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二次

第二次

那天晚上李叔情緒很差,陳向喧也沒好到哪裏去,就連洗澡的時候都出了神,在廁所裏被水汽蒸得頭暈眼花。

晚上睡不着在客廳看電視時,李叔從屋裏拿了盒煙走出來,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人後手裏的動作頓了頓:“你怎麽還沒睡?”

陳向喧将電視聲音調小了些,比畫道:吵到你了嗎?

“沒有的事,”李叔拿起煙灰缸走到陽臺上,點燃煙抽上一口,“就是睡不着。”

陳向喧走到陽臺和他站在一起,李叔的煙燃了一半他才有動作:我想出去外面學習一段時間,趁現在暑假有空。

李叔朝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用力地吸上一口。

“學什麽?”

陳向喧比畫道:吉他。

“你就是說我技術不夠呗,”他看向陳向喧,平靜地問,“到底要做什麽?”

陳向喧沒有動作,李叔便又抽上一口。

被吐出的煙霧順着窗戶溜出去,還有些繞到陳向喧眼前又散在空中。

他問:“你小子耳朵這麽好使?”

陳向喧比畫道:想多了,我就是想提升一下。

李叔把煙灰缸朝邊上随手一擱,“別把什麽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攬。”

陳向喧摸到煙盒上剛準備抽出一支,擡頭一看,李叔正挑着眉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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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叼着呗,”李叔按了按打火機,一簇火苗噌地冒了出來,“我給你點。”

陳向喧擺擺手,把那支抽出來半截的煙又推了回去。

“真別想太多,”李叔把煙盒拿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裏,“不是說要好好保護嗓子嗎?”

陳向喧比畫:我記得。

“當然了,你要抽我也不攔着,更何況我自己都抽,”李叔望向陳向喧,“話又說回來,假如你的嗓子真的還有救呢?”

沒救,陳向喧心知肚明,很小的時候醫生就給他下了診斷,他這輩子都不會有開口的機會。

但他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可能他好好保護嗓子就還能有那一天。

他這麽做了,李叔也就跟着信了。

陳向喧點頭:那我到時候就更吵了。

“那多好,”李叔說,“年輕人,就要吵。”

陳向喧攤手,又說:到時候別嫌我煩就行。

“那不能,你最好和電線杆上蹲着的鳥一樣吵,”說到這裏,李叔又問,“你今天不是和小俞去買魚嗎……哎這句話怎麽這麽繞口。”

陳向喧問:是啊,怎麽了?

“沒看你買什麽回來啊,”李叔想了想又說,“對,就是空手回來的,沒記錯。”

空手?

陳向喧将今天從出門到進入花鳥市場,廣場閑坐又步行回來的過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

那束藍色鳶尾被遺忘在了廣場。

陳向喧說:本來是有束花的,在路上拿掉了。

怎麽說這也是俞知游送給他的,掉了不太好,雖然是他倆一起掉的……但還是得給他說一聲表示歉意才行。

他剛準備回房間拿手機,又想起自己沒有俞知游的電話。

在李叔眼裏,他就是原地轉了個圈,在這夜裏還顯得挺詭異。

“你這怎麽了?”李叔學樣扭扭身子問他。

他比畫道:把俞知游的電話給我,我有點事給他說。

李叔邊叨叨邊掏手機:“這大半夜的,什麽事這麽急啊,教他什麽吉他小技巧教錯啦?”

陳向喧杵在那裏等李叔翻號碼,他自己都驚訝,竟然能在這個時候克制住不去催他快點。

“喏。”李叔把手機遞給他。

陳向喧在陽臺櫃子裏翻出紙筆抄了下來,又将手機還給李叔。

“你今天應該買條魚回來的,”李叔在陳向喧沒關上的櫃子裏翻了翻,“我記得家裏有個空魚缸來着。”

他拍拍李叔‘忙碌’的背影,比畫道:我沒養過什麽東西,怕養不好。

李叔說:“沒養過哪知道養不養得好啊,什麽事都要做了才知道嘛——”

陳向喧将食指放在唇邊,又比畫道:知道了,但是現在該去睡覺了,明天你大學同學要來。

李叔瞟了一眼客廳牆上挂着的鐘‘哎喲’一聲,“明天早上吃什麽?”

