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绮夢

第十九章

我比原定計劃要提前五天離開明園,原因是家裏得知我突如其來的出國消息炸開了鍋,母親打電話過來建議我回去一趟比較好。

本來此行我是十分忐忑的,但是後來付以昭主動跟家裏通話,具體說了些什麽我不大知曉,總之家裏人突然一改常态對我的決定支持起來了,這樣的轉變令我放心不少。

在出明園的最後一刻,付以昭突然拄着手杖起身給了我一個短暫的擁抱,我能夠聞到他雪白暗紋長衫上有淡淡的茶花香味,讓我聯想起他那個花架前臨風吹簫帷幔飄飄的夜晚。

我們彼此一句話都沒有說,相識太匆匆,擁抱太短暫,我大腦空白只剩下木然。

我沒有想到付以昭會有這樣的舉動,可能是“離別”本身自帶悲傷基調,在那種“傷感”的氛圍下,那一瞬間竟讓我對他有些親近的感覺,從而忘記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

我在家裏呆了三天,第四天中午直接乘車去了離家最近的機場。

我定的是晚上七點的機票,因為家裏偏,所以到達機場的時候已經将近下午六點鐘了。

這裏相距付以昭的城市有一天的車程,不見寶璐,不見鐘叔,不見老李,不見付以昭。

他們不會再送我了。

快到七點,在上飛機的最後一刻我收到了付以昭的短信:“到達報個平安。”

短短的六個字,卻是他給我發的第一個短信。

到達日本後,我的日文老師來接我。

她長得不算精致漂亮哪一種,也不像我印象中的日本女孩子的小巧可愛,大概是年紀也不算輕,一身黑色格子包臀裙套裝,光着腿,下面是棕紅色的中跟皮鞋,皮膚不算很白但也不黑。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鏡會眯成一條線,總算不顯得嚴肅,“您好,安小姐,我是您的日文老師,我叫倪可,您可以叫我妮可。”

她說着流利的中文,而我要反應半天才知道她說的兩個“ni ke” 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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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是單人旁那個倪?”我問。

“啊,對!”她握住我的手上下晃動,”單人旁的倪,後面的妮可是我的英文名。”

倪可,妮可,名字跟長相倒是一點都不相符,不過好在性格還算開朗。

我問:“您是中國人?”

她接過我的行李箱,開始誇我:“安小姐真聰明,不過也只猜對了一半,我的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中國人,十歲之前我住在中國,十歲之後就在日本定居了。”

“是這樣,”我問,“我們現在去哪兒呢?”

“鐘先生早就給您安排好了住處,安小姐随我來。”

鐘先生?我想她應該是指鐘叔。

妮可開車把我帶到一個日式傳統樣式“一戶建”獨棟民居。

“就是這裏了。”妮可十分高興,趕着要幫我把行李拿進屋。

我以為屋內會是十分“古典”的布局設計,其實倒還好,除了日式拉門保留,裏面是簡單的和氏裝修,我的卧室裏面榻榻米換成了大軟床。

“鐘先生怕安小姐住着不習慣,所以把屋內的陳設家具都換了新。”

“挺好的。”我說。

只是不知道這裏的房租多少,到時候還錢給付以昭,這怕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安小姐放心住下,我的家就在這附近,我将每周過來上兩次課,時間可以提前溝通,以安小姐的時間為主。還有,”她遞給我一張紙,“這上面有本間先生的聯系方式,他後天就會派助理來接您到他的工作室學習。其餘的您也不用操心,明天早上藤倉太太會過來,以後她負責您的一日三餐和家裏的一切起居,但是您放心她晚上不會在這裏留宿,不會打擾到您。”

“好,謝謝。”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她遞給我一張名片,我雙手接過夾在了錢包暗夾裏。

“那麽,我先走了,您早點休息。”

“好的。”我送她出了門。

因為從未出過遠門路上太過興奮,所以一松懈下來反而疲乏的要命。早早的洗漱上床,給母親通了一個電話報了平安,這才想起來似乎還有一個人的短信沒來得及回複。

我打開收件箱,看着付以昭發的那六個字心中五味雜陳。

仔細想來他對我其實挺好的,凡事都安排妥帖,替我考慮周到。只是他有些事情的做法讓人不敢茍同。

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回給他“公事公辦”的三個字:“已到達。”

