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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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劉我正式有交集的那天，是何由挽被留級的那天。

那天他單肩背着包，身後跟了幾個小弟，就這麽被簇擁着走進了初二（1）班，又在一衆人靜默的神情下，大剌剌地走向最後一排。

身後的小弟們一轟放下手中抱着的書本，打量着他們老大的新教室，順手調戲了幾個女生。

“老大，這初二的教室比咱們初三的小太多，真是憋屈啊。”有人抱怨道。

“就是，不知道那年級主任怎麽想的，要不要小弟幾個幫你把他堵在小巷裏給你收拾一頓，讓他把你調回來？”另一個人幫腔道。

“诶，待在這有待在這的好處，你看看這班上小妹妹長得多俊俏啊，你看那，可不就是細皮嫩肉……嘶啊！”突然有人發出尖叫。

何由挽靠在椅背上，擡起右腿搭上左腿，對着那人的胳膊肉用力擰了下，只聽他低沉着嗓子，說了進班級的第一句話：“嘴巴給我放幹淨點，跟在我身邊誰再敢開黃腔試試？”

說完他環顧四周，對着那群圍着的人說：“想死的話可以來試試。”

聲音低沉，眸子裏黯淡陰深，就是個乖戾的校霸之姿。

那幾個小弟霎時都啞了聲，初二（1）班的同學也沒好到哪裏去，不敢開口甚至不敢動彈，生怕發出某個噪音激怒他，随後被狠狠報複。

何由挽無所謂地将課桌上的書塞進桌肚，随意道：“你們可以走了，礙眼。”

這話一出，那些圍着他的人都跑了，何由挽面前的視線總算開闊許多，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班上總有人不住地斜眼來瞧他，他都能感受到，但他絲毫不在意，翻開課外書掀開筆蓋就開始悶頭刷題。

班裏漸漸有人開始走動了，但還是十分安靜，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何由挽并不介意，他甚至覺得心情更加舒暢，嘴角不經意微微往上劃了個弧度。

當時他們的班主任，是還沒當上年級主任的唐版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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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進來就招呼何由挽道：“今天咱們班來了位新同學哈，來，何由挽，上來做個自我介紹吧。”

何由挽聽聞這話微微擡眸，和唐版波對視了幾秒鐘，随後嘆了口氣站起身：“何由挽。”

他就說了這麽短短三個字，連這他都覺得沒必要。

其實的确沒必要。學校的功能帖子上到處飄着關于他的帖子，其中一半都是罵他的，他懶得去看，但知道有這麽一片天地天天宣傳他的“光榮”事跡。

他根本不用說出來，班裏人絕大部分甚至全部人，都認識他。

也許有些還知道他那些被捏造的身世。

唐版波笑着的臉僵了一下，擡手扶了扶眼鏡，他多少也知道這個學生的情況，只得擺擺手讓他坐下。

“好吧，那讓我們掌聲歡迎何由挽同學加入我們一班的大家庭，以後大家好好相處，共創奇跡！”

說完他帶頭鼓起掌來。

臺下的掌聲一開始松松垮垮，後來一位男生跟着唐版波鼓起掌來，班裏的氣氛才被帶動起來。

耳邊掌聲經久不絕，何由挽向着那個少年望了一眼，他在過道的另一側，第一組最後一排，目光直視前方。

何由挽登時愣住了，是劉我。他找了這麽久的劉我，就這麽出現在他的世界。

耀眼的讓人覺得刺痛。

他心裏止不住突突地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班級裏的老師對新來的學生也有一定的了解，上課的時候難免多多關注到他。

所幸何由挽雖然品行惡劣了些，但好歹成績優異，上課特別安靜。

對于不想聽的知識點他會帶上耳機低頭刷題，如果是他想聽的，他就會摘下耳機擡起頭來，看起來比那些原本在一班的學生聽得還認真。

唐版波松了一口氣。

還好，這麽一個問題學生，還沒有自暴自棄的徹底。

但是唐版波沒有想到，他松口氣的時間早了。

何由挽雖然不幹擾課堂紀律，但他的小弟實在太多，宿敵也多，每次都要跑來一班鬧事。就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一班門口已經發生了四起暴力鬥毆事件。

何由挽一點傷沒有，也沒傷着一班的同學，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都是找上門來挑釁的人或是跟在何由挽身邊沒幾天的小弟。

