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破碎
破碎
晚自習結束後何由挽跟着劉我走進學校旁的一個巨大的購物中心。
現在将近晚上十一點了,購物中心裏還是燈火通明。
劉我帶着何由挽七彎八拐,總算推開了一間樂高專賣店的門。
這家專賣店應該是最近才開張,裏裏外外都擺放着誇張的花束,空氣也彌漫着濃郁的香水味。
店門前矗立着一個巨大的樂高模型,何由挽的眼睛都亮了亮,他打量一圈,發現樂高在心口處少了一塊,他微微皺起眉,一旁的導購解釋說:“這個咱們一買回來就少了這麽個零件,後來想着有缺憾才能更美滿,反正也賣不出去,就放在了門口。”
何由挽點着頭,剛想叫住劉我,一擡眼才發現人已經走遠了,他急忙追上劉我,忍不住開了口:“魏澤浩真他媽幸福。”
劉我盯着他挑挑眉,問:“喜歡?”
何由挽點點頭,四下張望。在一個展示窗前看見了門口同款模型但更小一號的樂高,他頓時站住,眼睛都要貼上玻璃窗,擡手對着那個模型描摹着。
劉我沒有絲毫猶豫,找到他描摹的那個模型,直截了當地付了錢。
何由挽抿着唇見他拎起手提袋,再次忍不住感嘆:“魏澤浩這生日過得真幸福!”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又提醒道:“但是魏澤浩好像不喜歡這一款的。”
劉我聽了這話嘴角勾了勾,停下腳步回頭去看他,何由挽根本來不及剎車,兩人直愣愣撞在一起。
“你幹嘛?”何由挽捂着自己的鼻子,蹙眉質問道。
劉我将那個袋子塞在何由挽手上,好笑道:“我管他喜不喜歡。”
何由挽一下怔住,看了眼手中的袋子,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人。他疑惑道:“他過生日當然要挑他喜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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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由挽說完這句就沒了下文,劉我歪頭盯着他,目色沉沉,只見他緩緩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何由挽的頭發,說:“給你買的。”
何由挽登時睜大眼睛,像是聽不懂話似的,一字一句愣愣重複:“給我買的?”
劉我點點頭,說:“今年你生日的時候我不在,一直沒給你生日禮物,現在補上。”
何由挽還在愣神。
劉我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勝,他牽過面前發呆男生的手腕,帶着往外走,邊走還邊問:“想不想喝奶茶?”
何由挽被這六個字拉回思緒。
沒想到,是自己真他媽幸福了!
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生日那天劉我不在,一開始挺幽怨,後來時間一久他自己都忘了向劉我讨要禮物。
可現在,缺席的那個人将這件事記了好幾個月,給了他一個驚喜。
他突然想到個不确切的比方,就像門口搭建的那個樂高,從拆開包裝來就遺失了一塊重要部件,怎麽都找不回來,無論如何樂高最後都不會完整。人們也不在乎,自顧自地拼着,也習慣了那一塊的空缺。
何由挽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可總有人惦記着那塊位置,不管多遠多久,他都會将那個部件送到他的手中,湊成一副完美的模型。
那個人是劉我。
仔細一想,為他填填補補的人,好像一直都是劉我。
他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初二那年,自己被人堵在學校小樹林時,來救他的,也是劉我。
那時他升上初二,劉我剛上初一,正好逢上開學那天。
那天陽光特別好,風也正好,天氣不像最近幾年的夏天如此炎熱,九月初已經帶着清涼的秋爽,許多新生家長也跟着來到了學校,校園內人滿為患。
每年的初一年級都在正對南門的第一教學樓報道,何由挽為了避開擁堵的人群,直接從東門進入學校。
當時他在四教上課,從東門走去四教,路途中間要經過一片小樹林。
那片小樹林樟樹瘋長,枝繁葉茂,即使在陽光最燦爛的時候,都暗無天日,偏偏路燈裝的也不多,監控就更別說了。這也就造成在裏面想要抓人十分困難,是學校小情侶最愛去的偷情的地方。
小樹林在道路一旁,原本何由挽想繞道走,誰想才一走到路口,眼睛就被人蒙住給拽到了小樹林裏。
“放開我!你們誰啊?”何由挽拼命掙紮,被人拖着往前走,直到嘴巴裏也被塞進一團毛巾,還被膠帶封了起來。
他被猛地甩在地上,耳邊響起了李紹楠的聲音:“何由挽,還敢來報名啊,有點能耐。”許是抽煙的緣故,他的嗓音嘶啞低沉。
難聽的話語一字一句跳進何由挽的耳朵,他緊皺起眉。
樹林裏一片昏暗,他睜開眼看見了站着的俯視他的李紹楠,還有圍在他身邊的好幾個人。
“聽說你和他玩得很好啊。”李紹楠咧着嘴笑道,用一只手從背後扯出一個男生,将其丢在何由挽身旁。
那個男生急促地喘着氣,臉上已經挂了彩。
何晏?