“知道了。”他很快就回了我,一樣是三個字。

我想這應該也就是“已閱,不必介懷”這一類的意思。

算起來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跟他用手機直接交流過。

一是因為住在一起,他忙他的,我玩我的沒什麽過多交集,而且有鐘叔寶璐傳話根本用不到手機;二是我倆當面無話,我對他總是因為各種原因(不知名的害怕,甚至是敬畏)親近不起來,手機自然更沒有什麽用。

兩分鐘後他又發來一條消息:“早點休息,晚安。”

只有六個字,沒有多話,我能想象到手機屏幕後面一定是一張雲淡風輕處變不驚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扔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裏。

付以昭沒有再發短信過來。

帶我的本間先生四十多歲,個子很高,皮膚黝黑,戴着一副金絲圓框眼鏡,頭發很長,紮了一個小馬尾,喜歡穿着休閑的白色襯衫。他對我及其嚴厲,要求我每天早上七點就要到達事務所跟着他出去跑現場工地,下午跟在他身邊當助理做記錄,通常都是把他和事務所其他設計師以及各種客戶的談話記錄下來。晚上吃了飯得空時才會給我上一些專業課程。

他喊我小惠子,喊我名字的時候用的是用蹩腳的中國話。

他對我說:“小惠子,書本上的不是最重要的,你要多出去看,多聽,多想,多交流這些才最重要。設計是活的,是包含各個方面極其豐富的一門學問,而書本是死的。”

我很聽他的話,學的很認真,幾乎是發揮了我高中時非比尋常的刻苦好學精神,常常自願多留下來一小時“加班補課”,而本間先生也十分負責,總是等我走了他才回家,中途我要是有不懂的他就會過來跟我講解。

不過大多時候事務所的人晚上都會加班。

本來在來這裏之前我還想好了找一份兼職,邊學習邊賺錢,可是來了才發現因為我基礎不夠,光是學習就已經占據了我生活中三分之二的時間。

好在這樣的學習使我常常感覺收獲頗非,并且也能感到時間飛快流逝。

我喜歡這種充實感,本間先生對我的進步也十分自豪,常常當着客戶的面誇我:“這是我新收的學生,十分聰慧。”

而此時的客戶就會以一種看女兒的慈愛眼光看着我,對着本間先生奉承一句:“名師高徒,後生可畏。”

對于這些誇贊,我雖然總是臉上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的樣子,然後回複一句:“多虧了本間老師的教導。”

然而心裏還是十分高興的,甚至還有些小得意。

再過些日子,本間先生不再讓我總跟着他,而是放心“派”給我一些任務:“哦,那件事啊,讓小惠子和你一起去吧。”

這樣我又能跟着事務所其他優秀設計師出去學習,集各家所長,偷一些技。

本間先生四十多歲了還沒有成家,連女朋友也沒有。

他太挑剔,常常用看藝術品的眼光來打量分析身邊的每一個女人。

人無完人,所以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他和妮可是在我的住所認識的。

那天下午我請事務所前輩們到家裏聚餐,因為結束時間尚早的緣故,其他人都早早回家,或者出去玩了,本間先生本就一人獨居,所以回去也沒有事麽事做,于是就提出在家裏幫我上兩個小時的課。

那一天正好是藤倉太太定期做家居衛生的日子,有第三人在場,于是我答應了本間先生的提議。

誰知道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外面竟下起了大雨,還伴随着狂風。

本間先生先是提出找我借把傘直接回去,藤倉太太朝外面看了看說:“不行啊,風太大了會把傘吹壞的,還是稍微等一等。”

本間先生只好打電話讓助理把車開來,原本他是乘坐其他設計師的車一起來的,他家住的不遠。

在等車的過程中,我本間先生還有藤倉太太三個人坐在一起做劍玉比賽。

本間先生玩的最好,能夠做各種花樣動作且能讓球準确無誤地落在球竿上,我沒想到平時不茍言笑對我功課十分嚴厲的本間先生也有這樣放松的一面。

藤倉太太她也能抛球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我最不會玩,從來沒玩過。

“本間先生參加過比賽吧?”五十多歲的藤倉太太滿臉贊許的對本間先生說。

本間先生微微颔首:“承蒙誇獎,本人有幸是日本劍玉協會一員。”

藤倉太太說:“難怪!”

藤倉太太的話剛落,門鈴就響了。

“老師,是不是接您的車來了?”我說。

藤倉太太起身去開門,然後就聽見她驚叫道:“妮可!你怎麽來了?”