還沒等陳向喧回答,李叔自顧自地走進房間,丢下一句:“吃面吧。”

他朝着李叔的背影比畫了個‘好’,又一個人在陽臺上站了好久,才慢悠悠地關了電視進了房。

回到房間後他躺在床上,對着那張紙條存下了這串號碼,并備注上‘魚’。

他給魚發了條短信:我是陳向喧。不好意思,你送的花我忘在了廣場,那束花很好看,怪我記性不太好。

過了十分鐘,陳向喧并沒有收到回複,他眨了眨眼,趁着困意正盛的時候入睡了。

早上一睜眼,他就聞到了面味,這味道,是小區外面那家生意特好的牛肉面。

陳向喧一骨碌爬起來,打開門就看見李叔呲溜呲溜地正吃着,他騰不出嘴就用手指指旁邊另一碗袋子還系着的面。

等陳向喧拖出椅子剛準備坐下,李叔嘴也得空了,他擺擺手:“洗漱完再來,離坨還遠着呢。”

快速洗漱完畢,終于坐到餐桌前,他比畫着:今天人是不是很多?你起很早去排隊的嗎?

李叔擺擺手直接不看:“吃面,你再這麽說下去,面就真坨了。”

他也覺得自己這習慣不好,吃飯的時候話總這麽多,拿手機打字又慢,讓別人看也耽誤雙方吃飯,陳向喧每次都告訴自己,忍着,吃完再說。

結果下次還是記不住,擡手就比畫一大堆。

吃得飽天氣好,早上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陳向喧還挺有精神,烤人的太陽說來就來,當他被曬到邁不動步子時,琴行也就快到了。

“嗯?”李叔隔老遠就看到門口放着什麽東西,還是用塑料袋裝着的,他朝前邊走邊說,“別是哪個沒素質的把垃圾丢這兒了。”

李叔先走到琴行門口,陳向喧在後面樹蔭下慢慢挪着步子,躲着曬人的太陽。

他看見李叔從袋子裏掏出一束花——藍色鳶尾。

陳向喧跑了起來,這兩步不遠,但這個天氣不出汗是不可能了。他喘着氣朝李叔比畫:這是我的。

“給你找個瓶裝着?”李叔将花遞給他問道。

陳向喧搖搖頭,比畫着:不用,我中午拿回家。

“行,省得我去翻,”李叔打開門鎖走進去,“其實我也不知道花瓶放在哪裏,也可能壓根就沒這玩意兒。”

陳向喧笑笑,看向手裏的花。

很新鮮,甚至比昨天那束開得更好。

他想起昨天給俞知游發的短信,還沒收到回複他就睡了,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了沒。

陳向喧拿出手機打開收件箱,第一條短信就來自‘魚’,發信時間來自早上五點。

魚:沒關系,能送一次就能送第二次。

還有第二條未讀消息,是一條彩信。

他将圖片下載下來,是游動的斑馬魚。

魚:早上五點,它們也很活潑。

陳向喧看完短信後愣了愣,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他抱着花邊走邊回複: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

走到樓梯口後手機被他揣進褲兜,藍色鳶尾跟着他一起上到二樓琴房。

李叔的大學同學過了午飯點才來,陳向喧那個時候正在李叔規劃出來的那塊架子鼓教學區域練琴,那人一推門進來就直奔收銀臺去,李叔看到他先是皺眉,随後立馬站起來一拍手:“我的天啊,劉胖,爸爸不在你身邊你得過得多苦啊,都瘦成這樣了!”

