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路程

路程

是俞知游的聲音,陳向喧很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他還想再聽一句做出最後判斷;可惜那個男人聽完這一句後就沒再任性,像是老實等着他下課去了。

那人也沒再說過話。

原來很多東西都在慢慢被遺忘,那些被刻在腦子裏的觸感、聲音和動作都只剩下個大概,以前僅僅只用聽腳步聲就能知道是俞知游來了,現在非得看到臉才能确定這個人到底是誰。

陳向喧死死盯着那雙彈琴的手,恨不得鑽進屏幕裏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時間走到淩晨四點,課程結束了。

那個男人可能和陳向喧一樣都關注着時間,結束沒過兩分鐘,他就在那邊喊着:“剛回來都不陪我,你的心像極了長島冰茶,表面溫柔,內心狠毒——”

五音不全打斷那個男人:“行了,已經下課了。”

那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是嗎?那你跟老師說一聲,咱撤了呗。”

視頻裏的畫面被轉到地上,有人将手機拿了起來,緊接着五音不全給他發來消息。

五音不全:下了。

畫面黑下去,屏幕裏只剩下陳向喧呆住的手。

那個語氣絕對是俞知游,他這個時間不在家裏,旁邊還有一個不知名的男人。

陳向喧看着對面已經變黑的畫面,切出去給五音不全的賬號發了一條消息。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最後一節課程需要掌握得比較多,時間比較緊,有條件的話還是希望你能單獨進行課程。最後,今天的曲子有空記得錄個練習視頻哦~

陳向喧等了好一會兒對面都沒有再上線,也不知道俞知游跟着那個男人幹什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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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向喧在琴房裏頭腦風暴好半天,早上睡醒都還暈乎乎的。

感情,實在是不好惹的東西。

何倉今天的喜悅都快溢出去了,沒課的時候就在那裏哼歌搖頭晃腦,和陳向喧簡直是兩個極端。

安豐指着何倉小聲對李叔說:“他這颠樣像是談戀愛了,”又看向陳向喧嘆口氣,“他像是老婆跟人跑了。”

李叔支着腦袋問安豐:“那你呢?”

“我?”安豐指着自己,在心裏将他這幾天做的事複盤了一遍。

李叔戳了戳手邊那個琴行課程表,安豐下午還有兩節架子鼓課。

安豐把課程表朝裏推推,坐在那裏繼續看着何倉和陳向喧。

“我看安老師好像要扣工資了。”李叔緩緩道。

安豐猛地站起,朝鼓房邊走邊說:“啊……好忙好忙……備課備課。”

“何老師,陳老師,”李叔敲敲桌子喊了聲,“都從情緒裏走出來一會兒,工作時間,好狀态都去哪了?”

何倉一板臉:“這樣行嗎?”

李叔伸出食指和大拇指輕輕碰了碰:“笑一點,別太嚴肅。”

陳向喧笑了笑,比畫道:我這樣呢?

李叔沉默一會兒:“你還是板着臉吧,笑得比哭還難看。”

陳向喧立馬收回笑容,坐在那裏繼續盯着外面的車流發呆。

何倉在後面‘诶’了聲:“陳向喧,你給那個線上課程的學生留練習作業了嗎?”

陳向喧背着他點點頭,拿出手機打字朗讀問道:怎麽了?

“他剛剛交了一份視頻作業,你看看去,”何倉伸了個懶腰,“視頻還挺長的。”

陳向喧點點頭拿出手機去看,他先是看到了俞知游的回複,又過了兩個小時,練習視頻就發了過來。

俞知游說:好的。

多簡單的兩個字。

視頻時長五分鐘,他戴上耳機閉眼聽了一遍,又盯着畫面看了一遍,沒什麽問題需要糾正,已經是可以誇獎的地步了。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彈得很好,繼續加油!

大概是俞知游那邊打開了APP的通知,本來他的賬號是不在線的,陳向喧消息剛發過去沒多久,那個備注為五音不全的賬號後面就亮了綠燈。

五音不全:好的,你今天下午有空嗎?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下午沒什麽事,怎麽了?

五音不全:今天晚上的課程我想放到現在來上,晚上臨時有點事。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可以的,大概什麽時候呢?

五音不全:一小時後吧。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好的,那我先去備課,等會兒你直接進教室就行。

五音不全:好。

陳向喧起身朝琴房走去,何倉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去了琴房待着,看到他進來問了一句:“你練琴啊?”

陳向喧打字朗讀道:陰間作息突然變成正常作息了,等會兒上最後一節線上課。

“難得啊。不過也是好事,你可算能睡個踏實覺了,”何倉随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又說,“孟稻明天的比賽你去嗎?”

陳向喧反問:你去嗎?

何倉搖搖頭:“不去,我給他說過了,但我沒說不去的原因是要去約會。”

陳向喧問:所以你的意思是?

