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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趙蘭莺是在重慶相遇的,但在長沙,我倆才真正相熟。
第一次和她見面是在大一軍訓的時候。
我倆都讀重慶大學,同一個系,軍訓被分配到隔壁。
那時我還是個灰頭土臉,從小縣城來的不太懂打扮的小女孩,被太陽曬黑後更加平平無奇,有一次她看到我,直接“噗嗤”一聲笑了,說:“你頭發怎麽這麽炸?”
我的頭發是自然卷,而且卷得比較厲害,高考結束後我去縣城的理發店要求拉直,但理發店不收。
炸才是我的日常狀态。
我有點生氣,更多是羞惱。這個我改不掉的外形特征讓我從小知道了與衆不同的代價,如今還要因它受到嘲笑。
懷着這樣的心态,我瞪着她笑起來的臉。
軍訓不許化妝,但她可能偷偷描了眉,又細又美,圓潤的丹鳳眼,眯着也不小,兩條卧蠶很明顯,把眼睛襯得更大,鼻梁完美得像畫出來的。再往下,她的唇珠不太明顯,但微微一點,桃花似的唇便有了神韻,一張口,露.出整齊白齒。
我立刻意識到我喜歡她烏黑發亮的長發。
她注視着我,我很确定她的視線不在我的頭發上。
我萌生出一種突兀的想法。
我想被那排牙齒咬一口,咬出血也沒關系,只希望它能與我有一瞬緊緊相貼。
她說:“有點像我看到過的一種動物。還挺可愛的。”
人對于美人總是偏愛的。
發現她沒有惡意後,我收起了憤怒,自顧自盯着她離去的背影看了許久。
她柔順的長發紮成馬尾,走路很輕快,細碎的說不完的高興事兒,從她連走帶跳的活潑步伐中朝我撥來一竿。船走了,竿走了,水面漣漪不散。
第二次隔了一年。
我生在湖南,暑假在長沙和大學認識的朋友聚會,頂着将近40度的高溫,撐着遮陽傘,走出地鐵,朋友出來接我,跟我抱怨長沙的天氣一年比一年熱,還死活不下雨。
我很容易出汗。
我的頭發很快吸飽了汗,變得又濕又重,額頭不停有汗往下流,甚至差點流進眼睛裏,害我不得不時時擡手擦拭。在我行走時,我理解了美杜莎的痛苦。
我的朋友也很不喜歡這種天氣。
她看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會降溫,過兩天會下雨。
于是我倆一拍即合,決定今天白天不出門,晚上去步行街逛。
長沙步行街都有什麽?我想去過的人可能心裏門兒清。
吃完小吃,我和朋友拿上奶茶在街上随人流亂走。
四處是通亮的燈牌,也有些地方雖身處鬧市卻不太明亮。小心那些地方,不要因為好奇而走進去。
——雖然我這麽勸告別人,但當時我在朋友的慫恿下,壯着膽子走進了附近某一間酒吧。
一進去,聞到酒精和女士香煙的混合甜味,看到昏暗吧臺邊坐着許多長發短發的都市麗人,我懷疑地問朋友:“你來過?”
“絕對沒有,”朋友急忙自證清白,“我還以為就是普通的酒吧。”
我幾乎一眼猜出這是一家同.性戀酒吧。準确地說,是les小姐們的秘密基地。
牆紙有黃,有粉,以及各種絢爛的色彩。除此之外很多地方都貼了照片。這些照片可能來自客人,可能來自明星,我看不太清。
朋友慫恿:“來都來了,進去坐坐?”
随後她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帶到吧臺前站着。吧臺表面是白色大理石花紋,調酒師是兩位帥氣的女性,燈光将她們的口紅照得偏黑,其中一位笑容漫不經心,有節奏地搖晃調酒杯,同她身前捧着臉的女孩玩笑。
我和朋友點了兩小杯甜味的氣泡酒,坐在角落裏,謹慎地打量着所有女人,我們是兩個陰暗的沒見過世面的土狗。
令我害怕的是,我沒有化妝。朋友則出于習慣化了淡妝。
我想清楚這點後,頓時覺得只有我是土狗。
我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掃視吧臺邊的女人,這時我能看到她們的面目,才發現她們有些還很年輕,打扮相對樸素。
她們的共同點是都很漂亮,漂亮到我懷疑自己的眼睛裏是不是開了濾鏡。然後我想起,步行街的美女确實多——長沙就是一座盛産美女和網紅的城市。
女同又很會打扮,或許對她們來說,維持美麗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我的視線在美女堆裏貪.婪地轉來轉去。我從狗變成了老鼠,賊眉鼠眼的鼠。
這個人是如何打扮的,那個人戴的是什麽首飾,這其中有哪些适合我……我一刻不停地思考,直到視線撞上一雙讓我戀戀不忘的眼睛。
她挑着眉,左手手腕托着下巴,右手提着高腳杯的細莖。
仰頭,銀白耳釘一閃,她将剩下的橘紅酒液飲盡,燈光照出她旖旎的長發。低頭,濕軟的唇吐.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冰塊。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明白,只知道她那肆意的姿态很美。
她左手邊擺着一小盤西瓜,大概是從外面水果店買的,切成小方塊,上面三根塑料叉子。我視線越過她小巧的肩頭,注意到她是和女伴一起來的。
那個女生背對她,但和她靠得很近。
不知為何,她轉頭和女伴說了什麽,竟然帶着水果朝我走來,在我旁邊坐下。有一瞬間,我們的膝蓋貼近,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熱度。她的腿輕輕蹭了我一下,若無其事地離開,徒增我的遺憾。
“你好,同學,還記得我嗎?”
她記得我!
我特別高興,可能是喝了酒,我感覺臉上又癢又熱。更癢的是脊背,酥酥麻麻的。她在我身邊說話,我整個人都暈頭轉向,要被她身上毫不刺鼻的玫瑰香水吞噬了。
不知她用的是什麽牌子的香水。
朋友驚訝地看着我:“你們認識嗎?”
“嗯,見過,她是同一個學院,但是不同專業的同學。”我矜持地回答,眼神時不時瞥向她,“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我叫崔靜萱。”
她笑了,再次露.出我羨慕的牙齒,“我叫趙蘭莺。我是從頭發認出你的。”
她有兩顆小巧但很尖銳的虎牙。
她請我們吃西瓜。
我還抱有顧慮,而我的朋友已經毫無芥蒂地問:“這三個哪個是你用過的?”
趙蘭莺取出兩根:“這兩個用過了,你用剩下那個吧。你要吃嗎?”
她沒有忘記我的存在。
我說:“我想,但是……”
朋友自顧自地吃,手裏捏着塑料小叉,像是宣誓她對那根叉子的主權。
“你介意別人吃過的?”趙蘭莺恍然大悟,找調酒師要了一杯水,将其中一根叉子伸.進去攪動,然後遞給我,“現在可以了。”
我問:“這根是你的?”
“沒錯。”她點點頭,狡黠地看着我,“你應該沒有那麽嫌棄我吧?”
當然不。
我懷着感恩的心食用了西瓜。
每次叉子觸碰到嘴唇,我的臉都要更紅一分。
這之後,我們就算認識了。她和我交換了聯系方式,有時會約我出去吃飯,我們成了飯搭子。
有關于那一次的巧遇,我們默契地沒有再提。
雖然我想自欺欺人地說我是被朋友拉進去玩兒的,但我是天生的女同,從結果來看,我沒有否認的必要。她會去les酒吧,應該也是女同。
其實我該抱有疑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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