劉胖擡手假裝抹淚,朝着李叔敞開一條胳膊:“兒子受苦了,都過得神志不清了。”

“吃了沒?”李叔圍着劉胖繞了兩圈,“沒吃吧,連肚子都沒了。”

“吃了,”劉胖握緊拳頭彎了彎胳膊,“怎麽樣,健身的成果,每天跑步呢。”

“牛。”李叔‘啧啧’感嘆。

“這就是陳向喧,”李叔又朝陳向喧擡擡下巴,“這是劉叔,琴行新來的架子鼓老師,過兩天讓他教你幾招哈。”

陳向喧朝劉叔點點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我知道,不用那麽客氣,”劉胖說,“你忙你的,我和你哥玩去。”

“哥什麽哥,他喊我叔呢,”李叔拉着劉胖朝樓上走,“小時候就喊我叔,畢竟差這麽多歲。”

後面的陳向喧沒聽見,不得不說,琴房的隔音做得不錯。

他等着李叔和劉胖下來後才說自己要回去一趟的事,說完就抱着那捧花走了,和來時一樣,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躲着太陽走。

他想着要是現在下一場大雨就好了。

俞知游還說他寧願被太陽烤,陳向喧跨出一大步走到下一個樹蔭裏——希望俞知游在太陽下面時還能這麽嘴硬。

走進小區時後背都被汗濕了,他以為很快就能進到家裏,都已經能想到躺在沙發上時那種舒暢的感覺了,在看到單元樓花壇旁那個坐在長凳上的人時,陳向喧知道,回家的時間要被推遲了。

“陳向喧。”曉曉姐伸手朝他招了招。

陳向喧走過去坐在她邊上,看着自己懷中那束藍色鳶尾。

“最近喜歡上了養花嗎?”曉曉姐說,“挺好的。”

陳向喧掏出手機打出:嗯,有什麽事嗎?

“李成升今天中午怎麽不回來?”曉曉姐看着他的按鍵機,過了會兒又說:“李成升不是舍不得你吃苦嗎,手機都不願意給你換一個?現在智能機那麽多,打字也比這方便,你到現在微信都沒一個吧?”

倒不是不願意,李叔說過很多次,陳向喧是懶得換。

用習慣了,對手機他也沒什麽要求,可能哪天打字能自動朗讀了他就會換手機了,畢竟那樣很方便。

李叔也說過,現在有那種可以朗讀文本的軟件,但他就是覺得麻煩。

況且,他自己有錢,沒必要讓李叔給他換手機。

陳向喧也懶得回答她那些問題,直接删掉一個字加一個逗號,再次把手機屏幕朝向她:有什麽事嗎?

“你還挺省事,”曉曉姐頓了頓說,“李成升有給你說過他現在生活很困難嗎?”

陳向喧看向她。

“行,你不知道是吧,”曉曉姐盯着陳向喧看了看,“也是,上大學呢,你哪有空管這些,這次開學就是最後一年了吧,你以後準備去幹什麽?”

陳向喧深吸口氣,把手機再次伸到她眼前晃晃:有什麽事嗎?

“李成升有房貸,這你應該知道吧?他那個琴行,根本沒掙到錢,”曉曉姐自嘲地笑笑,“這次吵架就為這個,我說幹脆別幹這一行了,再這樣下去,有個什麽突發情況都拿不出錢來。一到這個時候,他的什麽夢想啊人生遺憾的就都出來了,繞來繞去都是因為你,陳向喧,都是因為你。”

“你別怪我說話難聽,你也是個成年人了,好賴話你總懂吧?”曉曉姐站起身,“行吧,他這态度我也明白,你這邊我也沒什麽好說的,總之,他過得不好。他想被你拖着過一輩子,随便他,麻煩你也行行好,讓他稍微松口氣。”

她走前還不忘丢下一句:“我和他分手的原因很多,可能就算沒有你,我和他也不合适。”

有一種将前面的話都作廢的感覺,陳向喧朝她笑笑,坐在那裏看着她朝前走。

太陽的熱氣蒸得他看東西都有點模糊,懷裏那束藍色鳶尾也有些蔫了。

回去後,他在沙發上坐了好久才緩過來,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想着去找花瓶。

手機響了一下,未讀短信兩條。

他也不知道另一條短信是什麽時候發來的,大概是他正坐在樓下和曉曉姐曬太陽的時候。

第一條來自李叔:怎麽還不回來?偷懶不來了?

第二條來自魚:我可以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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