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還擊

至晚間吃過酒菜,衆人盡興而散。趁着月色,賴瑾同沈軒慢慢走在西海城中。但見房屋契闊,氣候溫潤,風朗氣清,分外宜人。

沈軒伸手替賴瑾攏了攏厚重的披風,順手握住賴瑾垂在披風內的手。手指冰涼,掌心溫熱,沈軒手指插入賴瑾的指縫中,與賴瑾掌心相貼。并肩走在西海城寬闊的接道上。

兩旁是或開或閉的店鋪酒肆,此刻已經是掌燈時分,街上往來行人行色匆匆,都趕着家去同親人團聚。賴瑾走在這陌生的接道上,恍惚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沈軒開口說道:“明日是我當值,須得進軍營操練新兵。你要是沒什麽事情,不若去軍營裏頭瞧瞧我去。”

賴瑾微微一笑,知道沈軒是想用這種方式表達對自己的親近,也為自己撐腰。心中緩緩淌過一絲暖流,開口笑道:“這個倒也不必。今兒他們給我來了個下馬威,我總得想辦法還回去才是。”

沈軒微微皺眉,搖頭說道:“你究竟不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也不必太勉強自己了。事情總歸是要做出來的,可到底也尋個自己快意的路才是。”

賴瑾溫顏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我心中有數的。何況這種事情,究竟也用不着我委曲求全,我倒是樂得睚眦必報一回。”

沈軒不再多說。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子,賴瑾又道:“這兩日我初來乍到,自然是要各方籌謀打探一番。重建市舶司這件事兒說大也不算大,說小卻也不小。到底也是和一群商賈打交道罷了。如今有薛大哥哥和揚州江南一帶商戶在後頭撐着,這邊還有維恩和那些相熟的藩國商人,最基礎的東西都已經有了。下剩的也不過是規章制度的事情,我也早早就準備出來了。其實我這邊的事情本身倒是不麻煩,只是西海沿子這頭有人未必肯善罷甘休。”

沈軒默默聽了一回,自得笑道:“這一點你放心。我在西海沿子經營數年,雖然不敢擔保令行禁止,但是政令暢通還是沒問題的。最近這一年正是我負責巡海巡邊的時日。倘或他們不出手也還罷了,倘或想冒充海寇鬧騰出一些龌龊事情,我也是斷不能容的。”

其實賴瑾最擔憂的也是南安郡王等人會冒充海寇擾亂市舶司的正常秩序。如今聽到沈軒這麽說,賴瑾心下一松,開口笑道:“當初重建市舶司的各項條陳都完善了,聖上卻依舊沒有訊息,我就知道聖上一定在着手處理海寇的事情。次後爾等接連被派到西海沿子掌兵,我就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因此也并不着急。如今看來,果然是聖上深思熟慮,這些事情都打點妥當了。我做起事情來也不必掣肘太多。”

沈軒颔首笑道:“聖上向來行事周全。在他的手下當差,倒是最好不過的。”

賴瑾微微一笑,沒有答言。

乾元帝少年登基,心思缜密,性情果毅,手段也是非比尋常。這樣的人掌控的欲望很大,所以喜歡事必躬親。因此在這樣的人手下當差,對于那種懶散乖巧諸如賴瑾這樣的人來說,是種福氣。不過對于沈軒這種将領來說,乾元帝這種事無巨細都要安排妥當的性子,也會給他們很大的壓力吧。

沈軒和賴瑾幼年相交,自然明白賴瑾心中在想什麽。當下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其實我倒是覺得很好。你也曉得,我性子魯笨,也不怎麽會周全行事。如今只要按着聖上的意思辦就好了。于我而言,卻是再簡單輕松不過的了。”

頓了頓,意有所指的笑道:“不過對于南安郡王而言,想必會覺得掣肘不安吧。”

說話間,兩人轉彎進了東市集。人煙漸漸多了起來,避免人多耳雜,沈軒兩人住口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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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回了骠騎将軍府。賴瑾看着面前小小巧巧內有十幾年房屋的宅子,雖然門臉比不得在京都時候的榮華契闊,但也是臺階清白,朱門新油,兩旁俱都是一段粉白的牆壁,青瓦白牆,小屋小院兒,心中竟然覺得很是安逸。

沈軒默默看了賴瑾一眼,向來清冷堅毅的輪廓在月光下隐隐透出兩分柔和。他唇邊勾起一絲滿足的笑意,輕聲說道:“這也算是我們兩人的家了。”

賴瑾心中一暖,徑自舉步進了宅子。

賴瑜一個人在家呆的很是煩膩,聽到前院兒的動靜,立刻迎出來笑道:“你們兩個可算是回來了。今兒獨留我自己個兒在宅子裏悶了一天,都快悶壞我了。”

沈軒和賴瑾相視一笑。沈軒說道:“真是對不住了。你要是覺得憋悶,明兒可以跟我進軍營瞧瞧。不過軍營倒是比家裏還憋悶一些,你要是不樂意,不如也去外頭逛逛。我讓家下小厮帶你出去,往碼頭上走走。”

賴瑜想了想,開口說道:“哥哥明兒幾時回家?”

