兒,低頭笑了笑,說“好”。
任聞正看起來不怎麽高興。
顧方圓理解他,他或許想攤開了将一切說明白,解決所有的隐患。
但顧方圓不想把一切都攤開了說明白,他對他自己并沒有足夠的信心,他不知道在知曉一切真相後,他還能不能心安理得地、毫無芥蒂地和任聞正生活在一起。
一直以來,他都對任聞正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心存感激,他在他最狼狽不堪、最懷疑一切的時候出現了,他帶他離開了令他傷心的地方,他帶給了他全新的、幸福的、安逸的生活。
在譚申再次出現以前,顧方圓從來都沒有設想過其他的可能。
比如,任聞正其實算計了譚申,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導致他狼狽不堪、懷疑一切的幕後黑手。
比如,任聞正一直在用各種手段阻攔着他和譚申面對面的溝通,以避免他的謊言被打破。
比如,任聞正帶着他去了那家酒吧,徹底斷了他和譚申在一起的可能。
比如,任聞正給了他很多次的選擇,但每一道選擇題都劃好了選項,而他只能一步接着一步,走向他規劃好的“幸福”。
顧方圓不後悔當年選擇任聞正,不後悔當年選擇離開申城,不後悔當年與譚申斷絕聯系。
但他會記憶,會惋惜,會自責,會愧疚。
他不想在多年以後再碰觸到那些塵封的真相。
他不想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誤會了譚申。
他不想知道譚申曾經也愛過他,也想過從歧路上回頭、握住他的手。
他不想把已經既定的過往重新編輯,不想在每一次想到過去的時候,都會想起任聞正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段,讓他徹底死心、踏上了離開申城的火車。
任聞正很好,他的選擇沒有錯。
但他真的不想了解,也不想審判,任聞正當年到底做了什麽。
--
顧方圓選擇了逃避,任聞正同樣選擇了逃避。
他們默契地将這段塵封的過往繼續塵封了下去,假裝譚申從未出現過,繼續過他們的幸福生活。
顧方圓每一次逛街的時候,都會發現譚申的廣告照在減少,相信過不了多久,譚申的身影就會從這條購物街徹底消失。
——顧方圓已經知道,任聞正将譚申打包送上了出國的飛機,譚申或許不太願意,但任聞正認真起來的時候,譚申是很難反抗他的。
譚申人走了,但顧方圓卻能感受到,他和任聞正之間存在了一些隔閡。
表面上,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會交談、會擁抱、會親吻、會做不可描述的事。
但他和任聞正都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繞過有關前任和申城的問題,謹慎地在言語動作間評估對方的喜怒哀樂,然後做出接下來的反應。
十年的夫妻,竟然有些相敬如賓。
任玄顧察覺到了他們之間莫名的氣氛,開始創造各種機會,讓他們更親密地接觸。
顧方圓和任聞正在孩子面前有說有笑,但等孩子離開了,有時候竟然會有些相顧無言。
——還不如大吵大鬧一頓。
顧方圓如此想着,但他又的确沒有理由和任聞正大吵大鬧一頓。
這十年來,任聞正對他真的很好,他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也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和他大吵大鬧。
但他就是覺得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他和任聞正之間的這種相敬如賓的氛圍,還是無力掌控自己人生的挫敗與壓抑。
他想,可能是他被慣壞了。
顧方圓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看了一圈跟在他身邊的保安,準備回去就找任聞正談談。
如果任聞正覺得他攤牌有助于他們的幸福婚姻,那就攤牌吧,大不了他罵他一頓、打他一頓,然後順理成章地原諒他。
感情的世界裏從來都不看對與錯,他偏愛任聞正,那任聞正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對的、是可以被原諒的。
--
然而,在顧方圓返回公園門口、登上回家的車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位過去的高中同學。
那位同學熱切地攔住了他,要和他去不遠處的咖啡廳聊一會兒。
顧方圓也沒有什麽急事,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去了咖啡廳,點了兩杯飲料,和他聊了起來。
那同學問他:“你和譚申還在一起麽?”
顧方圓搖了搖頭,說:“讀大學以後,我們之間發生了些矛盾,後來就沒聯系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他弟弟在他讀大學的時候重病身亡了,我們都說,如果你還在他身邊,一定會出手幫他,他弟弟說不定還有得救。”
顧方圓的心裏“咯噔”了一下,面上卻很平靜地問:“什麽病?”
“聽說是一種罕見病,治療的話要花很多錢,主要是沒辦法治愈,只能靠砸錢吊着命,是個無底洞。”
“譚家人也心狠,不願意賣房子,先是各種募捐,被拆穿了還有房産就哭訴說不能降低生活水平,到最後,當然沒人願意再捐錢了。”
“他家就東借一點西借一點,但沒什麽人願意借錢給他們,因為知道這錢借了就打了水漂,他們不會還的。”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一下學期的事了,譚申的父母還去學校裏找過他,回來就一直大罵譚申不孝順,鬧得沸沸揚揚的。”
——大一下學期。
顧方圓抿了一下嘴唇,說:“譚申當年也只是個學生,他一直勤工儉學,他沒有錢的。”
“這不是還有你嘛?”那同學自以為開了個很好笑的玩笑,“如果你們那時候沒鬧掰的話,你和譚申形影不離,你又那麽有錢,幫他也不難吧。”
“他們兄弟間關系并不好。”
“再不好,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譚申的弟弟死的時候,譚申竟然哭了,說真的,我從來都沒見他哭過。”
“……你看起來挺恨譚申的。”
“我當然恨他,他一貫虛僞,活該和你鬧掰了,也活該救不了他弟弟。”
“我不記得,他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
“我嫉妒他,這理由夠麽?”
顧方圓不再說話了,他正在消化他所知曉的一切。
那位同學卻嫌棄不夠似的,說了一句:“譚申的弟弟快死的時候,有人看到譚申出沒在各種酒店裏。他長得挺好看的,那時候應該是榜上富婆了,不然哪兒來得錢給他弟弟買水果、送他弟弟去打止痛針。”
“他沒有。”顧方圓閉上了雙眼,輕聲地說。
“什麽?”
“他沒有出賣身體,”顧方圓提高了一點音量,“是我給他的錢。”
“那你怎麽不多給他一點錢啊?你那麽有錢,怎麽會見死不救?”
“你是在道德綁架我麽?”顧方圓睜開了雙眼,看着他曾經的同學,“我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麽?你這麽心疼他弟弟,你給他治病出一分錢了麽?”
“我又不像你一樣有錢。”
“我有錢就活該被人算計麽?”顧方圓覺得這世界真是荒謬至極,“只因為我和譚申的關系好,我就要被譚家人糾纏麽?”
“譚家人都不是什麽好人,譚申不是他親媽生的,是他爸騙了外面的女人生的,那女人挺有錢的,結果錢被騙光了、神智失常跳樓了、孩子也被抱走了。”
“你怎麽知道的?”
“當年譚申登報和譚家人斷絕關系,報紙上寫得聽清楚的,這可能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你一點也不同情他。”
“我為什麽要同情一個我恨的人呢?嗨,還以為你們真的鬧掰了,白跟你說了這麽多話。”
顧方圓沒再說什麽,他付了賬、神色如常地離開了。
然而,在他坐上了車、車輛啓動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裏突兀地閃過了譚申曾經對他說的一句話。
“我已經擁有了你的陪伴,不應該再試圖侵占你的財産,顧方圓,你要記住,無論你多麽喜歡一個人,也不能讓對方占你的便宜、亂花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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