但門口天天有人鬧事打架，一班的同學難免害怕不滿，唐版波作為班主任臉上也挂不住，便想着找個時間找他聊一聊。

誰想還沒找何由挽聊，班上又出了事。

那時他正好要去一班上課，才剛出辦公室的門，就瞧見好幾個女生朝他奔來。

他連話都沒來得及問出口，那些女生慌張地喊出來：“唐老師……何、何由挽……劉我……打、打起來……”

他聽到這心道不好，擰着眉急急跑下樓梯。

等他跑到教室，看見劉我抓住何由挽的兩個手腕将其控制在椅子上，何由挽掙紮着，腳死命蹬着，無數次踢上劉我的小腿。

“梆梆”的聲音傳來，聽起來都疼。劉我倒好，沒吭一聲，任他踢着。

“放手！”唐版波走上前吼道。

劉我一聽這話立刻放了手，何由挽也停下亂飛的腳，抽回手使勁甩了甩，瞪了劉我一眼。

“發生了什麽？”唐版波忍住怒火沒發飙罵人，只是訓斥道。

誰想打架的那倆人這會兒默契十足，誰都沒出聲解釋。

“我問你們發生了什麽？！”唐版波氣地對着桌面拍了一巴掌，手掌心火辣辣的疼。

見倆人還是沒人搭理他，唐版波徹底忍不了，氣急敗壞道：“都不說是吧？在我們一班打架算什麽事？！我們一班還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呢！既然文化水平這麽高，素質怎麽就不知道往上提提？！你倆去我辦公室，一人三千字檢讨，不解釋清楚不準回來上課！”

唐版波一聲令下，劉我和何由挽走得也很幹脆，一人走前門一人走後門，直直出了教室。

唐版波緊皺着眉，頭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劉我是一班最好的學生，不止成績，各個方面都是極好的。何由挽才來班上一個多月，就帶人打了個架，唐版波都不知道怎麽和人家父母解釋。

等等……和父母解釋……

唐版波突然想到什麽，急忙往辦公室走去，忽略掉那倆男生，翻開了各個學生的入學檔案。

他當機立斷聯系了何由挽父母。

何由挽父母顯然知道他在學校幹出的那些破事，從接到電話到站在辦公室只用了二十分鐘，一見到唐版波就拉手鞠躬道歉。

“對不起唐老師，我們一定好好教育那小子，是我們的問題。”何青洲和黎蔚雙雙九十度鞠躬不起，說着道歉的話。

何由挽看見他爸媽後，直接把檢讨揉成一團陰沉着臉走出辦公室。

父母倆攔都攔不住。

黎蔚雙眼泛紅，握着劉我的手祈求他原諒何由挽，說會補償他的一切醫療費用。

劉我只是盯着被何由挽摔過的門發呆，最後開了口：“是我的錯。”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愣住了，沒想過會是這樣。

“不許胡扯，劉我，”唐版波嚴肅道，“教室裏有監控，誰先動手的我們會查的一清二楚，不需要你的一面之詞。”

“不是胡扯，”劉我立刻否定，又道，“我要收作業，他的作業本放在桌上我沒看見，打擾到他睡覺了，是我的問題。”

“……”

整個辦公室頓時鴉雀無聲。

“胡鬧！”何青洲突然罵出一句，“同學，你不需要為他頂罪，他再怎麽樣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你打一頓！是我們沒有教育好。”

他說完後不等劉我有所反應，轉過身嘆了口氣，對着唐版波說：“唐老師，給他下處分吧，這段時間讓您費心了。”

這下唐版波瞪大眼睛，嘴張了又張，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學習好，你們老師不肯讓他随便留下處分，我們都知道。但他現在這樣，就是在自毀前程！他自己都不要前途了，我們不需要再為他擔着。給他下處分，他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何青洲壓着嗓子說，聲音卻意外的堅定。

黎蔚也跟在旁邊點着頭，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唐版波看了看，話終是卡在嘴邊，深深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何先生何太太，我們會按照實情來評判的。”

何由挽父母點着頭，一邊說着“麻煩了”，一邊向外走。

劉我原本沉默，此時卻開口道：“叔叔阿姨。”

倆人同時回頭，看向他時劉我都能感覺到他們夫妻倆的絕望與痛苦，卻又帶着堅韌與正直。

只聽他一字一頓道：“他是個很好的人，”他說完這句話又停了下，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請你們相信他。”

黎蔚徹底繃不住，眼淚如洪水般洩了下來，何青洲伸手扶住她，兩人都慘笑了下，黎蔚輕聲說：“我們一直都很相信，也謝謝你相信他。”