說完就請她進來。

“安小姐真對不起……”她直接奔到客廳,沒料到我身邊還有一位陌生人,頓時僵住。

“啊,”我起來介紹,“這位是本間先生,我的設計老師。”

然後又對着本間先生說:“那位是妮可小姐,也是我的老師,教日文的。”

他倆臉上表情先是驚訝,然後都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我先是覺得奇怪後來才想起我來的第一天妮可曾經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是本間先生的聯系方式。

“哦,我忘記了,你們似乎認識。”我不好意思的撓頭。

本間先生笑着說:“不對,事實上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

妮可順勢接道:“對,我們各司其職,雖然知道有這麽個人,但是互相沒有見過面。”

原來是這樣。

我請妮可坐下,藤倉太太從浴室出來手裏拿着一個巨大的白色浴巾搭在了妮可的身上,我這才注意到妮可渾身早已經被雨淋透,杏色的連衣裙貼到了身上。

本間先生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尴尬的低下頭端起杯子佯裝喝水。

我把妮可帶到浴室讓她先洗一個澡,然後給她找了一件我的鵝黃連衣裙給她換上。

她其實很适合這個顏色,皮膚顯白不說,渾身的氣質不再那麽嚴肅,多了幾分溫柔和豔麗。

“妮可,你怎麽會現在過來?”我拉着她的手坐下。

“對不起,安小姐,我今天能不能在你這裏借宿一晚?”她眼眶突然紅了,她傷心起來的樣子跟本身的氣質大大相反,平添了一種反差“矛盾美”。

“發生什麽事了?”我問。

妮可沒有要說的樣子,我非常“不識趣”的準備再問,本間先生悄悄拍了拍我的胳膊。

“時間已晚,屋外下着大雨,小惠子還是讓妮可小姐住下吧。”

本間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屋外的雨已經變小了。

大概又過了十分鐘的樣子本間先生的助理開着車過來了,藤倉太太搭着本間先生的順風車一起走了。

晚上我和妮可一起睡,不是沒有多餘的房間,而是我主動要求的。

妮可終于告訴我她這麽晚淋着雨跑到我們家的原因。

“我丈夫之前和我吵架,後來剛好遇上他母親生病,所以他就回中國了,這半年我們一直處于分居狀态,兩天前他和我提出離婚,我很傷心,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他離婚,以前也是這樣小吵小鬧但是從來不會提到離婚這麽嚴重的字眼。而今天我的父母知道了這件事,他們說要親自過去找他,我讓他們冷靜,接着我和他們吵了一架就跑出來了。”

妮可一邊說,一邊流淚,我只能不停給她遞紙巾。

我雖然不知道她已經結婚的事情,但是也沒有覺得很驚訝,畢竟妮可已經三十多歲了,結婚了也不稀奇。

“那該怎麽辦呢?”我問。

“安小姐,我父母再過一周就要回中國,我不放心我想跟他們去一趟。”

我說:“可以。”

妮可十分抱歉的說:“我收了鐘先生一年的費用,現在才過了三個月,我會想辦法把剩下的還給他。”

我抓住她的手問:“怎麽,你去了就不再回來了嗎?”

“不知道,但是我想應該會耽誤一段時間。”

“那就不要說這樣的話。”

“謝謝你,安小姐。”妮可停止了哭泣,“你放心我會給你找一位好老師的。”

“沒關系。”我說。

其實就算你不找到代替的,付以昭也會給我安排的。

可能是因為心存愧疚的緣故,這一周妮可天天中午過來事務所給我送飯,我沒想到她的廚藝竟然這麽好,燒的都是我喜歡的中國菜。

妮可也對她的廚藝感到很自豪,她說她丈夫當初就是喜歡她的廚藝而最終決定和她在一起的,後來還專門向她學習廚藝,沒想到夫妻三年,丈夫把廚藝學會了他倆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

真是可笑。

七天後妮可随父母返回中國,臨走前她給了我兩本教學筆記和兩本線裝的日文小說讀物,她說那是她最喜歡的兩本書,但是由于我目前只會一些日常對話用語,所以那兩本書我還沒有打開過。

中午又是藤倉太太給我送和式便當了。

本間先生問我:“妮可小姐怎麽沒有給你送飯了?”

我說妮可回中國去了,本間先生似乎有些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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