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①

大太陽天兒,郭晗羽跟只鹌鹑似地候在警察局門口,他時不時用鞋底剌蹭地面,時不時又不安分地原地轉圈。

頭皮都被太陽烤熱了。郭晗羽撸一把頭發,再次抻脖兒往警局裏頭巴望。

兜裏手機響了,郭晗羽“哎呦”一聲,趕忙掏出手機看。

是一條短信。來自他的姐夫林澤:“人這就出去,我可告訴你,要是再惹事,我第一個抽死你倆。”

郭晗羽嘴巴縫裏“嘶”熱氣兒,将手機揣回兜,等擡頭,果然看見林既明從警局裏走出來。

“明哥!”郭晗羽趕忙喊一聲,撒丫子跑過去。

林既明才剛出門,手就不耐實。他立馬從褲兜摸出一根煙,叼嘴裏點上。

迎上郭晗羽急赤白臉那樣,林既明幹脆一螺子煙圈噴過去。

“哎,別抽了!”郭晗羽扇開面前這雲裏霧裏,拽着林既明往前走。

一股氣兒走過兩條街,郭晗羽才停下。

這陣子功夫,林既明嘴裏的煙已經抽完了。

“你......”郭晗羽轉頭,想伸一根手指點點林既明,但對上林既明的表情,沒敢伸,“我姐夫怎麽跟你說的?為難你了沒?”

林既明勾起一邊嘴角笑了下,他将煙頭掐滅,抛進對面的垃圾桶:“沒。”

林既明說:“幫我好好謝謝你姐夫,要不是他在警局工作,我這會兒肯定出不來。”

“......”郭晗羽沒說話,幹瞪着林既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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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不明白了。

林既明長得,很是個人吶——白皮膚,濃眉毛,丹鳳眼,高鼻梁,一雙兒唇瓣不薄不厚,泛着健康的紅。雖然他下巴上有道半長不短的傷疤,但無傷大雅,反倒給他添了幾分痞帥勁兒。

——這般是個人,怎麽就不幹人事呢?

“你看我幹嘛?”林既明挑起一邊眉稍,無奈地問郭晗羽。

“看你幹嘛?”郭晗羽臉擰了,“你說呢?”

“暑假統共一個月,今天這是第三回了。”郭晗小小不忿道,“怎麽着,您這是贖買政策?見天兒叫我蹲警局門口,求我姐夫放了您?”

林既明皮笑肉不笑說:“怨我?大松車轱辘都壓我腳上了,你不讓我動手?”

“那你也別在警察局門口動手啊!”郭晗羽簡直頭疼,“這個暑假真是給你過癢性了,後天開學,你倆又得折騰。”

郭晗羽頓了頓,他轉動眼睛,聲音突然小一些:“其實......我知道你到底為什麽非要和大松過不去......”

“......那個,明哥......大松就說了一句話。就那麽一句話。”郭晗羽緊緊觀察林既明的臉色,更小心着說,“咱就不能......過了嗎?”

從表情上,林既明沒給郭晗羽任何反應,但林既明緊閉着嘴沉默不語,郭晗羽愣是冷不丁打了個突。

郭晗羽趕緊改口,他眼睛挪到林既明腳上:“你腳沒事吧?沒傷吧?”

“沒事。”林既明不想再提這碼破事,他揉揉肚子,随口轉移話題說,“餓了,吃炸雞塊嗎?”

