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混亂的我

我在新家的門前來來回回踱步了很久,玉孚尹就這樣靜靜的看着我,眼睛裏帶着一絲我不太理解的色彩,既然主人都不在了,那麽,是時候該我離開了。

我再一次流浪的時候,雪開始化了,夜裏趴在一個破破的簸箕裏睡覺,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不知道哪裏的地上。

這好像是第二次了,但是對我來說哪裏都一樣。我嗅到了雪地下有食物的香味,這讓我有點空虛的胃變得更空虛,爪子卻不再癱軟。

我試圖挖出來看看,但是化了又結冰的雪異常難挖,鋒利的爪子只能刨出淺淺的一層。

我聽到旁邊有人的氣息,戒備的向周圍掃了一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嘴巴吮吸着手指,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姑娘就這麽蹲下來和我對視。

我隐隐約約覺得這雙眸子有點熟悉,她放下手指,對着我“喵喵”兩聲,學的一點也不像,我懶得理她,繼續挖。

她抓了抓腦袋,換了個調子,我還是不理她,繼續挖。

她看我還是不理她于是有些失望的嘟起了嘴,然後響起了衣服之間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我聞到了肉味。

我再次擡頭看他,她一只細皮嫩肉的手拿着餅子試探性的向我伸着,凍得通紅的鼻翼輕輕翕動,鼻尖呼出白色的熱氣。

我湊上去聞了聞,确實是肉味,我準備舔一口,她突然就把它拿來了,我只好把頭縮回來,露出渴望的眼神。

她掰了點碎屑撒在地上,我低頭啃了點,和着冰水咽下去,真難吃,我也懶得繼續看了,還是提起爪子挖起來。

她失望的“噫”了一聲,說:“很難吃嗎,我覺得特別好吃啊。”她大口一咬,道,“我也餓了。”

唉,我要吃的又不是餅屑,是肉。

我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小姑娘如同驚弓之鳥的輕呼一聲,我被她吓得一蹿,她頭也不回的跑起來。

沒跑幾步就被後面幾個深藍色布衣的小厮拎着衣領像抓起我頸後皮毛一般拎了起來。

小厮把她往地上一抛,破口罵道:“你這個潑痞小兒!居然偷我東西!”

Advertisement

小姑娘倔強的喊:“你們家東西都是以前我爹給的,憑什麽我不能拿走!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小厮被罵的臉上一陣陣泛白,道:“你這下作的小蹄子!下賤的小狗尻!沒事滿嘴噴糞,來人,打她一頓,把她賣到勾欄裏去!”

他們上前去提着拳頭就要打,我看着那個餅滑到路邊,卻突然沒了吃的心思。

奇怪,我心裏居然有點抽痛?

我撲騰着上去咬了那打她的小厮一口,對于穿得厚實且皮糙肉厚的人來說,這一口一點作用都沒有,我看了看四周,旁邊豎着一捆細細的木棍,我跑到頂上的想要把它推下來,可惜力氣太小,它只是晃了晃就立刻恢複了。

我只能是旁觀者。

突然我聽到馬車轱辘的滾動聲,中年男人從馬車上跳下,呵斥道:“朗朗乾坤之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小厮們收了手,又看見馬車上下來一個披着水藍色披風的年輕男人,隔得有點遠,我看的不太清楚,只覺得他看起來頗有點像我以前見過的玉孚尹。好看的人,大抵是相似的,我這樣想。

小姑娘掙紮着從他們身後跑出來,破舊的棉鞋刷刷的将沒凍成冰的雪碎成小絮,揚在刺骨的寒風中。

她撲到年輕男子的懷中,帶着哭腔喊道:“彥令哥哥!”他安撫着摸了摸她的腦袋,皺着眉頭道:“小嫮,怎麽穿成這樣?

我看着那個叫小嫮的孩子聽了這句話,天大的委屈一下子迸發出來,抽的上氣不接下氣,聽着她斷斷續續的哭訴道:“爹爹和叔叔都被殺死了!我看着那些大叔就那麽一刀砍下來!皇帝老兒連個全屍都不給……娘親和太姥因家中橫生此變,吞金自斷!阿姊不知被賣到了何處!宮裏來人要來抓我,我只能跑,只能跑,我……”

她終于潰不成軍,緊緊攥着他的幾乎要蹲下去嚎啕大哭。

彥令眼中震驚,嘴唇抿了抿,道:“我原料想岳氏一黨會有動作,未曾想竟下手如此之快,短短數月……”他又竭力将神情立刻平複下來,帶着寬慰和誓言般的語氣道:“小嫮他們對你們家所做的一切,我都會,悉數讨回。”

他命令家仆收拾了那些兇惡的小厮,将小嫮勸上馬車,他也跟着踏上了腳凳,卻突然頓住了。

他回頭,和隔着十尺的飛雪的我對上了視線。

我靜靜的看着他,我真的覺得他長得像玉孚尹,可只是隔了一個月不到,如今,玉孚尹和我的主人,在我腦海中卻入風動青蓮,魚過深潭,只留下模糊的輪廓。我的記憶,大約也是七彈指,剎那消散。