“陳老師,”何倉嘿嘿笑,“你是代表,你去呗。”

陳向喧點頭沒多說什麽,其實不用何倉說這一嘴他都會去的。

那天稻子發來消息邀請他的時候,他的回複就是‘好’。

何倉在琴房裏待到五音不全上課前十五分鐘,他說自己要好好研究一下約會要去哪裏,陳向喧擺擺手讓他快走。

何倉推開門:“辛苦陳老師,等我這次作戰成功一定好好請你吃一頓。”

陳向喧比了個‘ok’打開了課堂,五音不全也提前上了線,他進入課堂打開視頻。

陳向喧看到了那把雅馬哈。

也不知道是怎麽的,自從俞知游‘複活’後,他總會時不時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明明那五年他沒有一點音訊。

陳向喧就快要接受他真的去世的事實。

在他的世界裏,俞知游是一具屍體,是一捧不知道被放在哪裏的骨灰,是一塊他從沒見過的碑。

只有那條傳來俞知游死訊的短信實實在在地存在,就算換手機,那條短信也會被導入過去。

他曾經靠着那條短信分清現實,後來又靠着那條短信想俞知游。

陳向喧點開何倉的音頻開始了最後一堂課,俞知游這次的背景看不出是在哪裏,攝像頭貼得太近,吉他也不是全身出鏡。

直到這節課上完,陳向喧都沒能分析出來俞知游到底在哪裏。

五音不全:辛苦擰螺絲老師,我有把握多了。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有不懂的還是可以随時問我,可能有時候回得不及時,但只要看到了就會第一時間回答的。

五音不全:好的,課程內容很好,五星好評。

熬夜給吉他擰螺絲:感謝。

俞知游離線了,陳向喧在座椅上放空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還是沒忍住給俞知游發了條微信。

陳向喧:你在幹什麽?

俞知游沒回,陳向喧将他的微信資料和朋友圈又翻了一遍,他還是沒回。

十分鐘後,依舊無人回複,但俞知游發了條朋友圈:洪城/江城float bar長期招募駐唱,需要會吉他彈唱,歡迎熱愛音樂的朋友與我聯系;另求租江城萬松區八十平左右商鋪,用來開清吧,有意者聯系156xxxxx023。

乍一看和下面那條朋友圈沒什麽區別。

直到陳向喧仔細看第二遍,才發現招募駐唱的地方成了兩個。

俞知游還在發求租信息,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急着找駐唱,找到了就在未營業的大門口先唱嗎?

他又給俞知游發去一條微信:我來當駐唱行嗎,什麽時候面試?

俞知游這次回得挺快。

魚:老實在琴行待着。

陳向喧将這條消息看了好幾遍,笑着走出了琴房。

稻子的比賽是在下午兩點,那個商場位置有些遠,需要乘坐五站地鐵,中間還得換乘線路;換乘的那條線人又多,路程又長,光是要坐上地鐵就得下兩個電梯再直行右拐,實在是很長的一段路。

擠在換乘的人群中,陳向喧突然意識到他是最不急的那一個。

其他人不是拖着行李快走就是空着手奔跑,只有他一個人沿着牆邊慢慢向前走,慢到地鐵發車的通知都響了起來,他還沒有上車。

陳向喧很久沒有一個人坐地鐵去較遠的地方,要麽是李叔開車,要麽幹脆不去——主要是因為他也沒什麽需要去別的地方做的事,這五年間,基本就是琴行和家裏兩點一線。

在五年前,從千湖區到萬松區,耗費時間兩個小時的路程卻是他隔兩天就會走一趟的。

地鐵進站,陳向喧跟着人流朝車廂裏面走,這一站人本來就多,座位更是不用指望,他只能抓着扶手,看着前方的電子屏出神。

人擠人的地鐵裏吵是避免不了的,他感覺手機在口袋裏振了一下,卻沒聽到聲音,手機振第二下時他才反應過來。

這種感覺不太好,從上次聽到悶雷聲到現在的反應遲鈍,陳向喧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

手機振動來自稻子給他發來的語音。

語音裏面的背景音很嘈雜,有麥克風聲音,還有打架子鼓的聲音,稻子語氣激動:“來了嗎?來了嗎?來了嗎?”

人貼着人擠着站,陳向喧就算不扶着扶手也絕對不會摔倒,他幹脆松開抓着扶手的右手回起消息。

陳向喧:來了,來了,來了,在地鐵上。

稻子:不說別的,那桶油肯定是我的。

陳向喧:大膽一點,拿走那把吉他。

稻子:你這麽說,我可就燃起來了。

陳向喧:你這次表演哪首曲子?

稻子:……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陳向喧:好,我還有一站,馬上到。

稻子:好的,你們要在臺下好好看啊!

你們?難道何倉忘了給稻子說只有他一個人來嗎?

地鐵到站的聲音響起,陳向喧幹脆也沒回,見到人再當面說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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