待兩人走後，辦公室陷入極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劉我，”最後還是唐版波開了口，“事情真是你說的那樣？”

“是的，您可以去查監控。”劉我堅定地說。

唐版波點點頭，說：“知道了，我相信你們。不過我還是要把那小子抓回來給我好好寫份檢讨！逃過了處分也得有點處罰下個馬威才好，不然我老唐的面子往哪挂？”

劉我聽到這句話，勾起唇笑了起來。

不過何由挽并不知道劉我幫他擺平了這件事才讓他免受處分，他還把寫了一篇三千字檢讨的罪怪全部撒在了劉我頭上。

何由挽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的小弟對劉我學習好是學霸嗤之以鼻，聽他們去诋毀去鄙視，自己心裏舒服，每次都像大爺一樣坐着，腳尖掂着地帶動椅子搖晃，手還要拿着筆在桌上“篤篤”地戳，讓人覺得他就是跟劉我幹上了。

劉我在外的風評受損，在帖子和表白牆上被議論紛紛，何由挽通通視而不見。

他就是對劉我有莫名的敵意，從劉我在開學時幫助了他開始，他就不喜歡他。

所以他也只對他一人如此，談何對錯？

如今這個學校裏對于他的過去全部被掩蓋，只剩下一個又一個暴力的事跡，只有劉我還記得他狼狽懦弱的樣子。

他知道，因為他能看見劉我眼裏和別人不一樣的情緒，他認為這就是憐憫。

他不需要。

他要徹底毀掉這份讓他喘不過氣疼痛到心的同情，他要讓劉我也像其他人一樣懼怕他，甚至厭惡他。

他反而會好受一些。

這樣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在破皮處剮肉，但他痛并享受。

這些就是他在那青春期裏虛榮又不值一提的自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學期，直到他媽媽邀請劉我一家來家裏吃飯，他才知道這小子住在他的隔壁。

以前沒見過他們，估計是最近才搬進來的。

他原本在想如何才能在樓道裏捉弄劉我，但黎蔚的一番話将他的心思徹底擾亂。

黎蔚将他倆第一次打架的情況說了出來，他見到他的父母無數次對劉我幹着杯、道着謝，簡直要将他認成幹兒子。

不過他也沒有想到劉我竟然沒有透露給任何人自己這幾個月的遭遇，兩家父母一見如故，相聊勝歡。他思緒混亂，偷偷去看劉我。

誰想劉我也盯着他，迎上他的目光，竟然還勾唇笑了笑。

何由挽罕見地紅了臉，他覺得他的耳根子都燒得慌。

他突然想到他之前做過的那些惡心事，猛然覺得自己和以前那些霸淩者沒有任何區別。

只是對一個人如此，他也錯了。

他低頭垂眸反思，腦子裏簡直在翻天覆地，突然眼前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裏拿着罐已經被拉開的牛奶。

“喝嗎？”低沉溫和的嗓音從頭上傳進耳朵，何由挽心尖一顫。

地板上有陽光透過窗簾偷溜進來，他伸手接過牛奶，悶悶地喝了一大口。

“以後你就是我哥了。”那道聲音還在繼續。

何由挽瞬時怔住。随後他倏地擡起頭，對上了劉我盛着笑意的眸子。

何由挽突然看不清劉我眼裏的情緒，但他知道那不是憐憫，而是更加讓他捉摸不透的感情。

從那之後，何由挽對劉我就變得別扭起來，後來熟了把他當成最好的兄弟，就連那半個學期倆人如宿敵的日子都被他算進了成為兄弟的時間。

“你在想什麽？”記憶突然被面前的男生打斷，何由挽回過了神，看着已經拎着一杯奶茶的劉我。

何由挽愣愣地搖了搖頭。

劉我嘴角弧度明顯，笑着将奶茶遞上去，說：“17歲生日快樂，哥。”

何由挽也忍不住笑出來，他接過奶茶，将樂高袋子給了劉我，突然想到什麽，道：“剛剛樂高店門口的那個模型，心口處有一塊很重要的零件丢失了。”

“嗯？”劉我沒有反應過來，溫柔反問。

“我很喜歡那個模型，可惜它不完整，我覺得很遺憾，”何由挽繼續說，“但是你給我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我很開心。謝謝你，劉我，你還給我了一個完美的模型。”

說完這話何由挽自己又覺得矯情，笑着笑着皺起眉來。

劉我頓了下，随後擡手為他撫了撫眉頭，讓其松散開來，接着緩緩開口：“不，是你擁有了一個完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