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共寝

第8章 共寝

原來不是沒用出內力,而是用偏。

短短時間,我的情緒大落大起,連前頭“低調保密”的心思都被抛卻,直接興沖沖對謝玉衡道:“我想好了!今天晚上,不,是以後每天晚上,你都得和我一起睡覺!”

謝玉衡:“……”

從前只聽說唱戲的有一門絕活是“變臉”,當下,我卻在不遠處的人身上看到這門手藝。

短暫怔忡後,謝玉衡的表情開始複雜。最初的喜悅淡了下去,他緩緩道:“沈浮,你還沒把蠟燭熄滅呢。”

我一愣,下意識問:“可窗戶比蠟燭更遠啊!”這不該說明我做得更好嗎?

謝玉衡搖頭,倒也有理有據,和我講:“如若你眼下面對的不是蠟燭,而是敵人,再厲害的招數,只要打偏了,就相當于根本沒用出去。”

我啞然。

謝玉衡這番話,說得并非沒有道理。可是,他和我是講道理的關系嗎?

明明一直那麽縱容我,我叫一句辛苦他就要把功課砍到趨近于無。對我的照料無微不至,上藥的時候小心翼翼,我想吃什麽都要盡力達成……雖然相處時間不算很長,我卻早早有了“謝玉衡是天底下最關愛沈浮的人”的念頭,這才有了眼下的投桃報李。然而,謝玉衡卻又朝我表明,他願意對我好,不代表願意和我親近。

我抿着嘴、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謝玉衡語氣柔和了些,說:“原先想着,等到賣糖瓜的人到了門口時順道買給你。要不然這樣,我去外頭市上找找……”

我打斷他:“是糖的問題嗎?”深呼吸,到底和他開門見山,“謝玉衡,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和我扯上關系?——在這兒照顧我,只是因為我‘救’了你?”

依照他此前講的故事,我倆被搶弓之人找上門時,謝玉衡才是被主要針對的對象。若非我一意插手,早前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人該是他。

聽到這兒時,我還安慰謝玉衡:“咱們倆擺明了是一路,旁人怎麽可能光要對付你、一點兒都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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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衡只是笑,并未應答。

我意識到他沒被說服,可不覺得這是大事。誰能想到,後頭還要出這等岔子。

而在我想東想西、胡亂回憶的時候,謝玉衡開口了,說:“不是。”

我嘀咕:“哼哼,我看就是!”

謝玉衡:“……沈浮。”

他叫我名字,我的回應是抱着胳膊、轉向牆壁。

幼稚極了,我自己也知道。甚至明白,這幅作态,說白了就是想要謝玉衡哄我。

“恃寵而驕”四個字在我心頭被圈起來,然後重重地貼在自己腦門上。剛粘完,腳步聲從後面傳來,謝玉衡在床邊坐下,還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先轉過來。”他很有耐心地說,“前面練了那麽久,累不累?我給你揉揉胳膊?”

我不理他。

謝玉衡還是不生氣,道:“我沒有不想和你……”嘆氣,“我希望你能開心。”

算他有點誠意。

我轉過腦袋,去看謝玉衡的眼睛。以我倆現在的距離,他眸中再度全部都是我的影子。

一點愉快升起,但他不給出準話,我便還是沒露笑臉,只道:“你就和我一起睡,我就開心了。”

充分踐行“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謝玉衡哭笑不得:“你的傷還沒好全呢。”

“但已經好多了,對吧?”我說,“具體是什麽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謝玉衡:“……也是。”

他像是思索。我盯着他,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

“行吧。”最終,謝玉衡敗下陣,“不過,要是咱們晚上有什麽沖撞,我就還是睡地上。”

我笑了,“行啊。不過也得講好,你不許再污蔑我、說我睡相差!”

謝玉衡跟着笑,輕輕說:“你還記仇呀?”

我搖頭,認真說:“不。謝玉衡,我只記你的好。”

他聽着,又怔然片刻。我給他發呆的時間,自己也沒閑着。雖然不喜歡謝玉衡的阻攔,但他那些道理并未說錯。再高深的武功,也得落在敵人身上才算有用。

我重新閉眼。這一次,是回想剛才發出內力時的感覺。很快,熟悉的熱度再度在我丹田充盈。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不到天黑,蠟燭已經不是我的對手。我摸摸下巴,琢磨:“用燭光做目标,說白了是讓我判斷有沒有用到內力。可打到一次重點一次,是不是太麻煩了?再有,作用也有限。”

得另找一個标志物,最好是既能讓我練準頭,又能練力道。

眼珠轉了轉,一個想法浮現在心頭。不過當下,我并未将其說出。

原因無他,在我抓緊時間鍛煉的時候,謝玉衡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到外面的炊房。眼下,他正熱好吃食端來。

我收回所有心思,高高興興地看他,“哎呀,正好餓了。”

謝玉衡放下盤子,“吃吧,吃完我給你揉胳膊。”說罷,又給我腦門來了一指頭。

我:“嘿嘿,好!”