“......車站前那家?”郭晗羽眨眨眼,嘆口氣,“行。那走吧。”

車站距他倆不遠,兩個大小夥子腳程快,沒半小時就到了。

臨油炸攤子前站下,郭晗羽張嘴要了兩包炸雞塊。

“還吃別的嗎?雞架?”郭晗羽扭臉問林既明。

可林既明目光放在前頭,壓根兒沒搭理他。郭晗羽奇怪,也順着看過去——

位置讨巧,從他們這攤子前,正好能看進車站拐角的一條小巷子。

小巷裏道兒仄,土路坑坑窪窪,過不去出租車,也沒什麽人走。這會兒只有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男生......倒黴催地被堵在牆邊。

他被三個人圍圈堵着,郭晗羽眨巴眼珠仔細看,才分辨出那三人之中,中間瘦得跟幹巴杆兒一樣的是二猴。

郭晗羽心頭咯噔一聲——二猴,大松的表弟。

“我靠......這......哎!明哥!”郭晗羽一句話沒等說完,身邊的林既明已經轉過身,徑直朝巷子走過去。

“完了,冤家路窄,剛和大松battle完,他弟又出來撞槍口。”郭晗羽拔腳快速追上去。

“二十五塊錢。”攤主最長眼力見兒,瞧客人要跑,立即遞出兩包炸雞塊,叫住郭晗羽。

“我......好,謝謝。”郭晗羽只得先接過東西,掏出手機掃碼付賬。

也就這麽一小陣子功夫,等郭晗羽再轉頭——他眼睜睜看見林既明貓下腰,從地上挑起一塊靈俏的小石子兒,對着二猴打過去。

張前穿一套新衣服,背上包,揣穩新手機,用掉那張皺巴巴的車票,來到了濱城。

他是第一次來這兒。其實倒數他十八年的人生,除了五臺溝那點鄉下地界,他哪都沒去過。就連坐大巴車,他也是今天頭一遭。

趕上中午之前到,張前背好包,在人流裏擠出渾身熱汗。

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張前昧去一條小巷子裏避太陽。他後背靠牆,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

通訊錄裏夠貧瘠,統共就錄了兩個電話號碼——“大姑”、“媽”。

張前先給大姑發去短信報平安,然後大拇指停在那一個“媽”字兒上,半晌沒按下去。

他且按不下去,身前忽然湊來一拃影子,張前擡頭,見面前圍着三個人。

這仨打眼瞅過就不是好貨。年紀和張前不相上下,從左往右數,身高越矬,表情越臭。兩邊兩個染着黃頭發,中間的黑發,瘦得像跟釣魚竿。

“你們有事?”張前皺眉,問。

三個人沒回話,互相賊眉鼠眼看過,挑嘴角笑笑。

是中間的釣魚竿先張嘴:“哎,你自己一個人吶?”

張前頓了頓,将手機揣進兜裏:“我們不認識,你們到底什麽事?”

“哎,事倒是沒什麽。不過......”釣魚竿又說,“遇見就是緣吶。我看你背着個包......”

他眼睛在張前身上打量兩回:“剛從大巴上下來吧?外地來的?”

他笑眯眯地搓搓手指:“懂什麽意思吧?大中午的,咱哥們仨兒想吃頓好的。”

張前沒想到自己剛下車就能遇見這種事。他并不怵對面的,想他在鄉下地裏幹活,什麽力氣沒出過,尤其跟前這乏貨,瘦得皮包骨頭,估摸比扁擔好挑。

不過張前不想惹事。他才頭一天來,而且汪雲知道他的下車時間,要是再過一會兒他沒消息過去,汪雲肯定要急。

本着趕緊脫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張前還真就摸摸褲兜,從裏頭......摸出了五十塊錢。

——大姑之前在他兜裏揣了五百,但今早他掏出來,又塞回了大姑枕頭下面。

他沒要大姑的五百,自己只拿了五十塊,是留着出站打車用的。

“就五十塊錢?你糊弄鬼呢?”釣魚竿雖然這麽罵咧,但他左邊的黃毛還是飛快将五十塊錢搶了去。

張前悶聲說:“我就帶了五十塊錢。”

“放屁,你出遠門就帶五十塊錢?”釣魚竿仰脖子,用鼻孔對着張前,“我看你是找削!”