何由挽瞪大眼睛,爬起來想查看何晏的傷勢,他才剛起身,就被一旁站着的人狠命踢了一腳。
“還敢動?”那人罵了一句。
他小腿被撞,一下失了力,再次撲倒在地,臉部朝下,直接磕到了下巴,擦破了臉頰肉。
他只覺一陣疼痛,嘴裏滲出鐵鏽味,雙手還是撐着泥土想要站起來。
李紹楠走上前踢開何由挽的手臂,踩上了他的右手掌。
“呃……”何由挽緊咬住嘴裏塞着的毛巾,愣是沒再出聲。
李紹楠緩緩蹲下來,腳卻沒離開何由挽的手,他慢慢動着腳,攆着他的手,見何由挽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粒,笑起來:“你不是挺能的嗎?處處讓老師針對老子!你現在爬起來啊!學習好有什麽用?現在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
說完他擡頭看向一旁站着的小弟,指了個人說:“你,那個小矮子交給你。”
被他指着的那個人點點頭,走到何晏身邊将他一把拎起來,随後握拳對着何晏的臉給了兩下。
何晏的頭一下就耷拉下去了。
何由挽緊蹙着眉,腰肢一扭身子一轉,他擡起雙腳用力踢向了李紹楠的小腿,趁李紹楠吃痛退開一下站了起來,舉起左手就揮了過去。
李紹楠被打的偏過頭去,他眼一橫,罵了句:“我操你媽,你他媽敢打老子?!我看你是活膩了何由挽!”
李紹楠和他的那些小弟通通沖了上來,初二的何由挽還沒有什麽力氣和技巧,胡亂地用死勁去還招,沒過十分鐘就徹底撐不住了。
他被李紹楠踩着頭,臉磨在地上,牙齒被咬的生疼,他感到視線模糊起來。
他無意識地掙紮着,看見李紹楠那副爛人嘴臉出現在自己視線裏,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敢侮辱我?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李紹楠用手抓住他的頭發拽起來,罵道:“哦差點忘了,你就是有病,有一顆爛心髒,你還在這裏掙紮幹什麽?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你這種人天生就該死,特麽的就是賤。”
說完他扔下何由挽,粗魯地将其翻了個身,擡起腳就想對着那顆心髒跺下去。
何由挽腦袋被砸得昏昏沉沉,全身是傷,想掙紮可身體徹底不受控制,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李紹楠的腳距離他的心髒越來越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臆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李紹楠的慘叫:“卧槽,你他媽誰啊?”
何由挽睜開眼,看見李紹楠捂着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嘶吼,他的嘴裏也流出鮮血。
其餘人圍着對一個人進行毆打,何由挽躺在地上,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出拳都很有力量感。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喧鬧的聲音歸于平靜。何由挽還在喘着氣,他連眼睛都沒能再睜開。
突然感到脖頸側傳來溫熱,他皺起眉,一道溫和的嗓音傳入他的耳膜:“你還好嗎?哥哥。”
這下他費勁睜開雙眼,一個沒穿校服的小男生跪坐在他身邊,想碰他卻無處可下手,稚嫩的臉龐帶着焦慮。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劉我。
何由挽張了張嘴,才發覺自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又做了幾個深呼吸,緩緩開口,用氣音說道:“老師……去……找……”
小男孩也不知道聽沒聽清,朝樹林外跑遠了。
何由挽費力地扭了扭頭,發現李紹楠那群人已經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他心裏暗道那個小孩的厲害,又為自己感到解脫松了一口氣。
他望向頭頂的天空,被枝葉遮擋的密不透風,只有微弱光亮被割的細碎落下來,連風的痕跡都沒有。他躺在泥地裏,這時竟然聞到了青草與泥土的氣味。
不好聞。
他真的不喜歡。
何由挽又皺起眉,他動了動四肢,感覺到神經感官貌似回來了,他緩緩将手撐在地面想站起來。
樹林裏這時過于安靜,他都能聽見黑暗外人來人往的聲音。
行走于光亮下的人們不知道樹林裏的陰影處發生的慘案,他現在也逃不出去。
他站不直,想往前走一步都踉跄地跌倒在地,這裏是個牢房,他受盡非人折磨,可他也沒想逃走。
那時的何由挽只是想好好讀書,盡管考第一會惹來毒打,至少還有人會支持他。
他一下子想起來何晏。
他尋了一圈,在不遠處找到了昏迷的何晏,何由挽爬過去,發現他整張臉都腫了。
他知道何晏是因為他而被欺淩的,他想過遠離,可何晏喜歡跟着他,他也就沒過于強硬。
自己終究還是害了他。
何由挽跪坐在草地上,雙手無力地耷拉着,垂着眸,在警察來時都沒起來。
劉我看見他時,只感覺他被無數枷鎖囚禁起來,掏出了那一顆七零八碎的破爛心髒,供世人欣賞。
仿佛不會疼似的。
他冷淡地被圍觀,對一切都不屑一顧,只是安靜地垂着頭,被警察抱上警車。
何由挽沒料到劉我會報警,但他也不驚訝。那天他去了醫院進行治療,在被救護車帶走的時候,見了那個小男生最後一眼。
兩人只是對視着,誰都沒有說話。
可他在那個男孩的眼裏看見了憐憫。
那道刺眼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與人對視都更讓他心痛。
所以他記了很久,久到回學校後,他一直在找那個男生的身影。
在之後他知道了,他叫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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