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換藥

第3章 換藥

“你怎麽了?”謝玉衡問,“是不是屋子太熱?那我把門也打開,給房子透透氣。”

我喉嚨還在發幹,但不想在他面前顯得奇怪,迅速回答:“好。”

一個字,沒讓謝玉衡聽出不妥。等他轉身,我立刻深呼吸、調整情緒。等人回來,已經表現得頗鎮定。

然後,聽謝玉衡說:“你雖然醒了,卻還是不好動彈。這樣,今天也由我給你脫衣服。”

我:“……!”

啊?

啊啊啊?

原先就只有一個殼子的“鎮定”在最短時間七零八碎,我嚴重受驚,連身上的疼痛都暫時忽略,猛地竄向床裏。

——沒成功。

早該想到的,以我的身體狀況做這種動作屬實勉強。而就在我龇牙咧嘴、再度飚出眼淚的時候,謝玉衡擔憂的聲音又出現了。他湊近我,臉上神色慌張。哪怕這樣,依然好看得不得了。

我眼淚汪汪地聽他問:“沈浮!你怎麽了?呀,傷口是不是又裂了?等等啊,讓我看看。”

我一點兒多餘動作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擺布。好不容易等到前一波疼痛緩和,謝玉衡也揭開我手臂、腰腹上的紗布。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情況恐怕不好。

我沉痛地問:“我是不是恢複不了了?要、要不然,我給你口述一封絕筆信,你日後找到我家了就交給他們。”

謝玉衡聽着,起先一怔,随即神色沉下。

“你,”他深呼吸,明顯在努力柔和語調講話,“不要多想。沒事,傷已經在愈合,裂開的地方不嚴重。我正好給你換藥,可能有點疼,忍忍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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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色發苦,謝玉衡見了,又道:“我給你買了蜜餞,待會兒含着可以沒那麽難受。”

我:“……”

合着他前面說“脫衣服”,是為了給我換藥。

得了答案,我哭笑不得,開始覺得自己在自讨苦吃。再想想他也是個傷員,卻要為了我忙裏忙外,一時愧疚更多,回答:“辛苦你了。”

謝玉衡還是柔和地說:“說什麽‘辛苦’。要是躺着的人是我,你難道不會做這些?”

我眨眨眼,認真回答:“嗯……當然會。不過,做得可能沒有你好。”

謝玉衡笑了:“那不就對啦?”

我看着他的面頰,不知是疼昏了頭還是其他緣故,竟冒出一句:“哎,其實也用不着蜜餞。你多朝我笑笑,我就什麽事都沒有。”

聲音一點點變低。

警報在心頭響起。雖不知道我失憶之前是什麽脾氣,行事又是怎樣風格,可現在說的話,絕對算得上“調戲”。

緊張湧出,我重新開始心跳加速。好在謝玉衡并沒察覺我的不妥,或說他要操心的事實在太多,原先也無暇顧及我的神色。

把舊藥草、紗布清理掉,換上新的一套。說來簡單,真正去做卻麻煩。我不知道時間,只能從謝玉衡身後逐漸拉長的影子判斷光陰流逝。等他終于将最後一塊紗布蓋上,再給我披上一件松松垮垮、布料卻極柔軟舒适的袍子,外間已有幾分昏色。

“呼。”

謝玉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原先已經有些困倦——時候太久,他的動作又太溫柔……聽到動靜,卻還是回過心神看他,在他額角捕捉到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很累。

我想。

他也受傷了。

我又記起。

在謝玉衡收拾那些廢棄之物時,我努力了下,拉住他的袖子。

謝玉衡偏過臉看我。來不及感嘆他連側面都俊逸得驚人,我抓緊時間:“你也要換藥吧?我幫你。”

謝玉衡失笑,眉眼彎起一點弧度,說:“你能幫我什麽?”

我語塞。的确,以我現在的狀況,不添亂都是好事。但想要做點什麽的心情也是真的,我絞盡腦汁,終于說:“我給你講個笑話?”

心情好了,才能恢複得好嘛。

我自覺這話很有道理,謝玉衡聽過,臉上的笑意也更大。但不等我決定從哪個笑話開始,他就搖搖頭,說:“別了,你這樣子,萬一自己把傷又笑裂了該怎麽辦?”

我不可置信:他竟然這麽不信任我。

但仔細想想,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我心中失落,不舍地松開他的袖子。謝玉衡好像覺得我這樣子很有趣,伸手來摸摸我的頭,說:“等你好了再和我講。”

我眼前微亮,用力答應他:“好!”

謝玉衡繼續說:“時候不早了,我去買菜、做晚飯,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更用力地:“可以!”前頭暈着都行,如今行了自然更行。

