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①③
①③
張前剛從十一中走出去不一會兒,手機進來一條短信,是汪雲的消息,說今晚汪立誠來了。
上次張前和汪立誠鬧得不愉快,汪雲發這條短信,大概是怕張前不開心,先知會一聲。
的确,張前非常不願意看見汪立誠。
他倒不是怯,只是不待見,除此之外,如果他忍不住和汪立誠發生沖突,那難做的就是汪雲。
汪立誠是汪雲的親弟弟,張前的親舅舅,這畢竟是事實。
張前和汪雲的“家”才剛發芽,雙手捧着呵護還要小心翼翼,張前不想扯那些沒用的疙瘩。
張前琢磨了下,發短信回汪雲,說自己下晚自習和同學一起吃宵夜,要晚點回家,讓汪雲放心。
短信是這樣發的,而這宵夜之約純屬胡說八道,張前揣回手機,擱路邊杵着,一個人,沒想好去哪。
濱城是海城,盡管還沒正兒八經上秋,但抹黑了,海風一吹還是有些涼嗖。
張前搓搓胳膊,再按按肚子,覺得的确有點餓了。他穿過馬路,擡頭看見林既明之前帶他去的面館——“都來吃面”。
兜裏有零錢,既然沒處去,不如溜一碗熱乎乎的牛肉面。
于是,張前自己去面館吃了碗面。一碗面的功夫不夠消遣,他從面館出來,時間還早,才剛十點。
他計劃着十點半回家,甚至十點四十,這樣應該不會碰上汪立誠了。
晚自習結束,學校人走空了。現在對臉兒看十一中,能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安靜,說是安靜,更像落寞。
它像一個喧鬧後沉寂下來的游樂場,褪下白日熙攘,熄滅燈光,被黑暗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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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前從小路走,路過十一中後身的爬山虎時,鬼使神差停下腳。
草葉的味道依舊清鮮,張前撥開身前的爬山虎,見那被掰彎的鐵絲還是彎的,和昨天一樣露一個洞。
張前矮身鑽進去,琢磨着既然沒地兒消磨時間,不如在學校操場走兩圈,就當消食。
塑膠跑道有點軟,張前貼最大的圈兒走,他深吸一口氣,揚頭看天,天上有朦朦的月,和幾點稀疏星子。
城市裏的夜不夠黑,月亮不夠亮,星星不夠多、不夠大,空氣也是,不像村裏的,不論是熱的氣息還是冷的,都那般犀利,跟刀子尖似的,深吸一口,幾乎快撕裂喉嚨。
“......”張前搖搖頭,笑笑——瞧他,這是又想五臺溝,又想大姑了。
走完半圈,張前腳步放得更慢,這時候,他耳後竟傳來一陣飛快的腳步聲,緊跟着身側跑過個人,跑得嗖快,像刮來一陣風。
剛才沒注意到有人,這黑燈瞎火的,誰在操場上沖刺呢?
張前正驚訝,前頭飛出去那影子卻忽然剎閘。
前面的人轉過身,不跑了,朝張前大步走過來。
這人邊走邊試探着問:“張前?”
張前聽出來,這人居然是林既明。
“還真是你啊,我就說看着眼熟。”林既明走來張前跟前站下,他有點微喘,不過說話還流利,“晚自習下課快一小時了,烏漆麻黑的,你在操場上晃悠什麽?我差點撞到你。”
“......”張前嘆口氣,心說林既明自個兒個路,還倒打一耙,自己哪裏比得過他,他可是在操場上狂奔呢。
“我剛吃了碗面,有點撐,就來走兩圈。”張前說。
“你怎麽進來的?大門鎖了吧?”林既明問。
張前頓了頓,下意識沒說爬山虎的洞口:“翻牆。後牆挺矮的。”
“翻牆?”林既明意外了,他莫名其妙看了看張前的腿——腿真長——翻牆利器,“真沒想到你還會翻牆,看着那麽老實一好學生。”
“這沒什麽。”張前繼續繞圈走,“我不是跟你說過麽,我是鄉下人,我在老家的時候,不僅翻牆,還會上房頂。鄰居家的房子都是連着的,從房頂就能跳過去。”
“跳過去幹嘛?進人家院裏玩?”林既明跟上張前。
張前笑笑:“幫忙打棗樹。”
“棗樹?”林既明愣了。
“嗯,院子裏種的......”張前不說了,他側頭看林既明一眼。他倆離得近,張前看到林既明出汗了,有細小的汗珠從他額角淌過臉。
林既明整天沒回班級,這黑黢黢一片夜,又在操場上一個人發飙野跑。稍微敏感點的人都知道,不能直接問林既明。
尤其......今天還是林既明生日呢。
“你怎麽不說了?院子裏種的棗樹。”林既明咧嘴笑了下。
這麽近,這麽黑的夜,林既明露出的兩顆虎牙白晶晶,格外顯眼,張前打一瞥就瞧到了。
“你還有虎牙啊。”張前随口說。
“啊?”林既明下意識摸摸嘴巴,“......嗯,有。”
天上一朵黑雲拂了去,月光亮堂一點。
“剛才說了點無聊的事,不好意思,你應該不愛聽吧?”張前說。
“沒有啊,挺好玩的。”林既明垂下眼皮,遮住眼裏的光。
林既明是低着頭的,眼睛也是看着地的,但他心不在焉,再怪罪月光不争氣,臨腳邊的石頭他居然沒瞅見,正好踩上頭,腳腕一扭,身子晃個趔趄。
“哎!”張前趕忙抓住林既明胳膊——剛跑一身汗,這手臂怎麽還涼涼的?