美食在身前,謝玉衡在身邊。

太圓滿了,我近乎想要哼兩首歌來慶祝。後頭填飽肚子,我還主動請纓,說既然已經恢複很多,洗碗這類小差事就可以交給我來做。

謝玉衡瞥我一眼,沒拒絕,但是給我調和了熱水。

我就知道,他還是心疼我。

大約是心願得償,喜悅過頭的緣故,我做了一件不太過腦子的事。

在謝玉衡坐在床邊,用內力幫我疏通起手臂穴位時,我嗅着随着他的貼近而愈是明顯的香氣,喃喃出聲:“真的……好香啊。”

話音落下,謝玉衡的動作跟着停了。

我瞬時提心。

從前一次的經驗判斷,謝玉衡不會直接和我生氣。但他一個男人,被誇俊逸潇灑、風流倜傥都是應該的,加一句俠肝義膽、功夫過人也理所應當。唯獨“你好香啊”,哪怕是事實,應該也有些冒犯吧?

看他前面直接岔開話題,便知道謝玉衡對此也不喜歡。

“我不是那個意思。”遲遲等不到身前人開口,我緊張地澄清,“就是随口說說,你、你別在意。”

話音落下,我聽到謝玉衡吐氣的聲音。

“我以為已經蓋住了,沒想到,”他沉默片刻,語氣裏聽不出情緒,“無妨。時候也不早了,再看看書,而後就睡吧。”

直到他把話講完,我的思緒才開始轉動。

還是沒生氣,但的确不喜歡自己身上的味道。

“好。”我小心地說,“其實也沒有很明顯。可能是咱們離得太近了……”

謝玉衡笑了笑,說:“我知道。”

我看着他的神色,有種預感。今天晚上,十有八九又要夢到謝玉衡。

後面念頭成真,內容卻讓我哭笑不得,和謝玉衡分享:“還是咱們倆逃命的時候,一不小心撞下來一個野蜂窩。我簡直要吓死了,可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群蜜蜂只跟着你,理都不理我。

“你只好跑啊跑,結果跑得越快,蜜蜂越多。”

我邊說邊樂,謝玉衡無奈:“怎麽一天到晚淨瞎尋思。行了,趕快洗漱,今天想吃什麽?”

我來了精神,立刻道:“香椿炒雞蛋!”這個季節,正适合吃些時令菜。

謝玉衡答應下來:“行。我就知道,只要和你提了,你十有八九是要點這個。”

我樂了兩聲,“那是,你最懂我。”又晃晃腦袋,“昨晚咱倆睡得好吧?誰也沒打擾誰。我就說,你之前根本就是在抹黑我。”

謝玉衡:“哼哼。”一副拒不認錯的樣子。念在他已經改正,我寬容地不和他計較。

等到謝玉衡出門買菜,我也沒閑着。

晃晃蕩蕩地出了門。沒走遠,人就在屋子前頭。想了想,又轉回頭,從房間裏搬出來一把椅子。

這可耗費了我不小力氣。如果謝玉衡見到,多半要再戳戳我額頭。

想到那樣的畫面,我唇角不由浮出淺笑。同時腦袋擡起來,仔仔細細地看着前方枝葉茂密的杏子樹。

這就是我選給自己的目标。

首先,它的枝條很細,輕易不能打中,完全符合我練準頭的目的;其次,它枝條很細,只要多用一點力氣就能折斷,正好讓我試驗自己究竟有多少力氣。最後,雖然現在不撐不脹,但我是真的挺想吃這些青杏子。

吸溜一下口水,我凝神聚氣,開始嘗試。

好吧,不太順利。

一直到謝玉衡買菜回來,我都沒能成功。以至于他進門以後見了我,還當我是在院子裏吹風。

我也不是故意不解釋。但看他一臉心疼,說委屈我在房子裏悶那麽久,講明真相的話就被咽了下去,換成:“那謝玉衡,你是不是要給我一點補償?”

要是昨天之前的謝玉衡,一定是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我。可經歷了“共寝事件”,他提高了警惕性,只說:“今天一定給你買糖瓜。”

“……”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行了,快點做飯吧。記住啊,以後所有碗筷都歸我洗。”

傷重時沒辦法,眼下逐漸轉好,自然要分擔家務。

我做好決斷,把人推進炊房,自己又開始對着杏子枝一次次努力。

興許因為謝玉衡回來了,我情緒比之前安定很多,也興許是純粹運氣好。總之,不久之後,我迎來了第一顆掉下來的杏子。

也是這時候,香椿炒蛋的香氣從炊房冒出來,直直鑽進我鼻子裏。

肚子“咕咕”叫起來,像在我胃裏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雷。

猶豫了不到三個呼吸,我抛棄青杏,投入謝玉衡——正在往盤子裏舀的菜——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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