賴瑾想了想,開口回道:“左右這兩日無事,大概中午就能回來了。”

賴瑜笑道:“那我明兒上午在家讀書,下午的時候和哥哥一同去軍營吧。”

沈軒聞言,遂不再多說。

因覺得自己一個人吃飯無聊,賴瑜只等到這會子也沒吃晚飯。沈軒和賴瑾兩人少不得陪着賴瑜吃罷晚飯,又喝了茶水吃了糕點,方才回屋安置。

一夜好睡,次日一早,賴瑾洗漱冠帶,前往西海衙門辦公。

剛剛邁進衙門,推官張萬裏就來禀報說昨兒缺席的五位知縣今兒都已經過來了。賴瑾心中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哦?不是說諸位大人都有要務在身,不能随便走動的嗎?怎麽今兒就能随意離了地方來拜見我,可別是犯了法紀,傳出去好像是我這個做上官的不近人情。”

張萬裏開口賠笑道:“雖然朝廷是這麽規定的。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新上峰到任,總該來拜見一番才是。這樣今後一同工作才能更為默契。想必他們也是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方才過來的。”

頓了頓,又道:“今兒這幾位大人可真是早早的就過來了,卯時還沒到,天剛剛擦亮就來了。這會子已經在堂上喝了幾盞茶水了,可見是真情實意。”

賴瑾微微一笑,随口說道:“他們也太過多心了一些。大家同朝為官,只要都為聖上效力,我自然也不會多做什麽的。”

張萬裏聽着賴瑾話中的機鋒,但笑不語。

說話間,衆人進了衙門。在座的幾位大人立刻起身見禮,除了昨日見過并在晚間一同吃酒張智堯,趙文瑄和周遠山,還有五位面色很生的官員,俱都是官服烏紗,冠帶整齊。其中有三個形容粗犷,眉宇中隐隐帶着兩分戾氣,想必是常年厮守邊塞的三位臨海縣知縣。适才見禮過後,雖然形容間有些不安,但也并不是很緊張。畢竟他們昨日的舉止也扯得上是遵紀守法,堅守崗位。自覺賴瑾就是心中不喜,也不會擅自發作授人以柄。可是另外兩位據說是下了地方做人口普查的官員面色就不怎麽好了。

瞧見賴瑾默默打量的目光,樟楊縣縣令鄭褒和華陽縣縣令馮夢吉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謙卑說道:“下官樟楊縣縣令鄭褒,華陽縣縣令馮夢吉見過賴大人。”

賴瑾眨了眨眼睛,開口問道:“不知兩位大人是哪一年的進士?”

鄭褒和馮夢吉兩人有些尴尬的凝住了笑容。蓋因這兩人都不是正規科舉出身,而是家中殷實,捐了監生為官的。

他們這種身份資歷在賴瑾這種正規科舉的清流人士看來,俱都是旁門左道。平日間交談往來也都要低一頭的。也正因為這兩人都是捐官出身,當日也算是走了南安郡王的門路。因此才會在之後對南安郡王馬首是瞻,不敢有半點兒違逆。好在往日間兩人仗着南安郡王的勢,也無人敢置喙。可是如今卻被賴瑾一語道破,不覺神色間有了幾分尴尬。

賴瑾瞧見兩人難以啓齒的做作神色,心中冷笑,面上卻一臉無辜的問道:“怎麽兩位大人都不說話,難不成是年事已老,竟然連自己走的是哪年的科舉都忘了?”

鄭褒和馮夢吉兩人做夢都沒想到賴瑾普一見面就這般毫不留情,饒是昨兒就偷偷打聽了這位小賴大人的資歷秉性,心中早有準備。這會子也有些受不了賴瑾的咄咄逼人。

馮夢吉略略淡了臉上的笑容,輕聲說道:“回大人的話,下官兩人才學淺薄,并不是正經科舉出身的官員。”

賴瑾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的說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麽?

是怪不得馮夢吉和鄭褒兩人這般沒有氣節,唯南安郡王馬首是瞻?還是怪不得別的什麽?

賴瑾沒有繼續往下說,馮夢吉和鄭褒兩個也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尴尬。

賴瑾面上的笑容越發冷淡,徑自越過馮夢吉和鄭褒兩人,走到照海縣縣令付之遙、鎮海縣縣令齊明義和周海縣縣令蘇寶文三人面前笑道:“我記得付大人是和齊大人是前朝五年的二甲進士,蘇大人卻是前朝十一年的三榜進士,不知道我記得可對?”

付之遙三人立刻點頭應道:“大人好記性。”

一句話未盡,旁邊馮夢吉和鄭褒兩人的臉色越發難看了。甚至還不自在的輕微動了動身子。賴瑾留意到這兩人離着付之遙三人稍稍遠了一些。

賴瑾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口內卻問道:“怎麽不見吳海縣縣令錢成禮錢大人?”

付之遙面上閃過一絲無奈,搖頭說道:“錢大人脾氣固執的緊。只說自己身為臨海縣令,無奉召無要事不得随意離開地方。還說如今正是二月開海的時候,這會子正是邊務繁忙,脫不開身。”

齊明義立刻接口說道:“不過錢大人說了,大人倘或有什麽吩咐盡管下令,只要于國于民有益,他定然竭盡全力。大人千萬不要見怪才是。”

這人倒還有趣。

賴瑾微微一笑,也不再追究。口內還稱贊道:“錢大人為國為民,盡忠職守,本官也十分敬佩。本官早就說過了,大家同朝為官,只要是真正為聖上辦事兒,那本官也不會多做什麽。畢竟都是為聖上盡忠,哪裏有不好的呢?”

付之遙幾人聞言,只覺得後槽牙都酸了,面上卻只能唯唯諾諾的谄笑應是。不過心下必定是腹诽不已。

賴瑾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突然問道:“聽聞鄭大人和馮大人昨兒有要事處理,不知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衆人聞言,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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