“小心點兒。”張前給林既明扶穩當,看他的腳,“你腳沒事吧?”
林既明轉轉腳踝:“沒事,寸了一下,沒崴着。”
張前嘆口氣,順眼看到手表,十點二十:“出去吧,學校太黑了,外頭有路燈。”
“好。這回我帶你走吧,別翻牆了。”林既明說。
果然,林既明帶着張前去了爬山虎,他扒開爬山虎叢,找到那被掰彎的鐵絲欄,彎腰鑽洞:“這鐵絲是我掰的,從爬山虎叢能進學校。有時候遲到,我就從這走,應該是沒被人發現。”
“......”張前心說,“我就知道是你弄的。”
但張前沒對這機密通道發表什麽意見。他像第一次從這兒過似的,跟着林既明鑽出去。
倆人出了學校,站在路口都沒說話,誰也沒邁腳。
過了一會兒,林既明搔搔後腦勺,扭臉問張前:“你回家嗎?你家哪個方向?”
張前伸手指左邊。
和林既明不順路:“那我們反方向,不順路。我先走了,拜拜。”
“等等。”張前突然叫住林既明。
“嗯?”
“等會兒。”張前什麽也沒解釋,快速走進前邊一家超市。
“哎?要幹嘛啊?”林既明沒轍,張前壓根兒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張前沒讓林既明久等,幾分鐘就出來了。
“......不是,你多大了?買個東西還要人陪着等?”林既明無奈,“你買了什麽?”
“這個。”張前手裏拿着一塊小蛋糕。
手掌那麽大,糯黃的軟甜糕,用塑料包着的那種。
林既明愣了愣:“你不是說你吃面吃撐了?又餓了?”
“不是。”林既明瞪眼,“你讓我在這兒等你,然後你進去買小蛋糕,還就一個,沒我的份兒?怎麽不摳死你啊?”
“這個是店裏最像蛋糕的了。雖然沒有奶油,但起碼是個蛋糕胚子。”張前把小蛋糕遞給林既明,“生日快樂。”
“......唔......”
張前:“我今天才知道,沒準備禮物,現在這個時間,這地方也不方便買。寒碜了點,就算我送你的生日小蛋糕。”
“這是......你給我的生日蛋糕?”林既明這回徹底愣了,大腦空空那種愣。
要說寒碜,的确寒碜。還沒見過這麽敷衍的生日蛋糕。
但若說敷衍,張前站在林既明對面,把這小玩意遞過來,他眼睛亮晶晶的,眼裏只有林既明,又難說“敷衍”了。
林既明遲遲沒接,張前猶豫了:“嗯......真就是才趕上,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覺得......”
“沒。”林既明終于把蛋糕從張前手裏拿過來,在手裏捏兩下,還挺軟。
他扯開塑料,安靜地飛快幾口吃完,把塑料袋團成一個球,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嘴裏囫囵着說:“挺好的,謝謝。”
“你才是跑餓了吧?”張前皺眉頭,“我再去給你買瓶水吧。”
“不用。”林既明咽下蛋糕,嘴裏全是甜味。
“不噎麽?”張前問。
“不噎。”
他倆又沉默了。
周遭很靜,大道上突然開過一輛汽車,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有點尖銳。
“你......”林既明摸摸鼻尖,“你是不是想問我......”
“林既明,我跟你說個秘密。”張前突然搶話。
林既明:“......什麽?”
張前說:“我的小名,叫前進。我叫張前進。”
“......啊?張前進?”林既明愣了片刻,然後蹲在地上一通樂,樂得就差坐地上了。
“土吧,是不是很好笑?”張前聲音也帶點笑。
“哎呦張前,你突然說什麽啊?”林既明搓把臉,“有毒吧你。”
張前站在林既明身邊沒動。或許因為張前的聲音是從頭上傳進林既明耳朵裏,林既明奇妙地感覺,張前這話說得多少輕了些:“笑了啊,一晚上都沒看到你笑。”
“瞎說。”林既明揉揉眼睛,“我在操場上剛看見你的時候就笑了。”
“那不算,你那是假笑。”張前也蹲下來,他蹲在林既明對面,“你真笑的時候眼角會彎,現在就是彎的。”
林既明耳朵一抖,彎下的眼角有點僵:“......”
随後林既明的笑意收斂。他定定地看着張前,過會兒說:“扯這麽一大圈,又是送蛋糕,又是自爆小名,敢情你是想逗我笑呢?”
“你不是說我是開心果麽。”張前淡淡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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