謝玉衡再摸摸我的頭。我原先還要不好意思,覺得他這是把我當個孩子。後面察覺到,他似乎在探我額頭的溫度。

我趕忙把腦袋往他手底下湊湊。這舉動很得謝玉衡歡心,他又笑了。

……

……

謝玉衡走後,我開始無聊。

無聊着無聊着,想到了前面看到的傷。

客觀評價,我如今的模樣是真的凄慘。兩邊手臂、大腿、腰腹……說得上來的地方都被利器開了口子。不過,最讓我心驚肉跳的,卻是一道已經愈合了的疤痕。

它正落在左邊胸膛。低頭去看,雖然隔着衣服,我依然能想象出它的樣子。

和其他地方的新傷比較,這道疤痕不算長,只有約莫一寸。應該是劍傷,前面我剛拿一把劍當了鏡子,知道這兵器差不多就是如此寬度。

可它所在的方位太過兇險。只差一點,就要刺穿我的心髒。

這就是江湖。

我再度想。

不知道從前的我是什麽心思,為何受了這麽重的傷都不曾回家,眼下的我只有一個念頭。

好想回家,好想見見那記不清面容的家人們。

還有……

如果可以的話,想讓謝玉衡也見見他們。

我悄悄咽了口唾沫。

心虛地朝門口看了看,發覺門口空空如也,這才安心地移回目光。

謝玉衡怎麽還沒回來?送大夫要那麽久,買菜也要那麽久。

……

……

晚飯乏善可陳。吃了和中午差不多的東西,唯獨的不同在于謝玉衡也被我盯着填飽肚子。

那之後,他開始洗碗、收拾屋子,還在天色徹底暗下的時候點起燈。

我看着他的身影在房內晃來晃去,心想,這莫非是個田螺小夥?不對,田螺小夥哪兒有他好看。

正琢磨,見他熟門熟路地去到牆角的櫃子邊,又熟門熟路地從裏面抱出一堆東西。

我觀察。

好像是一床褥子。

他抱着褥子來到床邊,在我再度開始臉紅心跳之前将它們鋪在地上。

我眼睛瞪大,磕磕巴巴:“謝謝謝玉衡,你做什麽?”

謝玉衡的答案是:“打地鋪,準備睡覺。”

很有邏輯。天黑了,又沒什麽別的娛樂活動,自然是要睡覺。

可是,“你你你為什麽要睡地上?”

謝玉衡瞥我:“這兒只收拾出一間能住人的屋子。再說,你之前那樣子,我不得和你待在一起看着?”

我很感動,問題在于:“那你為什麽不和我一起睡床?”

老天爺在上,說這話的時候我真的絕無私心。講着講着,甚至努力地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床很大!咱倆完全可以一起!

謝玉衡拒絕:“不行,萬一我不小心壓着你怎麽辦?”

我火速接話:“不會不會。”雖然沒和謝玉衡一起睡過,但我猜他睡相很好。

“好吧,”謝玉衡說,“其實是你睡相太差,我不想跟你一起。”

我瞠目結舌,“這?”

謝玉衡:“之前咱們一起睡山洞,我以為你就是不習慣那地方的環境。沒想到,在這個院子住的第一天,你明明在床上,卻老自己往地上滾。我一晚上醒了好幾次,就為了不讓你掉下去。”

我無話可說,心頭又有愧疚。都怪我,害得謝玉衡睡也睡不好。

謝玉衡很寬容:“沒事,別想太多,快歇息吧。”

我偃旗息鼓:“好……你睡地上會不會涼?”

“不會。”謝玉衡笑道,“已經開春了,怎麽還會涼?”

話是這麽說,但我還是沒法心安理得閉眼。尤其前面暈了很久,下午換藥時又半夢半醒了些時候,眼下可謂一點倦意都無。

可謝玉衡應該很累,光我知道的忙碌都有許多。我不願打擾他,只能默默在心裏數:“一只謝玉衡,兩只謝玉衡,三只謝玉衡。”

睡不着。

“一碗菜肉粥,兩碗菜肉粥,三碗菜肉粥。”

不行不行,怎麽餓了。

“一個壞蛋,兩個壞蛋,三個壞蛋……等我好了,幹掉他們,給謝玉衡報仇!”

得了,這下終于醞釀出疲憊。我高高興興地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提起武器——就是謝玉衡給我說的“樹枝”——對着一群看不清面孔的小人,開始氣勢洶洶地揮舞。

舞到入睡,又在夢裏清醒。

對,我知道那是夢。和謝玉衡給我講過的一樣,我先在一座山上,又順着小道來到一片建築中。那裏有很多人,一部分驚慌,一部分兇惡。其實也都看不清臉,只是我自發知道他們是怎樣神色。

我一律當做沒見到,仍在埋頭往前走。這麽沖沖沖,終于到了目的地:一個房子前面。

我毫不猶豫地将屋門推開,然後看到一把弓。

一把金光燦燦,像是太陽一樣明亮奪目的弓。

我站在原地,靜靜望着它,心想哪怕後裔射日之弓也不過如此絢爛貴重。又想,難怪謝玉衡與我說,那把傳說中能霍亂江湖的弓名為“墜日”。有這麽一副外表,其他人将它看做神話故事裏的聖物,那是一點兒都不值得奇怪的。

定定神,我開始往裏走。每多一步,弓上的光輝就要暗淡一分。等我走到它身邊,它已經徹底變成一把尋常的武器。只是上頭仍然浮動一層金色光輝。我擡手去碰,覺得暖意融融。

就像……

就像下午坐在陽光裏的謝玉衡。

來不及再感嘆一次謝玉衡的好容貌,我又開始尴尬。就算是做夢,這種對旁人“日思夜想”的事兒也很古怪吧?如果我們倆當中有一個女子,豈不是明明白白在害相思。

我苦惱起來,夢卻不想讓我好過。在我心神不寧的時候,那個讓我思緒繁亂的人竟然出現了。

一身玉色衣袍的謝玉衡從門口踏入,身側還跟着一個和外頭那些身影一樣模糊的存在。後者說:“果真在這裏!”謝玉衡則說:“你來這兒難道是為了找這把弓?”

怎麽還演上了。

我眼皮狂跳,努力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好歹是我的夢,總要稍微聽點指揮吧?

我不停給潛意識施加壓力,最後得償所願。謝玉衡與他身邊的影子忽略了我的存在,徑自走到那把弓旁邊。

還是由後者出手,一把把弓拿了起來。謝玉衡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再催促:“快走。”

陌生人影:“好,走!”

我卻知道:“唉,你們走不了了。”

可惜就算是我的夢,他倆也聽不到我的劇透。只能再度經歷謝玉衡告訴我的碰上太平門護法,被追殺,找到一個山洞,再在山洞裏碰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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