他就那樣擡頭看着我,我在高牆上,居高臨下的研判着他莫測的神情,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突然觸動了內心深處的一根弦,撩得我的視線都開始模糊了。

我決定走開,我轉頭,準備從另一邊跳下,卻聽見一陣響亮哨音蓋住了耳邊的風聲。

我記得有一次我從玉孚尹的窗前路過,他笑着摸了摸我的皮毛,也是這樣吹給我聽的,似乎更遠的時候,還有人吹給我聽過,可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已經走到牆下,向我伸出了雙臂。

我迷茫的看着他,他卻在雪地裏綻放出比天空更為幽深的笑容。

他說:“過來。”

我跳了下去,撲倒了他懷裏。倒不是什麽其他的,我想。我應該又不用操心溫飽了。

被他抱到馬車上的時候,小嫮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道:“彥令哥哥也喜歡貓?”彥令垂着眼,馬車開始晃動了,他的手也有些抖動,車簾子夾雜着雪花簌簌的飄進來,他淡淡回道:“不喜歡,但是總覺得,我需要抱它回去,不然我會後悔的。”

小嫮一臉茫然,他倒是不再言語,手中的力氣變得越發輕柔了。

我被他撿進了第三個家,彥令果真不喜歡貓,我經常看不見他呆在府裏,即使呆在府裏,也從來不來逗我。作為一個主人,除了不太喜歡逗我玩,吃的喝的倒是供給的挺足的,我甚至可以把魚作為誘餌丢到屋頂上等着野貓來找我搭讪。

小嫮彌補了沒人陪我玩的不足,除了喜歡抱着我轉圈圈,她還非常喜歡帶我撲蝴蝶,輕軟的嫩黃色褙子在大好的春光裏與陽光相娉美,一手拿着撲蝶的網子,将低矮的牡丹叢觸動,穿梭在斑斓花叢中的蝶四散如飛塵。

一只蝴蝶落在一旁觀看的我的鼻尖,我屏住呼吸擡起一只爪子想要觸摸一下它,它卻輕盈的煽動了一下翅膀,迎着刺眼的陽光離我而去。

彥令就從蝴蝶離去的地方而來,擋住了我遙望的視野,由于他處在逆光處,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我從他的影子裏走開,重新沐浴在陽光下。

小嫮輕快的大叫一聲:“彥令哥哥!”她丢下撲蝶網,撲到他的懷裏,彥令猝不及防,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穩穩站住,道:“都是大姑娘了,還這樣魯莽?”

他略略彎腰,溫和的說到:“小嫮,我做到了,岳氏一黨基本肅清,秦家雪冤了。”

小嫮怔了怔,嘴輕輕張開,鹿一般的眼睛裏驀地湧出了亮晶晶的水汽,将頭埋到他懷裏,低低啜泣道:“我知道你會的,你答應我的從來就不會食言,我……”她不再說話,而是由着自己的情緒彌散至全身,欣慰和傷感讓她的身體微微戰栗。

我轉身,從灌木叢下的小洞裏穿出去,回頭又看着似錦繁花簇擁着的一雙璧人,大概是不需要我杵在那裏的。我擡着爪子看了看手上蝴蝶過處留下的亮晶晶的鱗粉,只需輕輕晃晃,便可煙消雲散,可我還來不及晃動,和曦的春風便将它刮走了。

彥令呆在府裏的時間終于長了些,偶爾也會親自喂我吃東西,他喜歡把魚刺幫我剔掉,但其實這是多此一舉,我剔的比他好多了,可惜我無法對主人表達自己的情緒,唉,他也是真閑,高興就好。

我還是最喜歡他坐在屋頂上哼着那個熟悉的調子,低沉的聲線煞是好聽,我蜷在他身邊,曬月亮的時候也不必那麽無聊了。

有一天我趴在他的書桌上,爪子上沾上了墨汁,深深淺淺的拍在牆上,他說他會給我帶新鮮玩意兒來,可我沒有等來主人,倒是聽着外面一片混亂。

我跳出去,一群人在那裏站着,管家,廚娘,馬夫,奴仆,還有穿着白色裏衣披着披風一樣在等主人的小嫮,就是找不到主人。

我從人縫裏穿進去,看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半跪着正對着小嫮道:“……岳氏餘黨,與主子戰于懸月崖,主子……墜下山崖,屍骨無存!”

我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卻聽見周圍一陣驚呼,小嫮就像一片枯萎的樹葉,只是晃了晃,就飄落在了地上,被衆人扶着,嘴唇血色全無,眼中了無生氣。

他也不會回來了嗎?我看着他窗前晃動的玉毫,它沒有聲息的前後搖曳,似乎已經默許了我的疑問。

我半坐着,輕輕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還好,還在跳動,我以為剛剛那個突然沉下去的胸口悶痛的感覺,讓我的心不見了。

在的,在的。

我安慰着自己,然後步履蹒跚的向房裏走去,我應該再等幾天,等等他,他會回來的,他不是說有什麽要給我帶的嗎?他對小嫮的承諾會實現,那我的就可以不記得了嗎?