他話音落下,右邊的黃毛緊接一步上前,伸手要掏張前的兜。

張前條件反射,“啪”一下拍掉伸來的手,聲音大一些:“別碰我。我真就帶了五十。”

“也行。”釣魚竿冷哼,“不過我看你剛才拿着手機呢,你那手機不錯,瞅着像新的。手機給我們吧。”

“不可能。”張前瞪大眼,心說這事兒看來是沒法簡單了結。

——手機是大姑新買給他的,他怎麽也不能給。只是他不想打架,對面也不是能講理的。

正當張前尋思怎麽辦才好時,那釣魚竿等不住,真要過來搶張前的手機!

張前忙推了他一把,而張前手還擎在半空沒收回來呢,視線裏竟嗖快飛來一顆小石子,砸中了釣魚竿的鼻子!

“卧槽!”釣魚竿踉跄幾步,用手捂着鼻子,指縫中很快見血。

“猴哥!”左右兩只黃毛“護法”趕忙扶住他,喊道。

張前:“......”

猴哥?......還八戒呢。

“卧槽......”釣魚竿血止不住,狠狠掙開兩位“護法”,扭頭朝巷口大罵,“誰他媽瞄老子!”

“我。你老子。”低低帶笑的聲音傳過來,張前看巷口,那巷口逆着光,走來個人。

張前被光晃得眯眼,等視線恢複,這人剛好走來他跟前站住。

林既明和張前對了下眼兒,将彼此短暫地打量過一通。

“又是個混混。”張前想。

“老實人。”林既明想。

“林既明?”二猴看清走來的是林既明,一時間頓了頓,甚至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林既明這才将視線從張前臉上挪開,移到二猴那滿臉血上:“二猴,你哥不在,你還敢出來耍能耐。”

“我......”

張前看出來,這個诨稱“二猴”的,一定是怕林既明,他剛才的嚣張氣焰立馬垮臺不說,眼下除了捂鼻血幹瞪眼,連句屁都崩不利索。

“你等着!”二猴朝林既明豎起帶血的中指,和身邊倆人撒瘋,“還不趕緊走!”

說罷,他敗兵有敗兵脾氣,領着兩只廢物“猴孫”轉身走人。

林既明恨不得事兒越大越好,還專門笑盈盈地對着二猴後背喊:“跟你哥好好哭一哭,千萬讓他開學找我算賬!”

張前:“......”

張前看了林既明一眼,又低頭,看見地面上還有幾滴二猴的鼻血。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對,打車的五十塊錢還被二猴他們搶走了。

那邊林既明見二猴走遠了,才半扭過身,朝牆角招下手:“出來吧。”

郭晗羽可算從牆後冒出頭。他跟個怨婦似地走過來,腮幫子氣鼓了,用竹簽狠狠戳一塊炸雞吃:“你就知道找事!就知道找事!”

郭晗羽重複兩遍,給林既明惹笑了。林既明從他手上順一塊炸雞,邊吃邊說:“我這不是見義勇為麽。”

“你少來!”郭晗羽非常憤恨。

他轉眼,和對面直溜溜站着的張前對視。

郭晗羽:“......”

一時有些不好說的尴尬。

林既明幹巴巴咳了聲,對張前說:“你怎麽還不走?”

“我......”

張前張張嘴,還沒等把話講完,就聽林既明又說:“不用謝我,趕緊走吧。”

張前:“......”

張前嘆口氣,往林既明眼前邁一步。

然後......這老實貨竟然開口問路。張前問:“請問,你知道新華路怎麽走嗎?”

林既明:“......”

“......呃......新華路,在......”林既明啧了聲,“那兒挺遠的,你打車去呗。”

“打車錢被他們搶了。”張前誠實交代。

“......”林既明眼皮抽兩抽,指不遠處的公交站點,“那你也可以坐公交,849路,十站下車。”

張前順林既明所指看向公交站,看完又扭回臉兒來,對林既明說:“那能再麻煩你借我一塊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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