我在窗前守了兩日,又在府門前守了兩日,我吃的還是很多,胃口也很好,除了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而小嫮,她蹲下來看着守在門前的我時,她的臉頰都凹進去了,只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我。

這麽個夜晚,她不睡覺,她要做什麽?她為什麽背着一個小包袱?她擡手摸了摸我的頭,又順勢順了順我的毛,道:“不曾想,彥令哥哥終究是因為我……”

她眸子裏淚光閃爍,可她一把擦去,皺着眉道:“我不要哭,哭了就不能堅強的幫他了報仇了!”

她又低着頭喃喃似私語:“我知道是誰殺了他,我知道仇人在哪,可……”她終究是掩面而泣,道,“我害怕!我怕死!就算所有親人都離我而去,就算我生無可戀了,我還是怕死!”

我記得彥令有天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敲了敲桌子,輕輕捏着我的耳朵對我說:“這六月的雨,好比女人的心,真是說下就下毫無預兆。”

我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只哭了一會便站起來,将衣冠理了理,看着遠方微露的曦光,照的臉通透而璀璨,她說:“我要報仇。”

我為什麽要跟着她走,這次我突然清醒的發現,我居然也有報仇的概念,而且清晰如斯,像石頭沒能壓住的芽,一旦推到了石頭,便不能阻止它蓬勃發展。

況且,我沒有阻止的石頭。

她裝扮成送菜婦人的模樣,跟着送菜的老者從後門混入了一個大房子的後門,聽着裏面觥籌交錯的嘈雜聲,應該是個酒樓。

她怎麽知道仇人住在裏面,她又是怎麽混進來的?我思前想後都想不明白,但我看得出來她很肯定,因為她固定了腕上的匕首,眼中露出讓人戰栗的寒光。

她從容的上樓,仿佛是歸客,我跟着她上樓,但我卻在顫抖,我總覺得這酒樓我似乎來過。

我踏上樓梯的那一刻,吱吱呀呀的聲音喚起了一些奇怪的記憶,那個散落在各處的碎片,此刻像是要拼湊起來,可就差一塊,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只好停在最後一階樓梯看着她走開。

她敲了敲一間房門,道:“送茶水的,請客官開門。”一個男子微微打開房門,見到是個漂亮女子,便将其大開。房門大開的一刻,她眼疾手快的抽出匕首,重重刺去,男子躲之不及,被刺中了肩膀,發出一聲扭曲的慘叫。

從門後又出現幾個高大男子,小嫮倏的睜大眼睛,道:“怎麽不是一個……”為首的男子卻不及她說話,便伸手擒住了她,然後拿起她手中的匕首,向她刺去,小嫮拿起手邊的瓷瓶砸向他,男子稍稍一躲便躲開了,轉而又要刺向她。

我撲了上去。

我從不以為死亡是什麽小事,我也知道我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吃不了香甜的烤魚了,可我就是要救她。

阿姊……我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我撲了上去。

我閉了眼,聽到一陣刀入肉的聲音,卻沒感到疼,耳邊又是一陣風聲,我仿佛被抱在懷中,睜開眼,彥令眼中的我迷茫而驚訝。

他輕啓嘴唇,想要說些什麽,還來不及說,一個男子就拿着刀沖了上來,他抱着我,幾個動作便借勢将他刺穿,我皮毛上沾了鮮血,可我卻一點也不在乎,我只是看着他。

他招式很快,除了幾縷頭發在我眼前被割斷,幾乎毫發無損的殺死了眼前的幾個小喽啰。

就在我想要從他懷裏下來的時候,他倏然倒地,小嫮驚呼一聲撲上來,我下意識的摸了摸他的胸口,我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我沒聽到小嫮怎麽喊叫的,他也沒聽到,他抱着我坐在牆角,我用爪子抹了抹他臉上灰色的點,卻發現越抹越多,怎麽都抹不掉。

他喘了好久的氣,才把手搭在我的耳朵上,氣息微弱的說道:“這麽久都說不了話,你很痛苦吧。”

心口有什麽要炸開,我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唇,生怕錯過什麽詞,他卻半天都沒能提上氣,一個呼吸便是日出日落般漫長。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這個笑容,那麽遙遠,可我記得,我見過,在一片蒸騰的熱氣中,一把扇子背後,他露出了這樣溫和包容的微笑。

他最後一次摸了摸我的腦袋:“素汝。”

素汝。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灰色漸漸變成鮮紅色,順着他的輪廓流下來。

我的記憶終于拼湊上了。

玉孚尹,江彥令,都是一個模樣。

則夷的模樣。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